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樽(下)
2024-06-06 02:08:40
作者: 蘇佚
顧傾墨緊張地盯著跪在遠處的晉承佑。
難道他要在此時棄了那人借他上位?
眾人皆戰戰兢兢,如坐針氈,恨不得快些散了宴席回家去,他們只想明哲保身,這宴席上是否會死一個兩個樂師,或者哪個皇子又失了聖心都與他們所憂無關。
皇帝沉默半晌,才發聲:「何事,有何異處?」聲音里沒有絲毫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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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是顧傾墨,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不自覺地攥緊了手。
晉承佑深深咽了口口水:「父皇,兒臣認為那只用來給,給那位先生賜酒的酒樽,應當是只贗品。」
顧傾墨和蘇介驟然明了這摔碎的酒樽究竟是什麼原因,只是顧傾墨是鬆了一大口氣,而蘇介卻是緊張起來。
皇帝又沉默半晌,等到晉承佑都覺口乾舌燥之時,才發聲問道:「贗品?你想說什麼?」
晉承佑又咽了口口水,道:「這剛玉三足酒樽的來歷,兒臣也有耳聞,據說是北燕的宿戈大師所造,總共三千隻,宿戈大師仙逝後,其中一千隻作了陪葬。」
「當年北燕侵犯我大晉邊土,武帝親征,北燕戰敗,北燕王的貢品之中便有這剛玉三足酒樽,兒臣若沒記錯,應是一千九百隻,而北燕所剩一百隻,也在北燕王逝世之時,悉數作為陪葬品入土。」
皇帝沉聲道:「說下去。」
晉承佑繼續道:「武帝仙逝,陪葬品中便有這酒樽九百九十九隻,那這酒樽便還剩九百零一隻。」
「所以呢?」皇帝問道,「你想說什麼?」
晉承佑穩了穩心神,道:「但這九百零一隻酒樽,也許不一定全數在皇城中了。」
此言一出,愈發靜默。
蘇介湊近了顧傾墨的耳朵:「這是怎麼回事?」
顧傾墨挺直背脊,冷聲道:「怎麼?王爺覺得在下竟能有如此本事,讓齊王在這樣的場合提起宮闈之物被偷換出宮售賣一事嗎?王爺未免也太高看在下了。」
蘇介一聽她說話語氣,便知道她是誤會了,剛要解釋,晉承偃起來說話了。
「皇兄說話可要負責啊,偷售宮闈之物是什麼罪名,皇兄可不會不知道吧?就連買了這些東西的人都是要一併問罪的。」
顧傾墨很是不屑地瞥了身邊的蘇介一眼,然後冷冷看向遠處的晉承偃,目光深沉冷漠,心想這回他怕是會讓自己高看一眼!
蘇介被她這麼一眼,就是再傻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時更加苦惱,想想怎麼和顧傾墨修復那本就十分不穩固的「友情」都來不及,哪兒還管得上那邊明爭暗鬥的皇子。
晉承佑很是不耐煩此刻晉承偃插話,輕蔑地道:「你不說話,沒人會忘了你前年因『不熟悉大晉律法』而錯判錯斷的那一樁大冤案。」
晉承偃回京後曾任京兆尹,他判的最後一樁案子的「罪犯」家屬,不知用了什麼辦法,竟然伸冤伸到大理寺去了。
大理寺的人「不小心」將那家屬的陳情書送呈刑部,而後「不知怎得」夾到了呈給皇帝的摺子里,那「罪犯」家屬巧舌如簧,將這樁冤案在民間炒到了人盡皆知的地步,最後竟是由皇帝親判。
而後這「書生投井案」便成了大晉前兩年最有名氣的大冤案,也致使晉承偃從京兆尹這個位置下馬,成為眾人笑柄。
