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來

2024-06-06 02:06:40 作者: 蘇佚

  一句話砸在顧傾墨心上,只一瞬,她的眼神便冷厲起來,腦中飛快過了一遍行蹤。

  蘇介是何時發現她的存在的?是方才蘇介出聲時她撞到了櫃板?還是豐城搜查讓他生了警惕?

  又或者說——蘇介從她踏入馬車的那一刻,就知道了她的存在,故而端方溫柔的寧王蘇介,才會不顧身份地拒絕盤查?

  可蘇介憑什麼幫她?

  顧傾墨只遲疑了一瞬,這些問題便已在她腦中過了個遍,她順從地推開櫃門踉蹌而出,端端正正地坐到蘇介對面,卻一言不發,等待蘇介開口。

  蘇介瞧她保持沉默,便開始肆意打量她。

  只見顧傾墨身穿男子便裝,服色樸素,但衣上所繡暗紋精緻細膩,為孤鶴凌空回首。

  帛帶束髮,面色冷白,細長鋒利的眉毛配著一雙雙鳳眼,鼻樑高挺、鼻尖尖翹、唇紅齒白,面上線條凌厲,脖頸卻白皙纖長,透出一股女子的柔媚美好來,連喉結也生得精細漂亮。

  十分的明艷動人之間顯出一股戾煞銳氣,甚是引人注目的好樣貌!

  蘇介立時怔住,隱隱覺得面熟,卻一時想不出是在何處見過,只是被這般鋒利明艷的好樣貌給嚇住,不敢大聲呵氣,生怕吹碎了面前刀劍般的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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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是沒見過美人,男男女女,各式各樣的他都欣賞過,但這般氣質樣貌的,倒還真是頭一遭!

  蘇介的心口忽然熱漲起來,像是有什麼東西逐漸滿溢出來。

  顧傾墨卻眸色漠然,抬眼冷冷一掃蘇介,便落下目光,沉聲道:「在下要去旌川,前面路口放下在下便可。」

  蘇介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方才竟盯著個男子看得出神,便有些臊熱,忙垂眸摸了摸鼻子,收拾好端方溫柔之姿。

  他抬首笑道:「公子擅入小王車駕,讓小王險受戧夫之辱,小王的影衛還替公子解決了那三條尾巴,公子如今卻堂而皇之地坐在小王對面一言不發,難道不該給個解釋嗎?」

  顧傾墨冷漠不語,心裡卻暗自發笑。

  她而今已能十分肯定蘇介早就知道她藏匿其中,故而放縱手下演了一齣戲送她出城,心中城府不知如何反覆深沉,卻在她面前裝大尾巴狼?

  還真是好一個溫和有禮、深居簡出、不問世事的寧王蘇介啊!

  蘇介見她不答,自嘲道:「看來小王今日是好心叫人當作驢肝肺咯。」

  顧傾墨終於扯著嘴角露出一絲冷笑,那對黑曜石一般的眸子直直對上蘇介:「寧王爺不必覺得這是樁虧本買賣,若王爺日後久居盛京,自會有求在下之處。」

  蘇介不解其意,但再要開口,車卻已行至分路,還要再問顧傾墨姓甚名誰,顧傾墨卻仍舊故作神秘。

  蘇介雖然好奇,卻也只好與顧傾墨辭別,自往盛京去,畢竟平襄王之藩六年,適才因功返京,那可不是一顆小石子投入河中,而是熱油入了沸水,激起的是灼人的千層浪。

  他此刻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準備。

  顧傾墨則孤身改道旌川,入城後已是暮色四合,她於一家客棧落腳,喚出了一路跟隨的影衛。

  「主子可要屬下去解決了那寧王?」

  影衛冰冷的聲音毫無起伏,單膝跪在外間,頭自始至終都未抬起,姿態恭敬地像是顧傾墨應一聲,就立刻能取蘇介項上人頭。

  顧傾墨此刻正端坐於內室的梳妝檯前,因方才梳洗之故,白皙的皮膚泛著紅潤,原本冷漠的烏瞳中盛了一汪秋水,一雙素手對鏡梳理如瀑青絲。

  要是讓蘇介看到此刻的顧傾墨,他必定要自戳雙目,這分明是個明艷動人的女子!哪兒是什麼男美人!真是白費了他白日裡還因自己盯著顧傾墨看得入神而羞臊。

  「他今日算是幫我一忙,我又怎能忘恩負義草菅人命,而且他身邊不乏高手影衛,不用以身涉險,」顧傾墨開口仍舊是清清冷冷的疏離態度,讓人摸不清心中所想,「盛京有消息嗎?」

