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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樽(上)

2024-06-06 02:08:38 作者: 蘇佚

  顧傾墨的耳根子驀地一軟,渾身酥麻。

  王稚轉頭便看到了顧傾墨身後的蘇介,一下子就將方才要回答顧傾墨的話忘了個一乾二淨,笑道:「子衿?你怎麼在這兒?」

  蘇介自顧自地在顧傾墨身旁落座,插足於兩人之中,導致王稚不得不往自己的位置躺回去一些。

  「見你們這熱鬧,過來找你們說會兒話。」蘇介對王稚道,眼睛卻死死盯著顧傾墨。

  王稚覺出氣氛微妙,遂慢慢地直起了腰杆子,坐回自己位置上了。

  蘇介這回是向顧傾墨說了:「不然你以為為何太皇太后分明是陛下之母,卻不是太后,而以太皇太后尊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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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傾墨凝了眉,心裡有些不舒服。

  蘇介語氣冷淡:「因在太皇太后眼中,她做皇帝的兒子已經死了。」

  「先帝。」顧傾墨出聲,嗓子不正常的沙啞。

  蘇介又道:「青青你既是承著太皇太后的福澤赴宴,晚間太皇太后應當會派人來喚你。」

  顧傾墨沒有言語。

  蘇介笑道:「太皇太后對你的喜愛,或許會招致麻煩。」

  顧傾墨略微轉頭,眼睛瞪著蘇介,臉上卻假笑了一下:「謝王爺。」

  蘇介突感大為光火,自己又怎麼惹到這位祖宗了?對王稚和對自己的態度簡直天差地別!

  王稚餘光瞟到身旁兩人,莫名覺得劍拔弩張,一陣心悸。

  蘇介偏過頭,略微俯下身子,在她耳邊輕聲問她:「祖宗,啊呸!」

  顧傾墨下意識地轉頭瞪了他一眼。

  一不小心便鼻尖對上鼻尖。

  蘇介見狀,咧嘴一笑:「本王是想問青青對即將上演的好戲有何看法。」

  顧傾墨轉過臉去,下意識地拿起桌子上盛了酒的酒盞,裡面的酒水卻是一滴未動。

  她輕聲道:「我又沒有預知未來之力,何來想法一說。」

  蘇介剛想調侃顧傾墨兩句,王稚又不知怎地不怕死地湊了上來:「哎,阿離,詁易哥哥為什麼總看著你啊?我瞧他那眼神有些怕兮兮的。」

  「嗯?」顧傾墨順著王稚的目光看去,只見是一個面帶笑容,相貌極佳的皇子。

  顧傾墨第一眼,就莫名覺得這人的氣質像極了王孜,雖然王孜對自己從來沒什麼好顏色。

  那便是易城侯晉承偃。

  晉承偃見顧傾墨看過來,便舉起酒杯,對她略點頭示意,一飲而盡後向她展示杯底。

  「這是...在對你示好?」王稚在顧傾墨的桌案上露出一雙眼睛,緊緊盯著晉承偃。

  顧傾墨冷眼瞧見晉承偃如此作為,卻是一動未動。

  忽然,蘇介伸手握住顧傾墨拿著酒盞的手,向坐在對面的晉承偃略一示意便同樣一飲而盡,後向他展示杯底。

  整個過程,蘇介的手都握著顧傾墨拿著酒盞的手,好像是顧傾墨拿著酒盞餵蘇介喝一般。

  晉承偃始終笑著的臉上忽然抽搐了一下,面部略微有些僵硬。

  王稚這才真正察覺到了什麼叫劍拔弩張!可看晉承偃臉上仍舊是掛著那副溫和笑容,蘇介也是一臉平靜,只有顧傾墨略顯錯愕,盯著身旁的蘇介。

  蘇介的手還握著顧傾墨的手。

  王稚莫名有些慌張,悄悄挪回了自己的位置,縮著肩,努力把自己淹沒在人群中。

  不知哪裡傳來幾聲拍手聲,原本在舞池中央起舞的舞女們便都退下了,全場鴉雀無聲。

  顧傾墨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手還被蘇介握著,忙鬆開握著酒盞的手縮回衣袖中。

  蘇介瞧見顧傾墨這小動作,嘴角上揚一挑眉,將方才摩挲了兩下顧傾墨素手的食指指尖放到嘴唇上,落下輕輕一吻。

  對面的晉承偃瞧見這一切,內心一震。

  他們還真是毫不避諱啊!