不過這晉承偃也是個神人,這般被晉承佑明嘲暗諷也不生氣,仍舊是一張笑臉,不知是因為其為人處世本就如此,還是因為自以為大局在握,故而仍舊是那副平易近人,滿面春風的模樣。
顧傾墨卻是莫名有些替晉承佑著急,不是傳言說這晉承佑心思縝密、步步殺機、心狠手黑嗎?怎麼晉承偃今日給他下的這麼容易被看穿的套,他都自個兒往裡鑽?陸逐也不在。
這時,刑部員外郎崔尚佑上前,跪拜行禮後道:「陛下,微臣有話要說。」
這崔尚佑官職不大,雖是清河崔家人,但直系親族並非皇親國戚,只是先前替那些皇子娶了個北魏的郡主,故而今日得以赴宴。
皇帝沉聲道:「說。」
那崔尚佑謝過,便對晉承佑道:「微臣只想問齊王幾個問題,不知王爺可否如實回答?」
晉承佑有些不耐煩,站起身來,微微側身朝著那崔尚佑道:「問!」
崔尚佑道:「三月前齊王府中是否辦過喜事?」
晉承佑長得俊朗,還是那種鋒利英挺的俊朗,使人望而生畏,特別是他皺起眉頭盯人時,會讓人無形之中感受到巨大的壓迫力。
此時,晉承佑聽他這麼說,便如此皺著眉警惕地盯著他。
「王妃生辰,府中小辦熱鬧一下怎麼了?崔員外郎仗著妻家榮光在刑部就任這麼一段時日,難道連這也要管了不成?」晉承佑對易城侯一黨,從來沒什麼好顏色。
那崔尚佑頭也不抬,繼續問道:「那禮部的錢侍郎是否赴宴?」
晉承佑盯著他,模稜兩可地道:「錢侍郎?那日雖是個小宴,但宴請賓客之事並非本王管理,何況有些還是賤內母家所請,本王若是將三月前一次小宴的來賓還銘記於心,怕是吃力地很啊。」
崔尚佑面無表情,仿佛只是在刑部例行詢問一般:「那不知王爺可否記得當日宴席上的酒樽是府上誰採購的。」
晉承佑聽到這裡,心下也明了不少此人來意,沉聲冷語道:「這些都是賤內主理,本王可還真不知呢。」
晉承偃看上去冷眼旁觀,面上微微笑著,眼裡閃過的一絲輕蔑卻沒有逃過顧傾墨的眼睛。
崔尚佑道:「錢侍郎三月前受邀參加齊王府上喜宴,曾在府上用過一種酒樽。」
晉承佑看向崔尚佑的目光中緩緩淬上了毒。
崔尚佑渾然不覺一般:「當時錢侍郎只覺那酒樽觸手冰涼,雕文繁複古怪,不像是大晉的東西,卻又似曾相識故而心中掛念,有日與我們幾位同僚吃酒時說起此事,他順手問店家討了紙筆畫與我們看。」
「後來我們又隨口問起那酒樽之事,錢侍郎卻忽然對其閉口不談,只叫我們快點忘了此事,因錢侍郎前後態度差別極大,故而微臣有很深的印象,今日得幸參加陛下壽宴,這才明了為何錢侍郎在那日之後忽然對此事閉口不談。」
顧傾墨緊緊盯著晉承佑,蘇介卻緊緊盯著顧傾墨攥得死死的一雙手。
「原來竟是因為那日在齊王府用過的酒樽,竟同今日陛下壽宴所用酒樽一般無二,想來錢侍郎當時覺得熟悉,是因在禮部整理造冊時見過這酒樽有些印象,之後又畫下它的圖稿,看的時間一長便想起來了,故而才噤若寒蟬。」崔尚佑道。
顧傾墨心下思慮萬千,在如此嚴肅緊張的氣氛下,夾了一塊只有宮中才有的美味佳肴。
晉承偃錯眼瞧見顧傾墨品嘗新菜的一幕,心中玩味,只是他現在該關注的並不是對自己閉而不見的顧傾墨,故而他只是一愣神。
晉承佑聽了這些話後一聲冷笑:「崔大人這是想說偷售宮中器皿的是本王?還是想說偷售宮中器皿的賣家與本王相熟?且不論本王府中是否有這等好東西,只是崔大人你對大晉律法還是不夠熟悉呀。」
崔尚佑道:「微臣只是如實敘述微臣所見所聞。」
晉承佑冷睨晉承偃一眼,看著崔尚佑道:「崔大人說話前可真要想好這話說出去的後果,妄議、污衊皇子,污衊當朝官員,這些都是什麼罪名,崔大人作為刑部員外郎,可不能不清楚呀。」
崔尚佑從容道:「微臣是否污衊齊王,確實口說無憑,不過微臣認為在其位謀其職,吃皇糧便要為民辦事、為陛下辦事,而不是吃著碗裡的,看著鍋里的,說一套,做一套。」
