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郎與沈放過往
2024-06-06 02:01:17
作者: 簫箬
季生歡手上有薛思行,圍在衛所周圍的左豹韜衛皆不敢擅動。
薛思行強作鎮定,道:「季娘子請三思,薛某並非是為自己,而是為大局著想。」
季生歡點頭道:「我知薛將軍並非貪生怕死之輩,亦知此事不止薛將軍死活,更牽扯到魏公為太子準備的後路。但,我已細細想過了,這便是答案。」
「你!」
「薛將軍,此事若換做是阿瑤姐姐,或許會選擇犧牲自己顧全大局,可我卻不是阿瑤姐姐那等容易講道理的人。」季生歡逼著薛思行向後退了一步,「我只管沈放死活,旁的我管不著,也不想管。」
「沈放跟我回去,未必會死。」
「沈放跟你回去,也未必就能活。」季生歡冷笑,「薛將軍,自保有很多種方式,何必定要執著於讓沈放陪你一起去冒險呢?」
薛思行聞言,立刻會意,「願娘子教我。」
季生歡面帶微笑反問道:「我這不是正在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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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思行垂眸看了一眼季生歡握著銀簪的手,略一沉吟,恍然大悟,「你想讓我照實回稟?」
「不錯,薛將軍沒有帶回沈放,並非是因為將軍無能,而是因為我從中作梗,趁你不防備時突然出手將沈放從你手中奪回,並且還傷了你。」
「嗯?」薛思行瞪圓了眼睛看著季生歡。
季生歡也不理他,自顧自地說下去,「其餘左豹韜衛見主將受傷,無暇他顧,因此我和沈放趁亂逃脫時他們並未阻攔。」
話音才落,季生歡忽然揚手一揮,薛思行只覺脖子上掠過一道涼氣,連忙抬手去捂,然而手並沒有如意料之中那般沾上血跡,他猛然醒悟這不過是季生歡虛晃一招,但已遲了。
季生歡的銀簪刺入薛思行胸口,只要她手再向旁側偏幾分,薛思行就會當場斃命。
薛思行低頭看看胸口的銀簪,再抬頭看向季生歡,滿臉地難以置信。
「得罪了。」季生歡向薛思行頷首賠禮,疾速後退幾步,正好撞在沈放身上。
沈放將她攔腰抱住,縱身一躍便到了房頂上,再幾個起落,眨眼間已離衛所一箭地,周圍埋伏的左豹韜衛莫說阻攔,甚至不曾來得及出聲喝止。
離了衛所之後,兩人並未如季生歡所言那般出城,而是在長壽坊周圍繞了一圈之後,最終又回到了長壽坊中,在人跡罕至處尋了一座破廟棲身。
長壽坊中鬧得沸沸揚揚,都說不良人衛所中逃了要緊的犯人,卻沒有明說那犯人姓甚名誰,相貌如何,只讓武侯里正等加強夜間巡邏,發現形跡可疑之人立刻扭送縣廨。
季生歡和沈放坐在破廟泥像後,聽著外面喧喧嚷嚷聲時斷時續,直鬧到夜半三更方才漸漸平息。
「他們終於折騰累了。」季生歡靠著泥像後背伸了個懶腰,「當年陸游原讓他們協助抓人時,可沒見他們這般勤快。」
「左豹韜衛將軍受傷不是小事,即便縣令已走了張易之的門路,背後有靠山,明面上也不敢得罪薛思行,這來來往往的人只是虛應故事,在薛思行面前顯勤勉罷了。」
季生歡點點頭,問道:「你打算怎麼辦?吳實這一死,線索可就斷了。」
「冬郎還下落不明,只有找到他,才能知道衛所中究竟發生何事。」沈放說話時,目光定定地看著眼前的地面,眉宇間似有嘆惋之意。
季生歡知道,早在沈放看到吳實屍體時,他心中就已有了論斷,只是沈放與她一樣,都不肯相信。
「那咱們先去冬郎家裡看看?」季生歡試探著問道。
沈放頷首,起身,轉步出來,忽然又頓住,回身看著季生歡,似有話要說,卻又什麼都沒有說。
季生歡道:「我相信冬郎一定是有苦衷的,他一向敬重你,待你入待自家兄長一般,絕不會無緣無故背叛你,辜負你對他的信任。」
