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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天子亦是凡人

2024-06-06 02:01:12 作者: 簫箬

  季生歡一連數日都在衛所牢獄中,絞盡腦汁想要撬開吳實的嘴,想從他口中知道張易之究竟在密謀些什麼,也想讓他答應在陛下面前作證。

  然而吳實就似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任憑季生歡如何苦口婆心威逼利誘,他都只當沒有聽見,連句話都不肯說。

  季生歡心急如焚,偏又不能將吳實如何,氣得向沈放大倒苦水。

  沈放道:「世間審訊,無外乎兩種,一種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另一種則是嚴刑拷打。既然你與他耗耐心並無結果,那不如交還給雍州府長史如何?」

  「讓薛長史對他用刑?」季生歡搖頭,「肯定沒有用,薛長史不是也對那些突厥細作用刑了嗎?結果還不是什麼都沒問出來?反倒搭上了兩條人命。眼下吳實是唯一線索,我怕薛長史一不留神給打死了。」

  沈放瞭然一笑,「不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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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他看穿心思,季生歡坦然承認,「吳實是犯人,可也是個人。一想起要在活生生的人身上施用那些慘無人道的刑罰,就不寒而慄。」她輕輕嘆氣,問道,「是不是有些婦人之仁了?」

  「心存仁念是好事。」沈放柔和的目光落在季生歡臉上,「有許多人都覺得事出緊迫,非常之時當用非常之法,即便壞了規矩,也只是一時權宜變通而已。卻沒有想過,一旦開了先河便難以重新徹底禁止。於是一時權宜之計就漸漸成了定例,為禍不淺。」

  「若我告訴你,我要將吳實送到雍州府獄,讓他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你定會說非常之時非常之法,這只是一時權宜,並非我心狠手辣。」季生歡抿嘴笑道。

  沈放聞言,笑而不語,默認了季生歡的猜測。

  「我就知道,在你眼裡我做什麼都是對的。」季生歡親親熱熱地挽住沈放的胳膊,正待要說話時,見雍州府長史薛季昶在門口下馬,步履匆匆地走了進來。

  季生歡與沈放迎上前與他草草見禮後,薛季昶道:「魏公出事了。司禮丞高戩向陛下密報,說魏公私底下與人議論陛下年事已高,不如早日扶太子登基。陛下將魏公與高戩下獄,又召太子來當庭對質。」

  驟聞魏元忠出事,季生歡先是吃驚,聽薛季昶大略講了事情起因經過後,嘆道:「看來這一次陛下是真動怒了,前些時候陛下為了更換雍州府長史一事,召魏公覲見時便已有了端倪。」

  薛季昶問道:「此話怎講?」

  「長史細想,雍州府長史之位何等重要,陛下豈會真將此職交給張宗昌那不學無術之徒?所謂以張宗昌替換薛長史,只不過是為了試探魏公罷了。」

  「魏公為國選賢舉能,不避親疏,不論出身,為人又剛正耿直,不肯阿諛奉承,陛下真的認為魏公會為了保全自己,而答應保舉張宗昌為雍州府長史?」

  「陛下自然不認為魏公會這樣做,而且假如魏公這樣做了,陛下會很失望。」季生歡解釋道,「而魏公也沒有真的認為陛下會讓張宗昌任雍州府長史,按說魏公不同意也就可以了,可他偏要直言進諫,這才把事情鬧僵了。」

  薛季昶雖平素心思縝密,可到底是赤誠君子,繞不出這許許多多的小心思,聽聞季生歡這話,想了許久,搖頭道:「想不通想不通,箇中是非曲直簡直如羊腸一般,繞得人頭昏腦漲。」

  季生歡笑道:「此事其實很容易想,陛下與魏公不只是君臣,亦算得上是朋友。陛下對魏公惱怒,無非是因魏公不肯與陛下同心,事事都與陛下擰著來。陛下年事愈高愈在乎這些,便要與魏公賭這口氣。」

  「你是說,若魏公只是不同意張宗昌作雍州府長史,再說幾句好話哄一哄陛下,就沒有此難了?」

  「正是,這試探是讓魏公就坡下驢,服個軟陛下面子上也好看。可魏公偏生就是個驢脾氣,不僅沒就坡下來,反而還強要與陛下爭個對錯。忠言逆耳,陛下心裡已存著怒火了,魏公非但不滅火,還往火中添乾柴,因此給自己招了禍患。」