  舞池四周忽然落下了金色的紗幔,擋住了晉承偃的視線。

  他這才作罷,喝了口酒水,望了不遠處的一名侍女一眼,略一點頭,那侍女也向他一點頭,旋即便不見了。

  舞池上方傳來一陣悠揚渺遠的簫聲,與宴席上觥籌交錯的氣氛大相逕庭。

  清揚幽遠,像是清晨山間的微風拂面而來,帶來山澗溪水的清甜,將每個人的思緒都拉遠,使人有種置身竹林曠野的感受,一時間忘了紙醉金迷。

  簫聲過後,不知是什麼樂器發出了竹葉飄落,蕭瑟肅肅之聲,緊接著是一串溪水叮噹,光是這開頭的一整段樂聲,便讓人嘆為觀止,愈發好奇接下來的表演。

  只是如此悠揚的樂聲,卻是與宴席上眾人的內心毫不切合。

  蘇介附上顧傾墨的耳,輕聲道:「青青認為,這開頭如何?」

  顧傾墨的耳根驀地一軟,漸漸染上緋色,不知是蘇介呵出的熱氣使然,或是什麼別的原因。

  她故作鎮定:「不才認為,錯了。」

  「哦?哪兒錯了?」蘇介有些好奇。

  顧傾墨盯著金色紗幔里的影影綽綽:「該用琵琶開頭十面埋伏。」

  紗幔中有個穿青衫的模糊人影,坐在一架紅木的古琴前。

  聞言,蘇介笑了,呵出的熱氣噴在顧傾墨耳朵上。

  她脊背一酥,卻佯裝無事地繼續說道:「然後跟上鴻門宴,再來一段四面楚歌。」

  蘇介聽她在自己身邊瞎說八道,卻莫名很是開心,嗔道:「這是壽宴賀壽曲,你彈這些怕是腦袋太多,想掉那麼幾個嗎?」

  顧傾墨仍舊裝作一本正經談論天下大事般,輕聲侃侃而談:「皇帝壽宴怎能與尋常百姓一般?自是該演奏出皇家氣勢,兄弟鬩牆、爭寵邀媚,對了,再接上那些爬灰亂倫的故事舞蹈,再有——」

  「停停停!」蘇介聽她越說越不正經,「你說的這都是什麼?小心給人家聽去,要你全家性命!」

  「對!還有這種忠臣枉死的橋段。」顧傾墨認真地看了他一眼。

  蘇介也真是服了,她怎麼在自己面前毫不避諱?說起話來口無遮攔地沒邊?好在自己不會變著法兒地害她,可她就不怕落人口實?

  兩人這邊閒聊著,舞池中央的金色紗幔緩緩升起,一段古琴樂聲流水一般宣洩而出。

  只見舞池中央坐著一個正在撫琴的青衫男子,那紅木色古琴在他手下仿佛一件會說話的器物,渲泄出的情感飽滿而連貫,絲毫沒有瑕疵。

  他側邊站著一個著窄袖收腰玄色衣衫的男子,手中拿著一支紅竹洞簫,兩人配合嚴絲合縫,渾然天成。

  他們身後是兩排做配樂器,都有專人演奏。

  正當底下人對台中兩人面容技藝發出讚嘆之時,顧傾墨卻是望向了另一邊。

  那裡坐了齊王晉承佑,身側卻不見陸逐。

  晉承佑一手緊緊攥住手中酒盞,另一手緊握成拳,緊緊盯著台中著青衫的男子,那眼中射出的光仿佛燎原烈火,像是要將全場看到台中青衫男子的人全部燒死,渾身上下每一寸肌膚都透露出他的焦慮。

  晉承佑甫一聽到那古琴聲,便知道了舞池中表演之人系誰,自此心緒不寧,直到他的想法被印證,內心的怒火都快要將他活活燒死了!

  究竟是誰算計了他!

