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攬罪名與保平安

2024-06-06 02:01:07 作者: 簫箬

  陛下的臉冷得幾乎能凝出水來,季生歡心中替魏元忠捏了一把冷汗。

  過了好一會兒,武則天才開口問道:「薛思行,你醒來時,兵符可還在身上?」

  「回陛下,在身上。但臣可以肯定,這兵符有人動過。」

  「哦?」武則天峨眉一揚,「細細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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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思行道:「臣自領左豹韜衛將軍以來,深知責任重大,不敢有絲毫大意。這兵符無論是平日隨身攜帶,還是放在府中,皆會留有標記,一旦有人動過,臣一眼便可看出。」

  「因此你斷定,有人趁你昏睡之際盜用了兵符?」

  「回陛下,正是如此。」

  「為何不早早言明?」

  「臣見兵符有異後,立刻自驛站飛馬入京,生怕有人假傳軍令,調動左豹韜衛,以致生出事端。臣入京後見一切如常,便以為只是虛驚一場,不曾放在心上,更不曾將此事與吐蕃使臣失蹤聯繫在一起。直到張五郎遣人帶走了臣麾下五名左豹韜衛,臣才知曉竟無意中闖下了大禍。」

  薛思行說完,伏地不敢抬頭,殿內殿外又被死寂籠罩。

  季生歡眉頭擰成一塊疙瘩,陛下不知其中詳情,她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此事與魏元忠全無關係,從始至終都是薛思行所為。而今薛思行自己倒是推了個乾淨,卻把魏公陷在絕境之中,真是卑鄙。

  正當季生歡盤算著要替魏元忠分辨時,聽魏元忠開口道:「事已至此,臣也不得不說出實情了。」他停頓片刻,終於下定決心似的,朗聲道,「吐蕃使臣的確是臣假借薛將軍名義劫走的,但臣本意並非是想要他們性命。」

  魏公竟主動將這罪名攬在自己頭上!季生歡無聲地張大了嘴,難以置信地看著殿中發生的一切。

  「陛下可能容臣詳稟?」

  「嗯,說吧。」

  武則天並未想到魏元忠竟如此痛快地承認了,一時也有些茫然。因魏元忠在朝野都很有威望,治他之罪可謂牽一髮而動全身,須得小心。

  魏元忠直身跪在階下,「前歲臣曾蒙陛下委以重任,往西北抵禦突厥吐蕃,與他們打交道多時。去歲吐蕃稱願與我議和之時,臣曾具表上奏反對,便是出於對他們了解,認為他們並非真正有臣服我天朝之心,而是緩兵之計,暗地裡籌劃打我西北軍一個措手不及。」

  武則天面上露出幾分尷尬神色,此事她始終心中有結。

  當時她力排眾議主和,可事實證明,彼時吐蕃議和的確如魏元忠所言,是緩兵之計,兩月之後起兵寇邊,若非朝中有唐休璟運籌帷幄,涼州有郭元振等人殊死搏殺,西北諸城怕是就要易主了。

  帝王犯錯,通常是拉不下臉來承認的,朝臣們心知肚明,也都十分配合地不再提此事。

  季生歡沒想到魏元忠會當著陛下面直言此事,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這是嫌陛下對他的怒火不夠旺,還要多扇幾扇子?

  「陛下寬仁加之四海,澤被蒼生,視番邦外族為子民,不忍戰火持續為禍百姓,故而執意議和。臣勸不住陛下,也不忍陛下因不允雙方化干戈為玉帛而遭人非議,因此自作主張,劫走吐蕃使臣送歸。使臣不曾奉見陛下,議和自然也就無從說起。」

  武則天似笑非笑,「你倒是一片忠君為國之心。」

  「雖事出有因,迫不得已,但臣畢竟觸犯了律法。再加上正是因臣遣人劫走吐蕃使臣,才讓突厥細作有了下手機會,致使副使與判官身亡。正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臣請陛下賜罪。」

  「何止兩個吐蕃人,」武則天聲音顫抖,「你可知道,謝瑤亦是因此而喪命的。」

  「什麼?」魏元忠豁然抬頭,震驚不已,竟連御前禮儀也忘得一乾二淨,雙目直視陛下,「陛下是說,謝巡按並非突發惡疾?」

  「前司賓寺少卿陸游原與她是知己好友,丟失使臣本是大罪,她為救陸游原,不惜以身犯險,親自追查吐蕃使臣下落。」武則天痛惜地道,「她被突厥細作利箭所傷,沒能救回來。」

  「這!」魏元忠呆了半晌,叩頭道,「臣請陛下治罪。」

  「臣亦請陛下治臣罪。」薛思行也伏地叩頭。

  門口的季生歡已看得呆住,假如她不知道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一定會相信他們所言就是真相。