  薛季昶感慨道:「過剛易折啊。」

  「說句得罪薛長史的話,你們這些朝臣都只覺得陛下是天子,卻忘了陛下也是人,也有喜怒哀樂,七情六慾。尤其陛下乃是開天闢地以來,千古第一女帝,所承是非猶甚從前帝王。」

  薛季昶拱手道:「受教了。」又問道,「依季娘子所言,是否魏公並無性命之憂?」

  「生歡不知。」季生歡眉間籠罩一層愁緒,「高戩所舉言論,即便沒有證據,也足以致命了。況且張易之好不容易得到這麼個扳倒魏公的機會,絕不會輕易放過。」

  「季娘子可有良策救魏公?」

  季生歡聞言,垂頭沉吟不語,半晌才道:「陛下動怒至如此,一定與魏公進諫所言之事有關。」她對沈放道,「我與薛長史都不方便出面,其餘人眼下也定然唯恐避之不及,因此只好辛苦你了。」

  沈放點頭答應,「待冬郎回來,我便動身。」

  季生歡還以一笑,對薛季昶道:「長史請回去吧,眼下多事之秋,還是深居簡出為好,免得被人抓住把柄。」

  「就拜託季娘子了。」

  送走了薛季昶,季生歡便動身回大明宮,她並未直接入宮,而是在張易之出入大明宮的必經之路上等著。

  不一時,張易之轉過拐角,出現在季生歡視線中。

  「五郎安好。」季生歡迎上前見禮。

  張易之後退一步,頗為驚訝地看著季生歡,「季娘子專程在此處等我?」

  「正是。」季生歡側身讓路,做了個「請」的手勢,「可巧同路而行,有幾句話想與五郎說說。」

  張易之舉步,與季生歡並肩緩步往宮外走。

  不等季生歡開口,張易之先道:「倘若季娘子來找我是給魏元忠說請,那我勸季娘子還是莫要白費這個力氣了,我愛莫能助。」

  「哦?」季生歡語氣誇張地道,「這世上竟還有五郎做不到的事?」

  張易之笑道:「季娘子,我又不是神仙。」

  「你雖不是神仙,卻能讓別人賽過活神仙,不是嗎?」季生歡轉頭,含笑看著張易之,「最初吸入朝顏時會有飄飄欲仙之感,這感覺令人流連,因此一而再再而三吸入,漸漸成癮,變成瘋子。」

  張易之面不改色地道:「季娘子這話從何說起?」

  「五郎又何必瞞著我呢?這些時日永安渠的路不好走吧?」

  張易之勾起嘴角一笑,「季娘子,空口無憑。」

  「你倒是很相信吳實啊。」季生歡輕笑一聲,「別忘了,我手裡可是有朝顏呢。這東西外行人用不好,可偏巧我不是個外行。當年查通玄匭秘奏時吃過虧,便好好下力氣研究了一番。」

  張易之臉色微微一變,沒有接話。

  季生歡繼續道:「不能持續吸入朝顏,渾身上下將如萬蟻啃噬一般,這種情況下,別說是讓他出賣自己主人,就是讓他砍下自己一條手臂,他也定會照做不誤的。」

  「真的手握實證,你也就不會來找我了。」

  「原本我是打算將此事直接稟給陛下,可眼下時機不好,魏元忠剛被下獄了。」季生歡站住腳,轉過身來笑眯眯地看著張易之,「你知道,魏公與我阿瑤姐姐頗有交情,看在阿瑤姐姐面子上,我也不能袖手旁觀,眼看著魏公落難呀。」

  張易之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只可惜,我幫不上你。」

  「嗯?」

  這在季生歡意料之外,她所言皆是詐張易之的,難道被他看出了破綻?

  「魏元忠之事乃是陛下授意,季娘子很清楚,陛下決定要做什麼,誰都無法改變,你我自然也不能。」張易之邁步自顧自往前走,將季生歡留在原地,「季娘子儘管將這些事稟給陛下,我張易之平日不做虧心事,又豈會怕夜半鬼叫門?」

  季生歡瞪著張易之的背影愣住,張易之語氣中這份氣定神閒有恃無恐,竟令她有些懷疑指使吳實走私朝顏的人並非張易之。

  張易之究竟是篤定陛下不會相信他陰謀造反,還是認定她手中並無實證?

  正在季生歡猶疑不決時,只見張易之停步轉身,遠遠地沖她道:「回去吧季娘子,或許還能趕上聽吳實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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