  「師父傳來消息,今上將冬至祭天主持一職,交給了平襄王晉承伋,主祭之人仍是太子。」影衛答。

  顧傾墨緊緊盯著銅鏡中的自己,目光漸趨冷暗:「齊王可有動作?」

  影衛回道:「齊王為平襄王據理力爭,力排眾議,為其拿下主持一職。」

  聞言,顧傾墨眯了眯眼睛。

  今上為樂昌君時便子嗣繁多,但在登基之日便立長子晉承修為儲君,故而晉承修生來便是樂昌君世子,而後又成了太子。

  然太子無能,三皇子齊王晉承佑也自幼受寵,到了年紀竟未封藩,而是留在盛京與本就無所作為的太子爭輝,在朝中根基頗深。

  傳聞齊王恃寵而驕,手段狠戾,長袖善舞,最是自命不凡,從不把太子放在眼裡,而今為一個掙了實打實的軍功回京,擺明了要與他爭儲分權的弟弟爭好處,怕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你先去盛京,讓阿嵐替晉承伋掃清祭天障礙,晉承伋才回京,群狼環伺,務必得在短期內積累一定勢力,否則怕是我還沒回京,他就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顧傾墨道。

  「軍功說白了對士大夫無利可圖,但冬至祭天卻是近期內送他們好處的最佳途徑,若是此事辦好,興許我們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來推進下一步行動,原話告知阿嵐,讓她清楚其中利害。」

  影衛卻道:「那是否要屬下通知凌塵閣的人來接替護送您?」

  「在我殿試前,都不能讓除阿嵐之外的凌塵閣人知道我的行蹤。」顧傾墨垂眸吩咐。

  影衛這時才微微抬頭,露出一張清秀俊朗的臉:「那屬下如何能先行一步?若是主子在路上再遇到今日之事,屆時出了什麼差錯,屬下萬死難逃其咎。」

  顧傾墨道:「我自有分寸,所以提前告知你不必出手,偶遇寧王蘇介也是巧合,便順水推舟領他一個人情,但我此次回京之事未免節外生枝,黎安那邊與凌塵閣人都不知曉。」

  影衛不解,他家主子身為青言書院的少院主住在黎安,又執掌江湖第一大幫凌塵閣,為何回京一事卻不讓他們知曉?這不是以身涉險嗎?

  而且就算凌塵閣的人一時半會兒發現不了,那能瞞過朝夕相處的院長和先生多久?阿嵐姑娘是凌塵閣埋在盛京的暗樁,主子又為何早早讓她去西北為北州郡王晉承伋出謀劃策,助他返京晉封平襄王?

  難道主子回京,是要扶持五皇子晉承伋入主東宮?

  他只知道主子是回京去復仇的,去為八年前芍山之亂慘死的無數英靈沉冤昭雪,但具體如何行事他卻一概不知,而今想來,怕是要從黨爭著手,掌握權勢。

  他暗暗咋舌,但他原先並非貼身護衛顧傾墨,只是這次他師父被顧傾墨派往盛京、黎安往來傳遞消息,他這才替了他師父的位置。

  從小師父就教導他管好嘴巴,是以他雖心有疑惑,卻忍下未問出口,但自然擔心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主子的安危,這是他的職責。

  顧傾墨察覺到他的疑惑,朱唇輕啟:「書院的人不會同意我孤身涉險,是以此番我是逃出來的。」

  「?」影衛驀地蹙眉。

  「書院那邊皆以為我去秀陵陪姑母過年,等他們發現,在殿試前也趕不到盛京阻我,而殿試後生米煮成熟飯,他們便無計可施。」顧傾墨解釋道。

  原來如此,怪不得他從師父手中接替過護衛主子職責之時,主子已經出了黎安,影衛面露擔憂:「可主子剛拿了黎安秋闈解元,院長和先生怕是不會放心您獨自出門。」

  聞言,顧傾墨怔了一下,苦笑一聲:「怕是他們千算萬算,也算不到我會這般心狠,竟不告而別。」

  師父沒教過影衛如何寬慰主子,臉憋得通紅,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顧傾墨卻沉默了一會兒,繼續說道:「不讓凌塵閣知道,則是因為我去信琅琊王家,告知他們芍山之亂中大難不死的顧醴幼女,我顧傾墨,要回來了。」

