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狐狸老謀深算
2024-06-06 02:01:08
作者: 簫箬
魏元忠轉身看向大明宮,季生歡也跟著回頭看。
夜色籠罩下的大明宮只剩下輪廓,宮中的燈火輝煌並不能驅散陰影。
魏元忠低聲道:「季娘子,這大明宮有禁衛把守,陛下又深居於宮中,一旦宮門關閉,無論宮中發生什麼事,我等外臣皆無能為力。」
「薛思行麾下左豹韜衛亦是禁衛軍,因此魏公才會保他?」
「正是如此。」魏元忠收回目光,落在季生歡臉上,「若你平日留心過,應知道宮中禁衛將領多半是張易之和武三思安插的,剩下的皆是怕事之輩,唯有薛思行支持恢復李唐宗祠。」
季生歡有意試探,輕聲問道:「魏公難道想讓薛思行?」
「逼宮」二字季生歡並未出口,但魏元忠已然會意。
他搖頭道:「只是防患於未然。陛下年事已高,身體大不如前。張易之所謀之事,想必沈放已對你說過了吧?」
「我與沈放為查此事,幾乎帶著人將整個長安縣翻過來,可是一點線索都沒有。」季生歡別有深意地笑道,「不知這消息是誰透漏給魏公的?可別是信口胡說,哄我們白白辛苦奔波。」
魏元忠捋著鬍鬚,不慍不火地道:「張易之能在別人身邊安插眼線,難道老夫就不能如法炮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世上的事啊,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看來魏公不打算告訴我,透露消息之人究竟是誰。」
魏元忠點頭,「但我相信她絕不會說謊。」
「好,那請魏公再問問這人,可否能打探到張易之究竟想怎麼做。知道了如何做,也好查些。」
「她能知道這消息,已然是意外之喜,更具體的不方便打聽。」魏元忠一口回絕,「但我相信,若不趁早阻止,大明宮怕是要見證一場禍國之變了。」
季生歡垂眸看著地面,冷不丁問道:「阻止之後呢?」
「季娘子何意?」
「阻止之後,魏公打算做什麼?」季生歡抬眼看魏元忠,目光出奇凌厲,「派人在陛下身旁,暗中傳遞宮中消息,又有統帥左豹韜衛的薛思行為內應。倘張易之獲罪,他在禁衛軍中的人為求自保,說不定會主動投靠太子。」
「你怕我趁機對陛下不利?」
季生歡一笑而已,默認了魏元忠的話。
「季娘子,一來陛下年事已高,太子已經等了這麼多年,足見有耐心等。二來一國之君乃一國之本,一旦宮中生變,形勢動盪,難免禍國殃民。」魏元忠言辭懇切,「而且陛下治下清平,深孚眾望,又是太子生母,於公於私,等待陛下親手將社稷交還太子都是最好選擇。」
「我知魏公一貫如此主張。」季生歡思索片刻,「生歡斗膽,希望魏公能答應我,張易之失勢後,將你們在宮中所有眼線撤回。陛下已然有所察覺,否則今日也不會兩次召見朝臣皆要我親自前往,只是不知這眼線是為誰效命,故而仍留著她罷了。」
「好,老夫可以向季娘子保證,屆時定會撤走所有眼線,同時不再主動結交禁衛軍中將領。」停頓了一下後,魏元忠又道,「至於武三思的眼線,老夫可就無能為力了。」
「難怪陛下常說魏公是老狐狸,」季生歡笑了一聲,「魏公請放心,此事我自會留意,不會讓太子因消息不靈通而吃虧。太子不該知道的事,武三思也絕不會知道。」
魏元忠捋須笑道:「我是老狐狸,你就是小狐狸。」
次日,季生歡一大早就來到不良人衛所,才在門口下馬,就聽見院中傳出孟冬郞的聲音。
「我告訴你啊,沈頭兒不喜與人同住一個院,我跟著沈頭兒這麼多年,住西廂房的,除了季娘子,就沒見過第二個,就連我也是第二日就被沈頭兒給轟出去了。」
「這卻是為何?」
「不知道。」孟冬郞壞笑道,「要不你去正堂問問沈頭兒?」
「不了不了,我雖不知別的事,可沈頭兒不喜歡被人打擾是早有耳聞的。」
季生歡聽對方聲音耳熟,忙栓了馬邁步進院,只見孟冬郞領著個戴斗笠的人正要往後院走,聽見腳步聲,兩人一齊回身往門口看。
