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生

  蘇介和曉艾皆是一驚。

  「公子，公子？」曉艾試探著叫了顧傾墨兩聲，偷眼瞧蘇介神色，發現蘇介面色不善。

  顧傾墨叫得很輕，像在嘟噥一般，聽不太清，她似乎很是難受，眉皺的很深，看起來睡得一點兒也不安穩。

  「公子，我是曉艾啊。」曉艾又叫了一聲。

  只見原本要站起身挪位置的蘇介，呆呆地看著那個躺在床上的人，眉眼傷情。

  「阿淮。」顧傾墨又迷迷糊糊的呢喃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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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曉艾真是無語了，她家小姐怎麼越叫越大聲，越叫越清楚？不知道寧王會不會起疑心。

  曉艾很是苦惱，可又不能請寧王出去，但是這麼讓顧傾墨一直不停叫著也不是事兒啊。

  她剛想直接上手搖醒她家小姐，就見蘇介深深地望著顧傾墨，忽然伸出那雙骨節分明，還略微有些顫抖的手。

  就這樣，在曉艾直直盯著他們倆的情況下，蘇介一手緊緊捏住了顧傾墨略不安分的素手，一手就這麼毫無負擔地放到了顧傾墨的臉上！

  蘇介那雙不染塵埃的淺灰色眸中，堪堪放下一個顧傾墨，就再也容不得任何東西。

  他輕輕撫摸著顧傾墨的臉，啞著嗓子，似乎是夢囈般說了句：「別怕，我在。」

  「......」曉艾瞪大眼，瞧著蘇介從頭到尾好像就沒把自己放在眼裡一般。

  她略微有些尷尬，剛想說自己還要回去看著藥，還是先走吧，床上躺的人便突然有了不一樣的反應。

  「青青。」

  顧傾墨聽到有人在叫自己。

  「青青，青青！」

  她又聽到了。

  「青青，對不起，我真的......」

  她聽不清那個人在說什麼，只知道那個人好像很難受。

  她好想睜開眼睛，可是面前很亮，亮地她不敢睜開眼睛，只能緊緊地閉著。

  她睜不開。

  「卿卿，卿卿！」

  顧傾墨這回聽清楚了，是顧槿！是阿淮在叫她！

  天忽然暗了下來，顧傾墨也緩緩睜開了眼睛。

  只見面前那個小小的自己，穿著一條紅色的扎眼的單襦裙，正掛在辰霧閣天橋的欄杆上，整個人趴在那上面，撅著一張嘴，氣呼呼的。

  顧傾墨覺得這場景有點眼熟。

  和那時的自己差不多高的小顧槿，就站在那個小顧傾墨身旁，不停討饒：「卿卿，對不起，我錯了嘛。」

  小顧傾墨愣是不理他，他站到哪邊，小顧傾墨就把頭扭到另一邊。

  「小的真的錯了，您就大人有大量理一下小的吧，小的一會兒不和您說話就渾身不舒服，千錯萬錯都是小的的錯，可彆氣壞了您的身子，哎呦我的七小姐呦，您就理一下我吧。」小顧槿學那些太監說起話來活靈活現，表情生動。

