捨得者有舍有得
2024-06-06 02:01:16
作者: 簫箬
退入正堂,兩人面對面席地而坐,季生歡尚未開口,便見沈放含笑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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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無可奈何地道:「我還沒說呢,你怎麼知道不行?」
沈放道:「因我知道無論這辦法是什麼,都只有一個目的。」
「你可知道,若薛思行將你帶回宮,面見陛下,等待著你的會是什麼?」
沈放淡淡地笑了一笑,道:「昔年我父臨刑前,高聲誦讀駱賓王《討武曌檄》,以武后心胸之狹窄,即便我父已成為刀下冤魂,亦不能解恨。」
「你既然知道陛下會將這恨意轉嫁到你身上,那就該聽我的。」季生歡握住沈放的手,「離開這裡,沈放,以你的身手,只要你想走,沒人留得住你。」
「我若走了,薛思行怎麼交差?」
「我隨他回去就是,陛下之所以特地囑咐,讓他支開我之後再擒拿你,說明我對你的情深義重,陛下心中一清二楚。」季生歡直視沈放雙眼,「陛下知道,為了你,我什麼都做得出。」
「我又何嘗不是?」沈放反手握住季生歡的手,「抓我歸案是考驗薛思行,何嘗不是也在考驗你?你早晚都會知道我被抓走,也會知道我因何入獄。武后在等著看你怎麼選擇,是為了我去求她,還是為了她而旁觀我問斬。」
「我知道。」季生歡垂下頭小聲道,「我知道陛下想知道答案,就如母親想知道嫁了人的女兒還是否會將自己放在心上。」
「因此我不能獨自離開,你更不能為我去向武后求情。」沈放用力握了握季生歡的手,「立刻動身回大明宮去,只作不知此事。待到武后問起時,只說我不曾對你提及過自己身份。」
「我做不到。」季生歡抬眼瞪著沈放,淚眼婆娑地搖頭,「我知道你有本事能逃出牢獄,可若陛下,陛下見著你後當庭賜死呢?沈放,你很清楚,這並非沒有可能。」
「這也只是一種可能而已。」沈放用指腹抹去季生歡眼角淚水,安慰道,「昔年我阿爺的案子鬧得滿城風雨,武后定會將我公開處斬,震懾那些心懷不軌之人。」
「我不管,哪怕只有一絲一毫的可能,我也絕不能看著你去冒險。」季生歡兩手抓住沈放的手,態度強硬地道,「此事你必須要聽我的,就像當日在樹林之中我聽你的話離開一樣。」
沈放苦笑道:「當日我許諾一定回來找你,並未失言,你該繼續聽我的話,不是嗎?」
「當然不是。」季生歡斷然否定道,「當日我聽話離開,並非貪生怕死,危機之中只想著保全自己,棄你於不顧,而是因為彼時彼刻情形,我留下會拖累你,最終落得兩人都逃不脫。」
「現如今與彼時彼刻一樣,唯有你在武后面前能徹底置身事外,我才能毫無顧忌地逃離牢獄,否則一旦我越獄離開,武后定會認為你也參與其中。」
「不一樣。」季生歡說完,又用力搖了搖頭,「不,就算一樣,我也絕不會再次棄你而去。」她可憐巴巴地望著沈放,「你知不知道,在驛站等你回來那些時辰我是怎麼熬過來的?實在太難過了,哪怕讓我與你死在一處,都好過那樣的煎熬。」
沈放聞言不語,只是靜靜看著她。
季生歡知道,這樣的話若放在平常日子裡,沈放定會因為心疼她難過而點頭答應她的任何條件,可眼下是生死關頭,踏錯一步,也許就是萬劫不復,因而沈放一定會對這些話無動於衷。
「沈放,就算撇開私事不談,你也總要對得起魏公囑託吧?」
「嗯?」
「魏公讓你查張易之謀逆的證據,咱們前前後後查了好幾個月,竟是半點線索也沒有。好不容易逮到了吳實,現如今又成了個死的。你說,你要怎麼向魏公交代?」
沈放先發制人,「你留在長安縣,一樣能查出殺吳實的兇手,進而得到張易之意圖謀逆的證據。」
「可你忘了,到那個時候,在長安縣暗中結黨圖謀不軌的人就是你了,我查到的所有罪證,都只不過是在證明你的罪行。」