「季娘子?你可真不禁念叨,才說起你,你就來了。」孟冬郞迎上前與季生歡見禮,又指著那戴斗笠的人道,「娘子且猜猜他是誰。」
季生歡將那人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笑道:「算著日子,你也該服刑期滿了。」
孟冬郞咋舌道:「臉都不曾見到,你都能認出來?」
季生歡得意地道:「我知你想考考我,可我偏就有這一種本事,只要我見過一個人身形,就是看不見臉我也認得出來。」
「佩服佩服,」孟冬郞拱了拱手,「康和離開徒坊之後無處可去,我就把他帶到咱們衛所來了。」
「當不良人?」
「是啊。」孟冬郞用下巴指了指正堂,「沈頭兒已答應了,我正帶他熟悉衛所各處呢。」
季生歡揶揄道:「後院那幾間牢房他可是熟悉得很,還用著你帶著他去看?」
孟冬郞還口道:「原本也許是不用的,可你來了,我們倆就非得去後院逛一逛不可了。」
「哦?這是為何?」
「你與沈頭兒敘話,若我們兩個杵在一旁,非得被沈頭兒一頓亂棍打出來不可。」
孟冬郞話音才落,季生歡正待再回敬他幾句,就聽正堂有響動。循聲看去,兩扇門打開,沈放站在門口,遠遠地看著院中三人不語。
「季娘子,有人等不及要見你了,還不快去?」
孟冬郞悄聲打趣,與康和一起向沈放見禮後,徑直往後院去了。
季生歡拎著裙裾幾步跑到正堂門口,笑眯眯地看著沈放,「我回來了。」
「嗯。」沈放頷首,側身讓她進屋。
季生歡剛在書案旁坐下,就注意到書案上鋪著一疊紙,零星有幾行字跡,但十分潦草,不易分辨。
「你又在抄經?陸游原都回江南去了,相距千里也不肯放過你啊?」
沈放走過去坐下,回答道:「這是行蹤記錄。」說著話,他將其中一張紙遞給季生歡,「年初我讓人跟蹤吳實等人,每月記錄後送來。」
紙拿在手裡細看,季生歡才發現,上面字跡並非是字,而是圖,不良人和浮浪子多數不識字,只好用圖來記錄。
紙上有屋子、馬、城門這種易於分辨的形狀,也有黑乎乎一團看不出代表什麼的,季生歡看得一頭霧水,原樣還給沈放。
「你從這堆天書里看出什麼了?」
「上元夜出現在醴泉坊的一共八人,這八人自上元之後,行蹤竟半點重合都沒有。」
「這很奇怪嗎?」
「長安縣有利可圖之處,向來是各幫派必爭之所,雖然自我任不良帥以來,各幫派紛爭減少,但也只是不在我轄區內火拼擾民而已。」
「你是說,自他們見過了張易之,就彼此相安無事了?」
沈放點頭,「不僅如此,他們連去酒肆喝酒都刻意避免與另外七人相遇,像是怕別人看見他們碰面。」
「他們這是做賊心虛,怕人知道他們私下裡合作,卻沒有想到竟然弄巧成拙了。」季生歡托腮看著紙上那些鬼畫符,「吳實呢?他都去了什麼地方?」
「與韓肆在時沒什麼不同,倒是比韓肆勤勉許多,每半月便要將大義幫的產業巡視一遍。」
季生歡點點頭,看了半晌,忽然指著紙上一個符號問道:「這代表什麼地方?」
「香積堰。」
「這地方出現的此處比別處多,這幾張紙上都是一月兩三次,而且日子都差不多。」季生歡將面前幾張紙遞給沈放,「你看是不是?」
沈放接過紙細細看過,點頭表示同意。
可這代表什麼呢?兩人一齊對著那幾張紙出神。
片刻後,季生歡忽然眼睛一亮,「是永安渠。沈放,修建香積堰是為引水入永安渠。」
「永安渠?」沈放若有所思地重複了一句,豁然開朗,「不錯,包括大義幫在內,八個幫派勢力範圍皆在永安渠流經之處。」
「如此說來,張易之找他們八個人,很有可能是因為永安渠。」季生歡摸著下巴自言自語道,「可打通了永安渠,張易之能得到什麼呢?」
「走私。」沈放回答,「記不記得長安元年大義幫曾與人火拼?起因是大義幫貨物被扣押轉賣。永安渠貫穿全城,是塊肥肉,又大部分在長安縣內,因此長安縣中各幫派為永安渠使用權,經常械鬥。」
「長安元年。」季生歡眼珠一轉,「或許我知道張易之在謀劃什麼了。」
「嗯?」
「走。」季生歡起身,扯著沈放胳膊將他拉起來,「咱們去雍州府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