  小顧傾墨不知是不是閉著眼也能想像得出顧槿那副賤兮兮的模樣，明明沒看他，卻還是沒忍住笑出了聲。

  「哎！笑了，您笑了不是？」小顧槿立刻追到那邊去看她，但小顧傾墨又把頭移開了，只是這回不再氣鼓鼓的，眉眼間的笑意漾開收不住了。

  「您就饒了小的吧，小的明兒個帶您去吃登仙樓？聽說那兒新來了個廚子，燒魚一絕，怎麼樣？您就答應小的，讓小的請您去吃魚吧。」小顧槿見有了些突破，便再接再厲。

  小顧傾墨終於是說話了：「阿爹帶我們去吃過了。」

  「......」小顧槿有些驚到了，不是吧動作這麼快？

  小顧槿怪道：「不是吧？那廚子才來沒幾天啊。」

  小顧傾墨終於將臉面向他，略微揚著下巴，有些驕傲地道：「我阿娘喜歡吃魚，我阿爹一知道登仙樓新來了位燒魚一絕的師傅，就帶我們去啦。」

  二叔啊，你可給我留條活路吧！小顧槿內心掙扎。

  但他似乎笑了一下，卻不是很明顯，面上略微有些低落：「那這魚你吃過了肯定是不想又立馬去吃了，唉，那就算了。」

  小顧傾墨見他有些低落，有些後悔方才為什麼要這麼直接告訴他，眨了眨眼睛道：「那這樣吧，你請我去白芳齋嘗嘗素齋怎麼樣？」

  小顧槿略微睜大了眼睛，不解：「你不是喜歡吃肉嗎？」

  小顧傾墨解釋道：「皇祖母最近胃口不好，我問過許院正了，許院正說應當是天氣太熱，吃的清淡點兒就好，我就想找些清口的東西，阿翁說白芳齋的素齋不錯，我想著去嘗嘗，若是果真好吃，就將好吃的菜帶進宮讓春姑姑嘗嘗，她就能做給皇祖母吃了。」

  小顧槿點了點頭，笑道：「好！那明兒咱們就去那兒吃午膳。」

  「好！」小顧傾墨剛一答應完，似乎是想起了什麼似得，突然又皺起了眉，氣鼓鼓地道，「對了！方才那事我還沒和你算完帳呢！也不知道是誰，昨晚上說好了今天下午來找我一起吃點心，結果都用晚膳了才來！」

  小顧槿見繞來繞去還是回到了這事上，忙又道歉：「我錯了，我真知道錯了！」

  小顧傾墨不依不饒：「你知道什麼！你知不知道我就守著那點心一直等你來，一直等你來，等到我都感覺不到餓了你還沒來！」

  小顧傾墨的眼角濕濕的，略微泛紅，說話的時候嘴角下撇。

  小顧槿似乎沒想到小顧傾墨這麼執著，內心很是愧疚：「我真知道錯了，我不該讓你一直等我，可是我也沒想到我阿娘和你阿娘這麼能逛，騙我去搬了一下午東西不說，結果全程什麼都沒給我買！」

  「連提一句給我買點兒什麼都沒，全買的是她們兩個的衣服首飾，還讓我這個小孩子給他們提著、搬著，我也真是害怕了，下回我阿娘再叫我去，我是死都不去了。」

  小顧傾墨本還委屈的快要哭出來了，但在看到小顧槿這由靈魂散發出來的追悔莫及之時，忍不住偷偷笑了一下，立刻又裝出一副氣鼓鼓的樣子來，只是那雙漆黑如夜的眸子裡早已沒有了責怪。

  「所以我才來遲了，我這還是一回家就立馬拋了那些雞零狗碎的玩意兒屁顛屁顛趕過來的，路上還摔了呢。」小顧槿最後一句近乎於嘟噥。

  小顧傾墨的怒氣其實早已消了，撇嘴問道：「怎麼這麼不小心，摔哪兒了？要不要緊？」

  「還不是想快點兒趕來見你，」說話間，抬眼撞進小顧傾墨的眼睛裡，略一晃神便讀懂了她眼底的擔憂，小顧槿便改口道，「不過我皮糙肉厚的，這點兒小傷小痛都不算什麼，我給她們拿東西的時候還偷偷買了副象牙六博，放樓下了，等會兒我們一起下吧。」

  小顧傾墨隨口道：「花那個錢做什麼，也不知道那些象牙是他們哪兒弄來的，以後別買這些東西，想想就怪可憐的。」

  「那我買都買了——」小顧槿的聲音漸漸輕下去。

  小顧傾墨見他有些低落，便道：「罷了罷了，但是以後可別再亂花這個錢了，一副六博棋而已，怎麼樣的不能下，非要那象牙的幹什麼。」

  「好嘞！」小顧槿重重應道。

  兩個人都掛在欄杆上，靜靜地望著遠遠的天空。

  「你看，晚霞，」小顧傾墨似乎很是喜歡這爛漫的天色，一手撐起自己，一手伸向那天空，「好美啊——」

  小顧槿就在後面拖著她，不讓她掉下去，也讓她撐著自己的手不用那麼費力。

  一輪火紅的落日緩緩地墜下去，將漫天粉的、櫻紅的、金黃的、橙色的棉花糖似的大朵大朵的雲，攪得雜在一起。

  那些鮮艷的扎眼顏色也隨著那輪紅的滴血的日頭緩緩墜下去，不知是它們主動追尋，還是被那紅日牽著走。

  遠處的藍色便如同潑墨一般，緩緩染上那些暖人心弦的顏色，滲過去，滲過去......

