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意

  魏楠看向方傳富，眼神里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凌厲。這個眼神，被與魏楠接觸過好幾個月的陸俊抓住了。或許，這位新任總經理，並不是那麼入魏楠的眼。陸俊默默地想。

  「蘇總，下午你不是要和我一起去看一塊地嗎，一會兒還要見規劃局的領導，你怎麼能喝酒？」魏楠若無其事地抬了抬下巴，使喚著服務員：「把蘇總的紅酒換掉，給她換成花生漿。」

  蘇樾鬆了好大一口氣。

  「還有，杜經理下午也要接待區里來的領導，滿嘴酒氣怎麼行？把她的酒也換了，換成一樣的花生漿。」魏楠語氣淡然。

  杜巧巧看向魏楠的眼神，簡直就是感動得三呼萬歲，魏楠救了她們。

  林倉之皮笑肉不笑：「魏總也太誇張了吧，喝一點點酒不會有什麼影響的。」

  魏楠正待發話，林長生打斷了他：「魏總說得對，中午這個時候嚴格來說是工作餐，工作第一位，喝酒這事，不要勉強。你們也是，能喝則喝，不能喝就換成飲料。」

  既然林長生為魏楠站台，林倉之也就不好再說什麼。而方傳富，則隱隱覺得他好像有什麼事沒有做對，似乎得罪了魏大總裁。

  林董事長和魏楠讓服務員把他面前的紅酒換成花生漿。既然公司最大的兩位大佬都不喝酒，所有的高管也就不好意思再喝，大家以花生漿代酒，講了祝酒辭，聊天吃飯，倒也輕鬆自在。宴席的下半場，大家走來走去三三兩兩碰杯，開始從酒局中建立初步的認識。

  蘇樾眼睛的餘光一直跟隨著魏楠，魏楠被所有人包圍著，是除了林長生之外的核心人物，敬花生漿的人一波又一波，簡直就把他給圍了個水泄不通。

  

  她不能在魏楠身上逗留太久，怕被人看出端倪，迅速低下頭，夾了一筷子菜放進嘴裡。沒料到旁邊林倉之替她夾了一個生蠔放在盤子裡，蘇樾皺起了眉頭，她不吃生蠔的，因為太腥。更何況，這做法是生的，沒有任何的加工。

  「怎麼，不喜歡？」林倉之嘻嘻笑著，用筷子點了點蘇樾的盤子。

  蘇樾苦笑：「生的，不敢吃，太腥了。謝謝林總。」

  「哦……」林倉之誇張地晃了晃腦袋，故意拖慢說話的語氣：「生的，很補人的，很補男人！女人的確應該讓給男人吃。那，我就吃了，謝謝蘇總啊。」

  他笑嘻嘻地從蘇樾盤中取了生蠔，一口吸進嘴裡，發出滋滋的響聲，一邊吸，一邊還目不轉睛地盯著蘇樾。

  這話和肢體動作，莫名地就有些性意味，蘇樾內心羞憤，只好扭過頭不看他。

  為了逃避林倉之，也為了熟絡自己的直接領導，蘇樾舉著花生漿走到CMO蔡小華面前，循著酒桌禮儀，以下屬對上級的尊敬彎腰90度，對蔡小華微笑：「蔡總您好，我是江城區域公司營銷部蘇樾，早就聽說蔡總是業界營銷高手，一直想跟蔡總學習。現在終於有了向蔡總學習的機會，請蔡總在以後的工作中一定多多指導。」

  蔡小華看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一笑：「好的，我初來乍到，也有很多問題要向蘇總請教。」她沒有從座位上站起來，眼睛裡也沒有笑意。

  蘇樾畢恭畢敬地將酒杯拿低，杯口幾乎要碰到蔡小華的杯底，仰頭將花生漿一飲而盡。蔡小華只是小小的啜了一口，就把酒杯放到了桌上。

  對於這位區域公司的營銷總監，蔡小華在見到蘇樾之前並無任何感覺，但自從上午在廣場邊下車，林倉之眼光一直圍著蘇樾轉開始，蔡小華就不太喜歡這個女下屬。

  最可恨的是，林倉之竟然當著她的面向蘇樾獻殷勤，這讓她心裡像刀刮一樣。多年來累積的憤怒倏地被點燃，在她心裡騰騰地燒起了一堆火。客觀事實再一次敲打她，讓她清楚地意識到林倉之對她的玩弄心態，他甚至，根本不願意作表面功夫。

  蔡小華的怒氣轉移到了蘇樾身上。林倉之太過強大，她沒辦法向他發泄她的怒氣，只能釋放到更弱的人身上。她緊盯著蘇樾離開的背影，冷冷地哼了一聲。

  蘇樾咬著嘴唇轉身回到自己座位上時，心情沉重，她看出來這位新領導不喜歡自己，對她的第一眼印象極其不好。那是女人的直覺，她的直覺從來沒有出過錯。

  在房地產行業，等級森嚴，官大一級壓死人，領導可以用各種方法給你穿小鞋，所有的HR都知道，90%的員工離職，都是因為直接領導。在職場，直接領導是萬萬不可得罪的。

  蘇樾給自己又倒上一杯花生漿，低頭默默喝著，偷眼看魏楠，他仍然被包圍在人群中。而杜巧巧，竟然也和集團CHO鄧毅聊得風生水起。只有她自己，像個手足無措的局外人，被排擠在圈子和熱鬧之外。

  所以，她能做到營銷總監這個位子，已經到頂了吧，因為她實在不適應這種杯觥交錯的環境，每個人在這種飯局中表面上掏心掏肺，實際上各有所圖。儘管她拼盡全力想要融入其中，以免顯得生分，但骨子裡深深的牴觸感，還是讓她成為了一個旁觀者。

