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
2024-06-06 02:06:42
作者: 蘇佚
晉承伋一眼與她對上,心猛地一滯,方才生出的略微不忿立刻消散無蹤,慌忙移開視線。
阿嵐內心一聲冷笑:「王爺所擔心的不過就是崔公與九皇子易城侯為親,但王爺要知道易城侯回京兩年,除了一直被齊王打壓,一事無成。」
晉承伋忽然覺得胸腔內升起一股子熱氣,不耐煩地將披風扯開:「那更是說明崔家無用!」
聞言,阿嵐內心愈發認定面前之人目光短淺,懷疑是否真能為她們的謀劃推波助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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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強壓下訓他個狗血淋頭的衝動,輕聲細語道:「清河崔家乃只略遜色於琅琊王家的世家大族,所作所為皆有謀劃,想來是易城侯不夠格,崔公才未盡力而為。」
「而今崔公答應王爺漏夜所求,想來是願助您一臂之力,而今事成一半,在商言商,就要看王爺能否給崔家想要的了。」
聞言,晉承伋又生出些不解:「他們既已選擇過站在九弟身後,那再與本王眉來眼去,指不定是什麼首鼠兩端的貨色,行軍打仗最是忌諱這種盟友。」
「只是先利用他們避齊王鋒芒,」阿嵐打斷晉承伋,「何況王爺作為而今陛下面前的紅人,可是以王妃尊位求取崔家庇護,金子為防在暗流中沉入河底蒙塵,自然需要尋求遮擋。」
阿嵐深吸一口氣,輕柔了語氣:「崔公那般左右逢源之人,自然明白王爺當前所求,也知道他能從您這兒得到什麼,決不會錯過這個小小機會,故而才願意將家中女公子許配予您。」
晉承伋還想反駁,阿嵐又道:「而且易城侯新近喪妾,雖是添了一雙兒女,卻不見陛下多加恩賜,怕是府上也不太平,否則我們此行可能沒有那麼順利。」
晉承伋總算被美人勸地安心許多,但心一安,腌臢心思就出來了。
他坐近阿嵐,眼神肆無忌憚地打量著對方身量,心下癢了許久,順手就將阿嵐柔弱無骨的雙手拉到心口揉搓:「好姐姐,好阿嵐,多虧了你為本王出謀劃策,本王才有今日。」
阿嵐垂首哂笑,語氣卻不見譏嘲:「王爺若要謝妾,不如就早日入主東宮,屆時拿太子妃之位、皇后之位來謝妾啊。」
晉承伋此刻高興,仿佛阿嵐所言一切都已盡在眼前,滿口答應著,手便伸進阿嵐披風中,攬上對方細腰,一品香澤去了。
馬車將阿嵐送到盛京一家名為司音天下的樂館後,便朝平襄王府去了,而原先在外騎馬的侍衛則進了馬車,抬眼撞上晉承伋整理衣衫,慌忙埋下腦袋。
晉承伋瞥他一眼,神色自如:「何事?」
宋武跟在晉承伋身邊許久,見慣了主子放蕩不羈,一時因車內空氣悶熱曖昧而慌亂,也立刻視而不見,沉聲回稟:「馮忠好像在查那個西北守將之死。」
聞言,晉承伋的大拇指摸索著仍沾著另一個人津液的唇瓣,雙眼眯成一道危險的縫,透著精光。
「若非當時阿嵐勸本王將他打發回盛京,就憑他在本王臉上留下的這一刀,此刻他的人頭也和那個自不量力的短命鬼一般,成了沙匪的夜壺,哪兒還能從那西北回到盛京,加封尚榮將軍。」
晉承伋冷哼一聲:「不過阿嵐謀算得當,若沒他這個傻子在御前為本王陳詞,而今本王或許還在西北當著那什麼狗屁北州郡王,為些屁事發愁。」
宋武問道:「處理了嗎?」
