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事重提定主謀
2024-06-06 02:01:03
作者: 簫箬
正如季生歡所料,包括大義幫在內,整個長安縣大小幫派都沒有任何異常,甚至連大義幫也與從前並沒有什麼兩樣。
季生歡與沈放一連查了幾個月,從冬雪紛飛查到轉年春節暖花開,莫說張易之謀逆實證,就是長安縣諸幫派與張易之有關,也僅限於上元夜中見這些人從張易之所屬宅院出來而已。
這世上絕無不透風的牆,季生歡嘴上不說,心中已然暗自嘀咕,也許所謂張易之謀逆云云,只是魏元忠他們反應過度而已。
大明宮,紫宸殿外,季生歡尚未到門口,就在長廊上被人叫住了。
「季姐姐,只管在外面瘋玩,十餘日不歸,還以為你把我們都給忘了呢。」說話之人是在紫宸殿聽使喚的宮女,此時並無差事,站在廊下賞花,「陛下在麟德殿宴請吐蕃使臣,這早晚還沒回來呢。」
「吐蕃使臣?」季生歡驚訝,「他們又來了?」
「可不是?聽說這次來的還是上次那個,為了表示求和誠意,還帶著好些東西呢。」
「上次不是已來求和了?」
自謝瑤離開長安後,季生歡便對朝中諸事沒了興趣,再加上多數時日都在不良人衛所,消息竟還不如一個常在御前侍候的宮女靈通。
「這些人狼子野心,求和了又反悔,沒過兩個月就再次起兵寇邊。這一次可是長了大教訓,對我天朝真心實意敬服,再不敢起什麼歪心思了。」
「原來是這樣。」季生歡微微一笑,又問道,「這幾日陛下身體可好?」
「有幾次龍體欠安,請了御醫來看,還是以保養為主。」宮女笑答,「這幾日陛下時常念叨姐姐呢,方才我說姐姐是不是把我們給忘了,就是陛下昨日嘆的。」
「的確是只顧著玩耍,忘了正事。」季生歡別有所指地道。
別了這宮女後,季生歡沿著長廊慢行,走了幾步,忽又站住,回頭遠遠地看著那站在樹下的身影。
這宮女在御前侍奉三年有餘,時間雖不長,卻也足夠讓她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從前閒了在一起玩耍聊天,頗覺她謹守本分,從不逾矩,為何今日會同她說這些本不該說的話?
御前侍奉是極榮耀的差事,很多人不擇手段地想弄到手。在紫宸殿侍奉的人常能聽見些別人聽不到的事,因而嘴也要比別人更嚴,才能在這爾虞我詐的大明宮中活下去。一旦嘴不嚴,被人抓住了把柄告發私傳消息,就是死罪難逃。
這個道理方才那位宮女一定明白,難道只是因為相信她並不覬覦這小小御前侍奉的位置,不會向別人告發,是以並無此警惕之心?
季生歡輕輕搖了搖頭,這宮女對她說那番話一定另有目的。
在紫宸殿外的台階上坐了兩個時辰,季生歡才等到御駕回宮。
武則天握住季生歡冰涼的手,一面給她取暖,一面嗔道:「春寒刺骨,受涼了怎麼辦?只管進來坐下就是,難道我還能怪你失儀嗎?」
季生歡笑道:「陛下不怪,生歡也不能恃寵而驕,亂了規矩啊。」她順著武則天的手,坐在榻邊,「平日裡陛下在紫宸殿議政,殿中放著的不是機密奏章就是要緊文書,生歡可不想被朝臣叨叨偷看了什麼。」
武則天略一沉吟,點頭嘆道:「連小生歡也長大了。」
語氣中有欣慰也有可惜,季生歡輕聲道:「生歡長大了,也還是那個小生歡,會拉著陛下袖角撒嬌,不管陛下在忙什麼,都要挨著陛下才肯睡覺。」
武則天頷首,看著季生歡似有無限感慨,可話到嘴邊沒有出口,只是嘆了口氣,唇角微有笑意。
門外有人進來回稟,奉宸令張易之到了,隨後張易之進來見禮,立在階下。
季生歡見他身穿朝服,心中揣測,想是麟德殿設宴款待吐蕃使臣時他也在,宴會散後不知被什麼事絆住了腳,因而沒來得及換衣服。
可再見他恭謹嚴肅地站在階下,儼然與平日朝臣來見陛下一般無二,季生歡立刻意識到,他此來並非是陪陛下閒話家常的,而是受陛下召見共商國是的。