  顧傾墨看到晉承佑毫不掩飾的情緒,忽然想起陸逐。

  她順手拿起方才女婢布新菜時滿上的酒盞,送到嘴邊才想起那酒盞里是何物,便又將那酒盞放回去。

  豈料蘇介立刻端住了她的手,順勢便往自己嘴裡送去,喝完還咂了咂嘴,看著顧傾墨眉眼彎彎地說了一聲:「嗯,青青餵的就是好喝。」

  蘇介本就好看,一雙丹鳳眼顧盼生輝,笑起來時尤為光彩照人。

  顧傾墨被他一撩撥,渾身一熱。

  其實這也不是蘇介第一次用這種眼神看她,只是好像無論多少次她都不會麻木一般。

  舞池裡的演奏漸入高潮,琴聲與簫聲的合奏堪稱完美,聽地人沉醉其中,如痴如醉。

  「這便是太子殿下請來的民間樂師吧?」蘇介問道。

  「或許是。」顧傾墨道。

  蘇介瞧著她那嚴謹的小模樣,勾唇一笑。

  直到舞池裡的樂師表演完,眾人都還沉醉其中無法自拔,一時之間竟沒有一點聲音。

  直到晉承修起身向皇帝晉誠賀壽:「兒臣祝父皇福如東海,壽比南山,日月昌明,松鶴長春。」

  這時,眾人才從絕美的樂聲中逐漸醒來。

  晉承佑也才知道,原來是晉承修將他帶進宮的!

  晉承修!

  皇帝很是高興,帶頭開始鼓掌,底下人連忙應承,只有晉承佑一人望著舞池中央那青色的身影,一動未動。

  「幾位樂師辛苦了,不知此曲名何。」皇帝笑問道。

  那吹簫的男子上前祝壽:「回稟陛下,草民們演奏此曲名為《長生曲》,恭祝陛下願獻南山壽,年齊大衍經綸富,先開北海樽,學到知非德器純,福澤天下,大晉昌明,國泰民安。」

  皇帝聽了這話更加高興:「好好好!允修有心了,幾位先生也有心了,賜飯菜,兩位先生加賜蘭生酒。」

  「謝陛下。」青衫男子與玄衣男子謝道。

  皇帝似乎很是滿意他們的表演,便同晉承修聊了起來,賞賜了他們好些東西。

  顧傾墨冷眼旁觀。

  晉承佑啊晉承佑,你還真能忍。

  皇帝忽然問道:「不知兩位先生可願意留在宮中?」

  話音剛落,舞池中央和皇子席位上,都傳來一聲酒器摔落之聲。

  是那青衫男子與齊王晉承佑!

  眾人面面相覷。

  「逢生,你怎麼了?」皇帝微微皺眉,有些不滿意晉承佑的失誤。

  逢生是晉承佑的字。

  晉承佑上前,剛要說什麼,晉承修這傻子便先他一步道:「父皇,逢生他是為父皇高興,故而多喝了幾杯,有些不勝酒力,今日父皇壽宴,正是『碎碎平安』。」

  顧傾墨冷笑。

  晉承修啊,還是這麼老好人,仿佛真是個傻的,不知道別人成日裡想的都是如何將他置之於死地,他還幫著別人說話!

  晉承修自顧自地扶起一旁跪在地上的晉承佑道:「今日父皇壽宴,大家高興歸高興,還是要小心些才是。」

  晉承佑壓下滿腔的怒火,向他這位平日裡不作為的太子皇兄道謝:「謝太子殿下。」

  皇帝卻很滿意晉承修作為,擺了擺手:「罷了罷了,今日壽宴所用酒盞,都是武帝年間北燕戰敗進貢的剛玉三足酒樽,摔不碎的,讓你們這幫慣會糟蹋東西的都跟著沾沾武帝的福氣,長長見識,大晉除了宮裡,還真再找不出這酒樽了。」

  「陛,陛下......」舞池中傳來一個慌張的女聲。

  「怎麼了?」皇帝問道。

  那給青衫男子奉酒的女婢跪倒在地:「陛下,酒樽,酒樽......」

  「酒樽怎麼了?你慢慢說。」晉承修剛一說出口,便看見了方才被青衫男子失手摔在地上的酒樽。

  那不會裂的酒樽,分明裂成了三塊。

  一時之間,全場靜默無語。

  皇帝才剛說這是北燕戰敗,進貢的不會摔碎的酒樽,現下一個被賜酒的樂師,不止立刻將那酒樽摔了,還將它摔碎了!

  晉承修也一時怔住了,這是他請進宮來的樂師,現今觸了皇帝逆鱗,無人能想見皇帝心底所想,頗為發怵。

  顧傾墨卻是略一皺眉,內心有種不祥的預感。

  她總覺得,自己或許做錯了什麼。

  眾人還不見皇帝對那伏在地上的樂師下何判詞,方才同樣將酒樽失手摔了的晉承佑卻在此時站了出來,以頭搶地,高呼:「父皇,兒臣覺得此事有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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