  影衛霎時瞪大了雙眼,竟違背了禮數,直直地盯著內室背對他而坐,只穿了一件單衣的顧傾墨。

  那是芍山之亂反賊顧醴與桑瀧長公主的幼女,當年芍山之亂後顧醴一家唯一活下來的人,那曾被喻為大晉神童的顧家小七顧傾墨,他們承諾誓死效忠的主子。

  「今日那三個刺客和豐城搜查,都是琅琊王家手筆?」影衛護送了顧傾墨一路,此時是他第一次得知這個驚天消息。

  他原以為顧傾墨的身份是不可為外人道的,況且琅琊王家家大業大,人口眾多,乃是千百年的大家族,他們說話的分量可想而知。

  顧傾墨卻毫無表情:「我還不欲讓琅琊王家知道我背後有多少底牌,所以不想動用凌塵閣勢力,只是總會有將爪子伸到老虎頭上的無知之輩,索性藉機試探他們一二。」

  「但我四體不勤,還是需要你暗中護衛卻減少出手,只是我沒想到,有人認為我這條早該死在八年前的命值得這麼大動干戈。」

  「那為何...為何要告知琅琊王家?」影衛此刻無比震驚,下意識脫口而出,出口才覺冒犯。

  但顧傾墨卻有問必答,語氣隨意地就好像是在下一盤與自己博弈的棋:「因為我此番是要借琅琊王家之勢,攪亂那個叛我父兄的朝堂,奪回屬於他們的清名啊。」

  影衛深深地咽下一口口水,他畢竟年紀尚小,涉世未深,對芍山之亂的印象全來自於師父口述,只知道顧家受了天大的冤屈,此番初聽顧傾墨在自己面前赤裸裸地撕開她此行目的,不由得心下大驚。

  顧傾墨從鏡中瞧見他面色蒼白,不由得無聲笑了:「八年前我顧家遭難,若無琅琊王家從中斡旋,怕是我也不能在黎安苟活八年,如今我既已下定決心回盛京掀起腥風血雨,怎能不出於禮數知會一聲。」

  影衛知曉自己失了禮數,忙垂首應道:「屬下失禮,請主子責罰。」

  顧傾墨無聲嘆息:「無妨,你即刻啟程去盛京知會阿嵐,我這邊明日就會繞回原路,左不過一二日你師父也回來了,到時有他護送即可。」

  「是。」影衛方才應聲,便一瞬不見。

  這邊顧傾墨剛送走小影衛,那邊顧傾墨籌謀的對象悄無聲息地從清河崔家的側門出來,上了一輛馬車。

  馬車裡坐著一個女子,披著一件大紅披風,將整個人遮得嚴嚴實實,縱使馬車內溫暖如春,她也沒有露臉的意思。

  此人正是平襄王晉承伋的軍師阿嵐,晉承伋因她才得以從那窮山惡水的西北回到盛京,只是晉承伋不知道面前之人還有另一重身份。

  晉承伋剛坐進來,她便開口:「如何?」

  聞言,晉承伋原本帶著得意的神情瞬間蒙上三分無奈,不忿地瞥了阿嵐一眼,便扣扣車門,馬車旋即啟程。

  他眉眼鋒利有神,原本是極俊朗的長相,奈何左眉上有道一指長的新疤,看上去險些劃傷左眼,甚是駭人,於是平添了兩份戾氣。

  「本王出馬,自然馬到成功,何況還有姐姐為本王籌謀,本王如何敢拖後腿。」晉承伋故意陰陽怪氣道。

  阿嵐一動未動,將今日所行利弊又與他分析一番:「王爺離京六年,盛京的權力布局已成規模,如今您得了軍功回京,就像是扔進暗流的一顆金子,惹人眼紅卻實難立腳。」

  「雖然齊王看似兄友弟恭,但絕不會心甘情願分您一杯羹,王爺既有心爭權,就要先下手為強,拉攏齊王對立面的人不得不站在您這面,清河崔家便是首選。」

  晉承伋蹙眉長嘆:「可本王還是不明白,和三哥有齟齬的世家朝臣那麼多,為何偏要選清河崔家?這可是老九的外祖家,老九兩年前得以回京,還不就是靠著崔家?當初他一回來也是立刻娶了崔家小姐,如今本王故技重施,崔家就當真會站在本王這邊?」

  「王爺不是說崔公答應了您的請求?」阿嵐問道。

  晉承伋道:「崔公是已答應本王所求,明日崔公選定的崔家小姐的庚帖就會送到王府,只是不知平襄王妃的尊榮會落到哪位頭上。」

  「只要是清河崔家的女公子,哪位都無妨。」阿嵐這時才微微抬頭,露出一雙極魅惑妖邪的狐狸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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