季生歡識相地站起來,打算告辭離開,以求避嫌,卻被武則天拉住了手。
「無妨,此事你也該知道。」
季生歡疑惑,但既然陛下如此說了,她也只能坐回去,靜靜聽陛下與張易之說話。
張易之道:「臣已問過論彌薩,去歲他被人劫走之事,果然別有內情。」
聞言,季生歡倏然抬眼看向張易之,可巧張易之也移了目光看過來,四目相對,各懷心思。
張易之繼續道:「論彌薩說,兇徒乃是幾個左豹韜衛,至於是誰,他並未看清楚。只記得被帶到荒郊野嶺中一處破廟中,另有人來與他相見。」
「他可看清是什麼人了?」
「宴飲之前,臣已去問時,他回答說那人蒙著臉,並沒有看清形容。」張易之故意賣了個關子,「臣之所以來遲,是因為宴飲之後被論彌薩叫住。」
武則天靠在榻上閉目凝神,仍舊握著季生歡的手。
季生歡清楚地感覺到,在張易之說出方才那句話時,陛下的手微微握了一下。
兩人皆在等張易之繼續往下說,可張易之竟就此打住,撩袍跪在地上,高聲道:「臣請陛下恕罪。」
武則天睜開眼睛,問道:「你何罪之有?」
「臣與論彌薩宴飲之後私下見面,臣有暗通敵國之嫌疑。而且,」張易之頓了一下,壓低聲音道,「論彌薩所指幕後主謀乃是我朝重臣,去歲之事今日再提,臣亦有串通番邦使者剷除異己之嫌疑。」
「此事乃是朕令你去查的,不必理會這些,只管道出實情,恕你無罪,起來吧。」
「臣謝陛下。」張易之緩緩起身,垂下視線不與榻上兩人對視。
季生歡面上不動聲色,心中暗道張易之好手段。
他很清楚一旦有人得知他私下見過論彌薩,又替論彌薩轉達指正朝中重臣的證詞,定會被人上疏彈劾,故而索性先自坦然承認,如此一來,在陛下面前,就顯得他是君子坦蕩蕩,而那些彈劾他的人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論彌薩說他今日在席上見到了那個蒙面人,是魏元忠魏閣老。」
「什麼?魏公?」季生歡下意識脫口驚道。
「正是。」張易之昂首而立,朗聲答道,「論彌薩所指之人,正是魏元忠。」
季生歡一下子站起來,「這分明是誣陷。」
「季娘子怎麼知道這是誣陷?難道季娘子早已知曉這幕後主謀的身份嗎?」
季生歡語塞,她當然知道帶走論彌薩,將論彌薩交給突厥都是薛思行做的,可她也知道,無論主謀是魏元忠還是薛思行,最終都能牽扯到太子。
「不知道。」季生歡深吸一口氣,復又坐回榻上,「我只將此事算在了突厥細作頭上,不曾想到論彌薩竟不是突厥細作綁走的。」
張易之幽幽地道:「若無幕後主謀綁走論彌薩,謝巡按也不會……唉。」他惋惜地搖了搖頭,「陛下令我徹查,將突厥細作連根拔起,正是要兇手給謝巡按償命。」
「我不明白,」季生歡故作不解地問道,「陛下令五郎去查突厥細作,怎麼查來查去,竟查出幕後主使是魏公?難道只憑論彌薩一面之詞?」
「原本去找論彌薩,只是想問問他被帶至何處,希冀順藤摸瓜找到突厥細作老巢,萬沒有想到,他竟告訴我,將他從驛站帶走的並非突厥細作,而是左豹韜衛。」
季生歡才張口要說,是突厥細作偽裝成左豹韜衛,就聽張易之不緊不慢地道:「得知此事後,我暗中帶著論彌薩去認過,那五名左豹韜衛現已下獄,等候發落。」
武則天問道:「可有口供?」
「回陛下,已有口供,五人都說他們是聽令辦事,只見著了符,並不曾見到人,因而對其餘諸事並不知情。」
武則天若有所思,低聲自語道:「只見著了符,能調動左豹韜衛。」
張易之雖沒有明說證據確鑿,但一層一層鋪墊已讓陛下心中信了八分。季生歡心中一沉,看來他是打定主意要將罪名坐實,藉此將魏公置於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