晉承伋冷冷瞥他一眼:「這是盛京,可不是鳥不拉屎的西北,太平著呢!」他壓重太平兩字的音,使得整句話分泌出一種惡毒意味。
「但自作聰明、多管閒事、不為我所用的狗,留著也是禍端,」晉承伋眯了眯眼,「盛京的紅人將軍我們殺不了,但有個人卻能正正噹噹要他的命。」
聞言,宋武抬頭,與晉承伋深沉的目光對視上。
顧傾墨第二日便改道盛京,晚間在客棧落腳後,仍是用畢晚膳,沐浴更衣後,只著一件單衣便坐在鏡前梳理青絲。
忽然,樑上傳來兩聲及其細微的輕叩。
顧傾墨微微頓了動作,輕聲問道:「趕來的?用過晚膳了嗎?」
「嗯,怎麼就穿了件單衣?」樑上傳來的嗓音低沉,帶著令人緊張的烽火氣,聲音傳來的地方卻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到。
他便是顧傾墨的貼身影衛,嘉漁。
「不是生了火盆麼,」顧傾墨隨口敷衍,立刻轉移話題,「乘風舊部安頓好了?」
嘉漁沉默了半晌,方才回道:「托你的福,馮忠才能受封尚榮將軍,以後哪怕還要回西北吃沙子,那也是有實打實軍功在身的大將軍,乘風出來的兵素來仗義,他替能幫襯一二的兄弟們都打點好了。」
原北州守將馮忠,近因平西北匪患獲功而封尚榮將軍。
他原是顧傾墨兄長顧枍座下黑騎乘風將士,但在芍山之亂前便留在本部任職,故未命殞芍山,但還是受芍山之亂牽連而自請前往北疆做一小小守將。
此次平西北匪患,他獲功不小,卻還是因顧傾墨謀算,才保住項上人頭,還得以回京受封。
顧傾墨唇角掛上一抹諷刺:「就是再多幾倍的封賞,也還不清朝廷欠乘風黑騎每一個將士的。」
昔年顧傾墨兄長顧枍,年少白衣從軍,於北疆屢建戰功後披甲掛帥,從死人堆里組建了黑騎乘風,那都是曾和他過命的兄弟,陪他鎮守北疆那麼多年,大大小小無數次戰役,全軍都是奔著馬革裹屍去的。
但最後顧枍都會帶他們凱旋歸來,無論生死。
只有最後一仗,在芍山,二十萬人不明不白地就被自家人圍攻。
整整二十萬人,曝屍荒野,還落下個佞臣反賊之名,不得立碑,不得祭掃,不得歸家。
「總會有一天,大晉的子民會知道他們是冤死的。」嘉漁再度開口,聲音已經喑啞了許多。
無人知道,當年的芍山,也有乘風黑騎從屍山血海中爬出來,懷著仇恨隱姓埋名,苟活於世八年,沒有一日不夢回當日如地獄般的芍山。
當日他們得勝歸來,未及整頓便去迎正在芍山祭祖祈福的先皇,連家都沒有回,卻在芍山遭到自稱勤王軍的自家人圍攻,先皇失蹤,被發現在後山密道外時早冷透了,明顯遭人鴆殺。
乘風黑騎百口莫辯,苦撐半月,終究是難以為繼,最後全軍覆沒。
嘉漁而今閉上眼睛,耳邊還能聽見兄弟們視死如歸的嘶吼、兵刃相接的囂叫,眼前好像回到了映滿血紅的芍山,觸手都是粘稠的血。
到處都是戰死的兄弟,穿著乘風黑甲,一張臉卻滿是血污,教人認不出,哪兒哪兒都淌著血,秋風揚起戰火的黑煙,芍山儼然就是個萬人坑,埋葬二十萬忠骨。
鴉聲肅殺,不知是在哀嚎誰家的兒子、丈夫、父親,還是因著能夠啖人血肉而發出刺耳的歡鳴。
顧傾墨盯著鏡中的自己,仿佛在那沉默的一瞬置身戰後的芍山,目光愈發幽深陰冷:「八年了,我苟活於世,就是為了能有一天讓謀害他們的那些人,付出千倍百倍的代價。」
她說這句話時語氣隨意地仿佛在閒話家常,然而唇齒研磨的蝕骨意味卻引人發怵。
嘉漁知道她蟄伏黎安八年,就是為了養精蓄銳,一朝醒轉取人性命的,這只會比八年前芍山之亂中那些所謂的「逆臣賊子」伏誅時更為痛苦。
而導致這一切發生的得利者,也理應要為自己所做一切血債血償,親口為被他們謀算得骨頭渣子都不剩的忠臣良將,昭雪!