  武則天無力地揮了揮手,斜靠在軟枕上,用手撐著頭,目光落在季生歡身上。

  季生歡連忙走過去,徑直上了御階,來到武則天身邊,「陛下。」

  「你與謝瑤情同姐妹,你以為當如何處置?」

  季生歡怔住,一時竟不知陛下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跪在階下這兩位皆是朝臣,而她只是一個小小近侍,並非如謝瑤那般有官職在身,按規矩不能插手朝堂之事,當然也就不能給朝臣議罪。

  等了片刻不曾得到回答,武則天不滿地道:「怎麼不說話?」

  季生歡忙跪下道:「回陛下,生歡不敢說。」

  「為什麼不敢說?有朕在,你怕什麼?只管說就是。」

  「陛下,生歡並非是怕魏公與薛將軍報復,而是不敢壞了宮中規矩。」季生歡柔聲解釋道,「生歡知陛下疼愛生歡,斷不會降罪於生歡,可規矩就是規矩,不該有例外,也不能有例外。」

  武則天聞言露出滿意地微笑,抬手示意季生歡起身。

  「你心裡是怎麼想的,」武則天攜住季生歡的手,「同我細說說無妨。」

  季生歡略一沉吟,答道:「陛下知我與阿瑤姐姐情同手足,對阿瑤姐姐有多情深義重,就對這幕後主謀有多恨之入骨。我盼著張五郎將突厥細作斬草除根,除了他們確實是禍害,也是有這個緣故在的。」她故意停住,幽幽地嘆了口氣,「可如今聽魏公說他才是主謀,心裡卻似乎沒那麼恨了。」

  「哦?這是何故?」

  「魏公所作所為皆是出於一片公心,只是百密一疏才會出人命。」季生歡說得小心翼翼,雖是垂著頭,餘光卻始終觀察著陛下面上神情,「而且阿瑤姐姐在時最敬佩魏公為人,若她泉下有知,想必也會有感於魏公一心為國而原諒他。」

  武則天聞言,頷首嘆道:「是啊,去歲吐蕃遣使議和,朝臣聯名上書反對,她亦在其中。」

  「阿瑤姐姐自領長安巡按使之職後,日夜心中感念陛下知遇之恩,不敢有絲毫懈怠,定要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以求報答陛下知遇之恩。生歡覺得阿瑤姐姐若事先知道魏公心中所想,應也不會阻攔的。」

  武則天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那你覺得該如何處置呢?」

  「生歡不知該如何處置,只知道阿瑤姐姐堅持不舉喪,宣稱是突發惡疾而非遇刺身亡,乃是因為她覺得堂堂巡按使死於小小細作之手,傳到番邦異域有辱我天朝國威。」

  此話言外之意,魏元忠是國之棟樑,當朝重臣,又本無意殺那兩個吐蕃使臣,陛下若因此事就重重處罰魏元忠,實在是不值得。

  武則天出神不語,沉默半晌,忽然道:「我累了,你們都下去吧。」

  她放開了季生歡的手,靠在軟枕上閉目養神。

  季生歡與魏元忠薛思行告退,三人一起離開紫宸殿,沿夾道往宮外走。

  一路上,季生歡始終沒有吭聲,只是默默跟在兩人身後。

  到了宮門口,薛思行還要當值,於是與兩人分手,自上馬帶左豹韜衛繼續巡視。

  只剩下魏元忠與季生歡兩人,魏元忠摸著鬍子道:「季娘子此時是不是滿腹疑惑,千頭萬緒不知從何下手梳理?」

  「方才在殿中聽薛思行說那一番話時,確實吃驚不小,心中奇怪一向敢作敢當的薛將軍為何將罪名推給魏公,也奇怪為何魏公竟似與他商議好一般,連句辯駁都沒有就接下了罪名。」

  「一路行來,你始終不言語,就是在想此事?」

  「是。」

  「如今可想明白了?」

  「今日我入宮至紫宸殿,遇上了一個侍女,對我說了幾句原本她不該說的話。」季生歡心中不悅,連笑容都是冷的,「魏公與薛將軍在見到我之前就已知紫宸殿中發生了什麼,也是因為她通風報信吧?」

  魏元忠微笑道:「近些日你不常在宮中,大事小情有個人替你聽著看著,也算不得壞事。」

  見他將監視陛下說得如此冠冕堂皇,季生歡反感更盛,不免形於神色言辭。

  她諷笑一聲,「只怕是你們更需要她吧?」

  「到底還是個孩子。」魏元忠含笑搖了搖頭,「若季娘子無其他疑惑要老夫解答,那老夫就先走了,上年紀了,比不得你們年輕人有精神。」

  「我若問了,魏公會直言相告?」

  「請講。」

  「我的確有一事不明。」季生歡壓低聲音,「今日紫宸殿上,你寧願自己獲罪,也要保住薛思行,究竟是因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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