「我知道。」沈放嘆氣,「我仍希望他能繼任不良帥之職。」
「原來你是在擔心他會因為這件事離開不良人衛所,」季生歡舒了口氣,故意不滿地道,「我還以為你正在因冬郎有嫌疑毒死吳實而傷心呢,虧我打疊了一肚子的話準備安慰你。」
沈放笑道:「你未來衛所時,冬郎就已是不良人,隨我習刀法,隨我辦案緝拿逃犯,他的人品我很清楚,正因為清楚,才放心將不良人交給他。」
「那你自勸他留下就是,只說你不曾將這事放在心上。」
「可依冬郎個性,恐怕難以就此放下心結。」沈放恭恭敬敬地對季生歡叉手一禮,「論洞悉人心,我不如娘子,沈某懇請娘子大顯神通,想個穩妥辦法。」
季生歡愕然,見沈放如此鄭重,她亦趕緊收起玩笑神色,回禮道:「不良帥請放心,我雖不如你了解冬郎,可也略知他心性,交給我就是了。」
說完,季生歡直起腰,又奇道:「我知冬郎在你心中分量重,可萬沒想到竟重至如此,能讓你堂堂不良帥給我見禮。」
沈放笑而不答,率先走到破廟門口,仰頭看著夜空上點點繁星。
季生歡不死心,一溜小跑趕到他前面,兩手一伸攔住他去路,追問道:「定還有其他原因,是不是?你這人雖然面冷心熱,可也絕不會熱到這個份上。快說,是為什麼?」
「因為他叫冬郎。」沈放低了聲音緩慢地道,「我生於冬月,乳名便喚作冬郎。」
「你從未說過。」季生歡輕聲將「冬郎」二字重複了一遍,搖頭道,「真是想不到,你和孟冬郞竟還有這樣的淵源。他能得你悉心教導刀法,想必最初也是因為名字?」
「是。」沈放長呼出一口氣,「相遇之初便是因為有人喚冬郎二字,彼時有傷在身,精神恍惚,驟然聽聞,一時沒能回過神來,以為是在喚我,於是鬼使神差回頭應聲,就這麼遇見他的。」
季生歡聞言,默然不語。
她已聽出「冬郎」二字對於沈放來說,不只是名字那麼簡單。這兩個字還代表了沈放的過去,代表了沈放家破人亡前的所有歡笑與溫情。
她可以想見,沈放爺娘還在世時,定然常常喚他乳名。也能想見,在孟冬郞跟在沈放身邊這段時日中,每當有人喚冬郎,沈放都會有一瞬間的錯覺,以為那人在喚他,以為自己不曾經歷巨變,爺娘仍好端端活在世上某處,仍有一日會親切地喚他一聲「冬郎」。
越想心中越覺難過,季生歡握住沈放的手,輕輕用力。
沈放對她笑了一笑,「陸公為我取名為放,意思是讓我放下過去,沒有負擔地走完以後的路。」
真正放下談何容易?若這世上的事真那麼容易放下,長安城便該波瀾不起,阿瑤姐姐還好好地做巡按使,魏公也沒有身陷囹圄,陛下與太子更是母慈子孝。
季生歡心知肚明,沈放這話是安慰她,也是不願再繼續說下去。
「走吧,先咱們去冬郎家看看。」
孟冬郞家距離不良人衛所很近,站在路口可見不良人衛所中漆黑一片,四周圍有武侯和差役巡視,門口有左豹韜衛把守。
沈放帶著季生歡轉入里曲,停在一戶人家門口,抬手敲門。
季生歡驚訝地看著沈放,「你就不怕打草驚蛇?」
「孟老夫人年事已高,受不得驚嚇。」
院中腳步聲漸近,來應門的人並非老者。
季生歡與沈放對視一眼,兩人齊齊看著門扇徹底打開。
「沈頭兒,季娘子。」孟冬郞開門見兩人站在門口並不驚訝,只是側身讓路,「請進來吧。」
季生歡因怕驚著孟老夫人,連腳步聲都放得很輕。
孟冬郞看出季生歡小心翼翼,於是道:「我阿娘不在,只有我一個人。」
季生歡奇怪道:「孟老夫人呢?」
孟冬郞垂頭不語,身側兩手緊攥成拳。
季生歡一下子就明白了,「張易之以老夫人性命為要挾,讓你毒死吳實,對不對?」
「嗯。」孟冬郞「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一連給沈放磕了三個響頭,「冬郎對不起沈頭兒。」
沈放垂眸看他,問道:「吳實已死,孟老夫人呢?」
「不知被帶至何處,只說吳實死後次日便會送歸。」
「好,我們在此等到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