  混圈層，看來她是不可能成功的了，蘇樾微微搖了搖頭。那麼，唯有專業更加精深，把本職工作做得無可挑剔，才是自己唯一的進擊之道。無論如何，辦法總比問題多，她總會找到出路。

  蘇樾離開包廂去上洗手間，在鏡子前給自己打了好一會兒的氣，對著洗手間鏡子練習微笑，出來時又信心滿滿，冷不防卻撞到了一個人身上。

  那人身上，有熟悉的烏木沉香味。是魏楠。

  魏楠伸手拉住她， 柔聲問：「悶著頭幹嘛？有心事？」

  看到魏楠，蘇樾的心中升起一些委屈，但她很明白這是公司，只是輕輕搖了搖頭：「我沒什麼。」

  「有什麼事就跟我說，我會一直支持你。」魏楠揉了揉她的頭髮：「集團這邊的確來了很多領導，其中也有你的直接職能線的領導，慢慢磨合，真有不適應的再告訴我，我來想辦法。」

  「不，你別管我的事，這是我自己的工作關係。我自己會處理好。」蘇樾抬起頭，看向魏楠的眼睛。

  在魏楠沒有出現時，蘇樾在職場一路拼殺，也做到了營銷總監，她希望魏楠不要插手她的工作，她自己會調整好工作狀態。

  望著蘇樾離開的背影，魏楠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峰東的千億目標的實現還是未知數，就算是自己的職業生涯，也可能因為父親的一句話而中止，蘇樾也好，他也好，都是在白霧中航行的小船，需要時時把穩方向，乘風破浪。

  ——

  午宴後回辦公室的路上，杜巧巧拉著蘇樾大讚兩個男人，一個自然是將她們從水深火熱中救出來的魏總，另一個就是她的新領導，剛履職的CHO鄧總。在杜巧巧眼裡，鄧總溫文儒雅，有一種學院派才有的知性優雅，今後跟鄧總一定會在工作上配合得很好，杜巧巧樂開了花。

  「小樾，你想想，我的工作環境多美妙啊，天天早起就很快樂，因為可以看到大帥哥。」

  「怎麼，你忘了你那位又酷又帥的男友啦？」蘇樾給她潑冷水。

  「怎麼會！鍾先生是我的本命，鄧總只是牆頭。」

  半晌後，杜巧巧才發現蘇樾面無表情，這才反應過來：「那個蔡總不喜歡你，是吧？我剛才吃飯時看到了，別看我當時在跟鄧總聊天，可我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呢。你打算怎麼辦？」

  「能怎麼辦？只能竭盡全力配合她的工作。」蘇樾咬了咬嘴唇：「兵來將擋，水來土淹吧。」

  「你跟魏總不是關係很好麼，我看他今天幫我們解圍，我只是附帶的，你才是原因。」杜巧巧轉了轉眼珠：「別擔心，魏總一定可以好好保護你。」

  「魏總可不是我的直接領導。我的直接領導是蔡總。我不能越級，他也不能。」蘇樾緩緩搖了搖頭。

  杜巧巧不吭聲，身為行政經理的她很清楚，像她們這樣的大公司最忌諱的就是越級匯報，領導不會欣賞一個喜歡僭越的員工。通常大領導在處理越級這種事件中，會偏向於上一級的員工。

  「車到山前必有路，再說吧。」蘇樾拍了拍杜巧巧的背，安慰地笑了笑。

  回到36樓，蘇樾跟策劃部同事開了一個會，會議結束後，想想還是覺得自己該主動找到蔡總，化解生硬冰冷的氣氛。她在OA上找到了CMO蔡總的電話，定了定神，清了清嗓子打了過去：「蔡總嗎，我是營銷部蘇樾，您現在有空嗎？要是有空的話我想過來跟您匯報一下工作。」

  「好，上來吧，37樓。」

  蘇樾帶上U盤、筆記本、筆，到了CMO辦公室前，整了整衣服敲了門。

  「進來吧。」蔡小華正坐在辦公桌前，眼睛緊盯著電腦屏幕，和中午酒宴上所不同的是，她換了一套白色的職業裝，戴上了一副金邊眼鏡。她的頭髮略顯凌亂，臉上透著一抹不太自然的嫣紅。

  「坐吧。」蔡小華指了指辦公桌對面的皮椅。

  蘇樾坐下來，滿臉堆笑：「蔡總，我這兒有個U盤，裡面是公司的一些品牌文件和所有地產項目的情況說明，一共是5個PDF文件，1個文件夾。文件夾里有一些數據，包括銷售金額、營銷費效比、在途資金、存量房源，分別在4個EXCEL表里。可以讓您儘快了解公司和項目情況，需要我現在幫您拷到電腦里去嗎？」

  「蘇總做事很細緻。」蔡小華微微點了點頭：「把U盤放在這裡吧，我一會再來弄。」

  「好的。」蘇樾把U盤放在了蔡小華的辦公桌上。

  蔡小華看了看U盤，雙手抱胸，淡淡地對蘇樾說：「雖然我可以看文件，但現在我還是想聽蘇總當面講講江城區域公司的營銷數據，這樣記憶更深刻，不是麼？」

  她想考察一下蘇樾對工作的熟悉程度，所有的營銷數據，是否都在腦子裡，一問就可以馬上答出來。營銷數據龐大複雜，從大的來講，有江城整個房地產的年度去化數據，TOP10企業的年度銷售額，主城各區域版塊去化情況和樓面地價，主城區各物業形態的不同均價；從企業來說，有峰東年度銷售數據，半年銷售數據，營銷費用，各業態銷售數據，在途資金情況，存量情況等等。

  只要有一個數據答錯，她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問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