晉承修懵了,不知道自己該幫哪個說話,或作壁上觀,正想要詢問顧傾墨的意思,卻見顧傾墨不緊不慢地品嘗美食,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心裡一陣拔涼,嘆服之下便不動聲色了。
晉承佑垂目笑了一下,緩緩說道:「崔大人如此言之鑿鑿,不就是想查本王府邸嗎?查!隨便你查,只要你能搜出一件非御賜的宮闈之物,本王便甘願受罰,畢竟本王現在大理寺學習大晉律法,也正好看看這污衊之罪的下場。」
晉承偃這時候站出來了,一雙貓兒眼閃著精光:「許是皇兄府上的酒樽與今日宮宴所用酒樽相像,錢侍郎與小崔大人都記錯了,太子殿下,您說是吧?」
晉承偃忽然將話頭拋給晉承修,倒還真是將毫無防備的晉承修打個措手不及。
晉承偃卻不待晉承修說出句整話來,便自顧自地接下去道:「其實皇兄也不必如此小題大做,誰知道是不是送酒上來的侍女偷偷藏了那酒樽,想攢一筆出宮後的私房錢,好嫁個好人家——」
「奴婢萬萬不敢,這酒樽從柜子里取出來到送酒,就只有奴婢一人碰過,若是奴婢要在上面動什麼手腳,不是很容易就會被發現嗎,絕對不是奴婢,請陛下明鑑!」方才奉酒與青衫男子的宮女立刻大呼,仿佛驚慌失措。
晉承偃仍舊是一副笑臉,對那跪在地上高呼的宮女道:「你說不是你,那難道還能是接你酒樽的這位琴師先生不成?好了,你不要再狡辯了,這麼多人都看著呢,還能冤枉了你不成?」
晉承佑雖有些奇怪晉承偃所作所為,但只要他拉扯自己,也隨他去。
但那宮女卻還是不肯鬆口,忽然高呼:「奴婢是一月前才調來尚膳局的,根本還不熟悉情況,而且奴婢早已過了出宮的年紀,外面也無親人,攢那些錢根本沒有用啊,所以絕對不可能是奴婢!」
王稚很是頭疼他們這些人的彎彎繞繞,便湊到蘇介身邊:「你方才是怎麼繞過來的?」
蘇介道:「假裝出去解手,回來便繞到這邊來了。」
王稚撇了撇嘴:「那我也用這招出去了,看這局面就沒胃口。」
顧傾墨忙道:「現在哪兒還有人敢出去?若是宮裡少了什麼東西,怪到你頭上來你擔得起嗎?」
王稚很是苦惱:「你看看他們沒完沒了的,還不知究竟在吵些什麼,真是氣悶。」
顧傾墨道:「本就與你無關,你吃你的便好了,等會兒太皇太后若傳召讓我過去,你隨我一同便可。」
王稚想了想,只好乖乖坐回位置上,吃了兩筷又如坐針氈,嘆道:「他們這樣不將話說清楚,有意思嗎?」
顧傾墨解釋道:「易城侯知道讓陛下下令搜查齊王府邸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只是暗諷齊王,擾亂齊王方向,太子作壁上觀,易城侯看不慣故而禍水東引,想叫人記起那打碎酒樽的樂師是太子請來的。」
王稚聽得一頭霧水。
蘇介對他道:「齊王明顯不知道易城侯有恃無恐的籌碼,現在只是強撐著罷了。」
王稚一點也不想知道他們在糾纏什麼。
顧傾墨看向那青衫樂師,心中所想與蘇介如出一轍。
晉承佑道:「詁易不做京兆尹之後,就連這種小事也處理不來了嗎?還是說在其位時,也是如此草草結案才出了那檔子事?」
晉承偃謙恭地笑道:「弟弟這也是沒有辦法,若不是皇兄急急地跳出來猜測是宮闈之物被偷售,誰打碎的酒樽處罰誰就行了。」
「你敢!」晉承佑一聲低吼,憤怒地瞪著晉承偃。
眾人皆是一怔,不明白晉承佑何出此言。
晉承偃似乎被嚇到了:「弟弟只是這樣說說,父皇想來也是沒有這樣想法的,畢竟父皇很是欣賞兩位樂師的技藝,又怎麼可能會真的處置了他們,頂多就是讓他們成為真正的宮中樂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