「我現下逃離,結果不會有任何不同。」沈放早已準備好了說辭,「謀逆罪名仍舊會扣在我頭上,查到的罪證仍舊只能證明我的罪行,不是嗎?」
「當然不是!」季生歡的臉上露出詭計得逞的得意,「只要我們兩個一起消失,此事定然會不了了之。」
沈放面上露出不相信的神色,嘴上卻沒有明明白白地說出來。
季生歡解釋道:「當年阿瑤姐姐含冤入獄,我去找張易之時,他曾說,他陷害阿瑤姐姐並非是想讓自己人當上長安巡按使,而是因為我。今日之事,細細想來,也是一樣的道理。」
「哦?」
「沈放,你覺得魏公對陛下說張易之意圖謀逆,陛下為何不信?」
「武后知道魏公忠於李唐子嗣,因而認定魏公所作所為都是為太子謀利。」
「正是,疏不間親,對於陛下來說,張易之才是忠心耿耿,而魏公呢?只不過是一個時時刻刻惦記著要讓陛下還政給太子的李唐舊臣。」季生歡指著自己道,「我就不一樣了,我自幼跟在陛下身邊,能有今時今日全都是陛下所賜,一定從心底里盼著陛下好。」
沈放語調平平地道:「若我沒有記錯,謝巡按能以女子之身高居廟堂,成為長安巡按使,也是因為武后,難道你想說,武后不曾疑心謝巡按?」
「陛下當然疑心過阿瑤姐姐。」季生歡坦然承認,「可我又不是阿瑤姐姐,阿瑤姐姐飽讀詩書,熟知吏事,本就是一匹千里馬,遇不上陛下這個伯樂,也可能被其他人賞識。我呢?除了貪玩,在御前侍奉哄陛下開心之外,什麼都不會。」
「這話未免小看了自己。」
「我小看自己沒有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陛下眼中我就是這樣。」季生歡翻身起來,跪在席上,「我所有一切都仰仗陛下,是以絕不會轉而投靠太子,更不會希望陛下還政給太子。」
沈放略一沉吟,將她這幾句話前後細細想了一想,瞭然一笑,「在朝野消息上,武后信任你,甚至超過信任張易之。」
「不錯,因此張易之要想方設法離間陛下與我的關係,他很清楚,別人對陛下說他謀逆,陛下只會將信將疑,甚至完全不信。可若我出面言及此事,結果就不同了。」
「武后定會相信?」
季生歡一口咬定道:「只要有真憑實據,陛下絕不會認為我因別有所圖而誣陷張易之。」她直身向前,兩手分別按在沈放膝頭,臉湊到沈放面前,與他近在呼吸之間,「我要同你一起離開,一起去找證據,再一起入宮向陛下稟明此事。」
沈放凝視著她雙眸,沉聲問道:「如此,你便是親手將武后推開了,捨得嗎?」
季生歡的眼神晃了一晃,沒有立刻回答。
她心裡明白,假如今日薛思行沒有將沈放帶回去,而是告訴陛下,沈放被她救走,就意味著她公然反抗陛下旨意,這是陛下絕難容忍之事,即便最終查出沈放是無辜的,陛下恐怕也不會原諒她了。
「捨得捨得,有舍有得。」季生歡勉強擠出笑容,「待陛下息怒了,我再去負荊請罪。雖然破鏡重圓難免裂痕仍在,可……我沒有別的辦法。」
沈放抬手撫了撫季生歡的面頰,「我並非必死無疑,全無生路,也不想看到你與武后生出嫌隙。」
「你執意要隨薛思行回去,就是為此?」
沈放點頭,「你說過,你自幼跟在武后身邊,武后之於你如同阿娘一般。失去武后,對你來說一定是撕心裂肺般疼痛,我不想你難過。」
「不想我難過,你就聽我的話,不要隨薛思行一起回去。」
「生歡。」
沈放無奈地喚她名字,可季生歡根本不想繼續聽他說話。
季生歡起身打開門,徑直走出正堂,拾級而下,緩步來到院中,停在薛思行面前。
薛思行沖她點了下頭,「季娘子深明大義,薛某感激不盡。」
「薛將軍真感激我,不如替我辦件事?」季生歡笑眯眯地道。
「季娘子請吩咐,只要薛某能辦到,絕不推辭。」
「好。」季生歡邁步上前,手腕一抬,銀簪貼在薛思行脖子上,「有勞薛將軍送我二人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