心猿意馬
2024-06-06 02:45:18
作者: 柴托夫司機
九月十六的早朝之後,李稷按慣例在紫宸殿內與重臣們議事。
紫宸殿,內朝正殿也。通常能入紫宸殿議事者,至少也是六部侍郎級別的官員。對於侍郎以下的官員來說,能入紫宸殿絕對是無上榮耀。
今日,從五品禮部郎中周成徽得詔,入紫宸殿議事。與同在御階下的其他人比起來,周成徽顯得異常格格不入,不僅是因為他身著緋紅色官服,旁人穿的是紫色官服,更因為他是整個紫宸殿內唯一跪坐於地的人。
御階之上的李稷,以一種極為放鬆的姿態靠在圓腰胡床的靠背上,怡然自得地翻著手上卷宗。若不是身上那件赭黃圓領襴袍,提醒著眾人他一國之君的身份,不然以他現在的做派,定會讓人以為他這是在酒肆茶坊內聽評話。
其餘一眾官員都正襟危坐於沒有靠背的長條形胡床之上,這是李稷對所有老臣的優待,畢竟年事已高之人,長時間跪坐極是不易。眼下這些人有:當朝太尉白崇勛,他也是李稷的親舅父;六位參知政事,還有禮部尚書。
按朝制,六部之上有三省,三省長官為參知政事。各省有兩位,這六人便是當朝宰相。
如此高規格的陣容,議的自然也是要緊事。可惜周成徽覺得,眼前場面根本不能稱為議事,而是吵架。
至於吵架的原因,還得從上面那位登基說起。
先帝駕崩時,剛滿十四歲的皇太子李稷於靈前繼位。依先帝遺詔,其親妹鎮國長樂長公主領攝政銜,秉輔政之責。而先帝在駕崩前三日,就提拔了白崇勛為正一品的太尉。
前後兩道詔令讓滿朝文武看得明白,先帝是以權臣制衡外戚。外戚若想掌權,那麼聖人就必須在位,否則,便是名不正言不順;而權臣雖有皇室血脈,卻是位女子,絕無染指皇位的可能。既然舅父和姑母都沒資格登上皇位,他們當然也不會允許對方染指皇位,如此一來,這二位斗得越狠,少年天子的皇位則越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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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招讓世人不得不佩服先帝的奇謀妙計。
那位能夠制衡外戚的鎮國大長公主,自然也是一位響噹噹的人物。大長公主於先帝登基有定策之功,之後參政二十餘載,器范忠肅,識具明允,孜孜奉國,知無不為,確有輔國之才,朝野內外有口皆碑,由她輔政也無人能挑出毛病來。
故而,自聖人登基以來,大長公主和太尉就一直斗得如火如荼。至前年聖人大婚。太尉以此為由,帶頭叫囂大長公主還政。
前前後後折騰了近一年, 在推舉一名參知政事後,大長公主才正式還政。這招以退為進很是漂亮,如今六位宰相之中有三位是她的人。
大長公主之所以能夠順利還政,當然還有其他條件。眾所周知,允許女子參加科舉之事,就由大長公主提出。此事免不了一番明爭暗鬥,雖然被加了多條苛刻條件,女子參加科舉一事總算是推了下去。
昨日之前,雙方沒有因為這件事再起衝突。然而,就在作為睢陽主考的周成徽上報該地鄉試結果後,烽煙再起。
事實上,就連周成徽本人都沒想到,他手底下能出天下第一位女解元。由於鄉試需得糊名,直到上報禮部之時,周成徽才知道是這樣的結果。但對他與數位副主考們一同敲定的結果,周成徽沒有修改的權力,更沒修改想法。因為所有主考一致認為,那篇文章是毋庸置疑的最優。
正如周成徽所料,這個結果在上報禮部之後果然引起軒然大波。任誰也不會覺得,真有多少女子能不顧那些苛刻條件來參加科舉。畢竟,女子相夫教子才是頭等大事,能得家中允許前來參加科舉就已極其艱難。
然而在各地鄉試報名伊始,事情就已出乎眾人預料。報名參加鄉試,並且符合要求的女子人數,遠超當初估計。其中寡婦最多,與夫君和離的女子也不在少數,最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居然還真有尚未出閣的小娘子來參加科舉。
不過即便如此,朝野內外也沒有多少人把這些女子當回事,畢竟沒有哪個女子想過自己
有朝一日能參加科舉。絕大多數女子自幼所受教導皆是如何相夫教子,就算是那些鳳毛麟角的才女,所讀也不過是些詩詞歌賦,科舉可不考這些。至於科舉所考的東西,能略知一二的女子,尋遍天下也找不出多少。
但能與男子在學問上一較高下的女子即便再少,那也是有的。更令人側目的是,有位小娘子能以解元身份殺出重圍,這是連大長公主也不曾想過的事情。
想起那位讓自己記憶猶新的美人,周成徽不免想入非非,若不是自己已經娶妻生子,他還真有把人家娶進門的想法。莫說美人確有真才實學,就憑她那張臉,任誰還能沒點兒想法?
猛然間周成徽回過神來,在紫宸殿裡想這種事情,真是罪過。不過這真的不能怪他,入紫宸殿已有一個時辰,他快被六個老頭子,為了女子能不能當解元吵得頭都要炸了。為緩解頭痛,周成徽不得已才如此神遊天外。
在場九位朝臣,為何是六個人在吵?周成徽位低年輕,當然沒資格開口。至於太尉,大長公主不在,據理力爭之事就無需他再下場。
最後一位是中書省參知政事之一的周鶴齡,周成徽能在這個年紀做到禮部郎中,就是沾了這位周相的光,因為他就是周成徽的父親。同時,周相也是聖人的親姨夫,在留下一句「全憑陛下做主」之後,便再沒開過口。
周相退出,禮部尚書代替太尉加入戰團,剛好三對三。
周成徽覺得,不考慮體力,這六位還能再吵一個時辰。
就在這時,李稷招手示意一名寺人上前,低聲吩咐幾句後,寺人便快步下去。
很快,寺人帶著幾名宮婢,給眾人各上了一碗酪漿。
見人手一碗酪漿,李稷和顏悅色地道:「諸位喝些酪漿,再接著議。」
眾人一愣之後,紛紛謝恩。方才吵得熱火朝天的幾人,才反應過來剛剛的激烈言辭似乎有些過了,此時不見聖人面有絲毫慍色,一時間倒有些不好意思。
李稷見無人動作,便帶頭飲下一口,道:「諸位不必客氣,都議了一個時辰了,你們不渴朕都渴了。來來來,喝完咱們接著議。」
吵了一個時辰,若說不渴,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口乾舌燥的那幾位也就不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