這一天,從顧傾墨回京那一刻開始,就不遠了。
顧傾墨是在冬至前入京的。
這一路上再沒出現過刺客或搜查,她也並未向嘉漁提及豐城一事,回到闊別已久的盛京,她竟並無多大的情緒起伏,仿佛不過是去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然而她在盛京出生,在盛京長到十二歲,她天真無邪的童年都是在盛京度過的,這是她無比熟悉的地方,更甚她的故鄉洛陽。
但她將喜怒哀樂和那個肆無忌憚的神童顧小七都葬在了這個繁華的吃人怪物口中,她在這兒失去了阿娘,親眼看著她風華絕代,被稱為大晉第一美人的阿姐在這兒血濺城牆。
可盛京還是那個盛京,仿佛千百年的故事都沒有在它身上任何留下痕跡,它依舊熱鬧,人聲鼎沸,還因冬至祭天的緣故,又將近年關,更比平日熱鬧三分,像是八年前的大火只是一場夢。
明年開春科舉,故而城中客棧比平時多了好些人,大多考生早已入京備考,也有許多冬至歸家或走親之人。
顧傾墨尋了一家名叫昌升的客棧落腳,聽說這家客棧的廚子是洛陽名廚,客棧開得偏僻卻大而雅致,不少人一日三餐都會特地來此,其中不乏王公貴族。
昌升客棧人來人往,往來消息甚是靈通,顧傾墨不用影衛都能得知冬至祭天非常順利。
平襄王晉承伋非但沒有搞砸冬至祭天,甚至還在朝中積累了一定好評,大有超過那個一言不發的太子的勢頭,直逼齊王,今上也對平襄王褒獎有加,還將戍衛營兵權交到了晉承伋手上。
先前平襄王之母賢妃蕭氏,曾為兒子選了幾個年紀相當的世家小姐為王妃人選,問皇帝意思,清河崔家的小姐也在其中,無疑是最與晉承伋相配的,皇帝卻遲疑是否要從賢妃母家蘭陵蕭氏選位千金。
但冬至祭天后,平襄王與清河崔家小姐的婚事便提上日程,匆匆選定在上元佳節不說,還因平襄王年長未娶為由,同時讓谷左丞最長的養女丁氏為側妃一同入府。
這引來盛京一片議論。
就連平民百姓都猜到這無疑是皇帝在為平襄王紮根盛京做鋪墊,許多人都等著看眼高於頂的齊王好戲,卻發現這人精非但神色無虞,還主動請旨,和齊王妃一同為平襄王晉承伋準備大婚。
上元佳節那日,崔家小姐穿著齊王妃親手繡制的婚服,與谷左丞養女丁氏先後入平襄王府。
齊王不愧是慣了越俎代庖,替太子處理儲君事務之人,如此短的婚期竟籌備地絲毫不見倉促,婚禮隆重盛大,盡顯天家威儀。
盛京許多百姓都沾了平襄王大婚的福氣,從天剛亮就開始在新郎官接新娘的路上撿包子錢。
這使得上元佳節更添喜氣。
小二來送午膳之時,顧傾墨正在臨摹一本紙張泛黃的字帖。
「小先生上元安康。」小二今日笑得格外燦爛。
「上元安康,」顧傾墨仔細收好字帖,浣手後坐於飯桌前,怪道,「今日怎麼不見小昌升?」
小昌升是昌升客棧掌柜的五歲兒子。
因顧傾墨入住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和其他考生結伴同遊盛京不同,除了每日早膳下樓,只是一味在房中讀書寫文章。
小昌升聽多了精怪故事,疑心顧傾墨是被女妖怪勾了魂的俊俏書生,於是就悄悄潛入顧傾墨的房中一探究竟,不料被顧傾墨抓個正著。
後來顧傾墨就時常教他學些字,偶爾也教小二一些,以此證明她不是被女妖精勾了魂的俊俏書生,顧傾墨與掌柜的一家也因此相處十分融洽,小昌升出口就叫她狀元哥哥,屢教不改。
小二笑道:「今日喜事多,小東家還在外頭瘋玩呢。」
說著,小二從懷中拿出兩個荷包放到桌上:「這是早先他回來的時候讓我轉交給您的。」
顧傾墨拿起其中一個,打開看到裡頭塞滿了蜜餞,不由笑了:「這是平襄王大婚撒的包子錢?」
小二笑道:「是啊,這是盛京民俗,誰家娶親都要準備各色的荷包,放些糖果蜜餞兒、桂圓紅棗、銅錢碎銀等物,撒在新郎接親路上,算是讓大家沾沾喜氣,黎安也有包子錢的風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