  那金黃的帶些紅的光，灑在小顧傾墨和小顧槿的身上，使他們兩個人都像鍍上了金身一般，離顧傾墨異常遙遠，像個夢一般。

  「卿卿，幫我寫首詩吧。」

  「做什麼？」

  「明兒要交。」

  「寫什麼？」

  「夫子說......」

  兩個小孩子就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望著那遙遠的天邊，沉醉在這奇美的夜色里。

  九曲石棧上過來的人大聲喊著：「小六，小七，吃飯啦——」

  然後那聲音漸漸遠去，遠去...那兩個小孩兒也漸漸跑遠，變得模糊，漸漸融成了一個，全部的景象在顧傾墨眼裡都漸漸變成了一團模糊。

  等了好一會兒，顧傾墨還是什麼也看不清，就在她想走動兩步的時候，身後傳來了一個急急的聲音：「卿卿，卿卿，你在哪兒呢？」

  顧傾墨驀地回過頭。

  她看到比方才大點兒的顧槿，正站在她身後，手上提著一盞燈籠，那燈籠明明滅滅，卻是將小顧槿的臉照得暖洋洋的。

  只是小顧槿的臉色很是緊張。

  顧傾墨一見他，眼眶一熱。

  「阿淮——」顧傾墨捂著嘴巴，漏出一點兒嗚咽。

  沒想到這一聲，那小顧槿卻站住了腳，望向顧傾墨這邊，遲疑一會兒後便向她走來！

  顧傾墨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他能看見自己嗎？

  「你在叫我？」小顧槿走到顧傾墨面前，面色和善地問道。

  顧傾墨一時說不出話了。

  小顧槿又問了一句：「你怎麼知道我叫阿淮？」

  顧傾墨如鯁在喉。

  「你怎麼了？不舒服嗎？」小顧槿似乎有點兒擔憂他面前這個「長大了的」顧傾墨，關切地問道，「要我幫你叫人嗎？」

  顧傾墨掙扎著迫使自己搖了搖頭。

  她實在無法相信，那小顧槿能看到自己。

  顧傾墨生生將難以壓制的各種情緒都壓下去，張口道：「你在找卿卿？」

  小顧槿很是驚訝：「你見過她？我們下午玩捉迷藏，我怎麼找也沒找到她，現在天都快黑了，我得趕快找到她。」

  「為什麼？」顧傾墨忽然傻呆呆的問了這麼一句，沒來由地。

  小顧槿竟然也沒有一點兒生氣的意思，還覺得面前這人很是熟悉，只是眉頭皺的更深了一點兒：「擔心她唄。」

  顧傾墨心裡自嘲了一陣，自己怎麼會問出這樣愚蠢的問題！

  她壓抑著自己回想一番，啞著嗓子道：「卿卿應當是躲在馮婆婆家曬在屋頂的棉被上睡著了。」

  「什麼？掉下來怎麼辦——」

  小顧槿還沒驚訝完，拔腿就要趕去找小顧傾墨。

  顧傾墨忙道：「你別擔心，太陽還沒落山馮婆婆就把被子收回去了，那時候就發現了卿卿睡在上面，叫馮叔把卿卿抱進婆婆屋子裡讓她睡覺呢，沒摔著，你別擔心。」

  最後兩句顧傾墨簡直就是逼著自己說完的。

  「謝謝你了，要是沒什麼事我就先走了，我阿娘還等著我們倆吃飯呢。」小顧槿一邊說著，一邊拔腿就要跑。

  顧傾墨又叫住了他，緊緊盯著他，啞著嗓子問道：「卿卿，她真有這麼好嗎？值得你一直追著她，一直陪著她？」

  小顧槿半轉過身子，那雙桃花眼很是迷人，裡頭的目光卻是射出來，深深地望著顧傾墨。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微微低下頭，像是想到了什麼觸動心底最柔軟地方的事情，不自覺露出一個暖洋洋的微笑，瞬間溢滿顧傾墨的心。

  「她啊，脾氣壞得很，誰能受得了她啊，」小顧槿笑了笑，溫柔地道，「那就只好我犧牲一下咯，我一個人陪著她就好，那臭丫頭也該滿足了。」

  顧傾墨的淚水瞬間模糊了面前這個連少年也還算不上的孩子。

  那幾句簡簡單單的話緊緊地攥著她的心，像是要將顧傾墨的五臟六腑揪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