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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須有與無證據

2024-06-06 02:01:01 作者: 簫箬

  送君千里,終有一別,飲過離別酒後,季生歡將謝瑤送上了駛向江南的船。她站在渡口,遠眺孤帆遠影漸行漸遠,心中既難過又高興。

  站了好一會兒,直到渡船已消失在水天相接之際,季生歡才與沈放上馬,並轡回長安。

  路途不近,季生歡惦記著沈放重傷初愈,不宜過於勞累,於是每行一段路,便要下馬在路旁歇息片刻,走走停停過了幾日,才遙見長安。

  兩人在灞橋旁的亭中歇息,冬日雖蕭瑟,卻也能從兩岸柳林中,體味出送別之人的依依不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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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生歡閒來無事,便折了一根柳枝拿在手中晃來晃去,忽聽站在自己身後的沈放問道:「你想讓我離開長安?」

  「啊?」季生歡豁然回頭,手裡還舉著那枝幹枯的柳枝。

  沈放補充道:「謝娘子說的。」

  聞言,季生歡只好將剛打疊起的否認理由全都咽回去。

  「阿瑤姐姐這麼快就將我給賣了呀。」季生歡心虛,兩手揪著手中柳枝,轉過身去背對著沈放,猶豫片刻才小聲道,「是有這個打算。」

  「為何?」

  「留在長安太危險了。」季生歡用柳條抽了一下亭中欄杆,「張易之已然對你起了殺心,我想他絕對不會輕易罷手,除非你能不插手那些幫派作所作為。可你是不良帥,怎麼可能不管?」

  「長安縣令已不是雋書,就是鬧翻天也與我無關。」

  「你真能萬事不管,前幾日也不會去見魏公了,不是嗎?」季生歡抬眼看著茫茫灞河,「不管張易之打算在長安縣做什麼,只要魏公得知了消息,就一定會調查。薛長史是雍州府長史,與長安縣隔著一層,不如你這不良帥近水樓台。」

  沈放微微一笑,也不瞞她,「魏公的確請我去查一件事。」

  「什麼事?」季生歡回頭看他,眼中露出擔憂神色,生怕魏元忠讓沈放去做的事十分危險。

  「你可還記得,你來衛所是因有人在通玄匭中投下秘奏,說長安縣有人以幫派為名,行謀逆之實?」

  季生歡點頭,「最終查出是邵王利用大義幫韓肆,這兩人死後,大義幫歸了吳實,這一兩年守本分得很,連從前在街市坊間打架鬥毆都很少有了,倒也算是守承諾了。」

  「承諾?」

  「抓他入衛所監牢後不久,我就知道他是張易之派到大義幫的,張易之與我一樣,想查通玄匭那封秘奏究竟是怎麼回事。」季生歡靠在欄杆上,含笑看著沈放,「他將韓肆的秘密透露給我時,曾說他是為了幫主之位,在大義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慣了,不想回張易之身邊做低伏小。」

  「你幫他除掉了韓肆,他掌管大義幫後,約束手下,不再滋事擾民?」

  「正是。」

  沈放微微頷首,「這理由倒是很聰明。」

  「是啊,我簡直深信不疑。」季生歡自顧自地笑著搖頭,「若不是那日在醴泉坊,見他和其他幾人從張易之那兒出來,我絕不會想到他掌管大義幫是別有所圖。」

  「你知他圖什麼?」

  季生歡搖頭,「他應該是在為張易之聯絡長安縣這些幫派頭領,至於張易之要這些人聯手去做什麼,我卻想不出。」她略一沉吟,「張易之願意以長安巡按使之位與我做交換,至少說明他希望將這巡按使換成自己人。」

  「因此謝巡按才不得不死,原來你早已想到了。」沈放朗聲笑道,「一石二鳥,好計。」

  季生歡眉飛色舞,「張易之常常覺得天底下,唯有他一個人能將陛下心思揣測出七八分。可他忘了,我隨侍陛下這麼久,雖不知陛下對別的事情有何想法,卻深知陛下待我與阿瑤姐姐情深義重。」

  謝瑤是第一任長安巡按使,其人其名早已與這一官職緊緊聯繫在一起。斯人已逝,再聽此官職便會觸動心中傷感,索性裁撤此官職,免得再傷心。

  「他想做之事很容易猜到,只是你不肯信。」

  「哦?」季生歡收起面上得意神色,凝眉細思片刻,驚訝道,「難道是謀逆?」此話說完,她下意識環顧四周,確定並無旁人後,才繼續道,「這怎麼可能呢?他所有榮華富貴盡皆來自陛下恩寵,陛下幾乎對他言聽計從,又何必冒大風險謀逆呢?」

  「武后在時,他能為所欲為,倘武后不在了呢?」沈放慢悠悠地道,「魏公說,武后年事已高,近來身體大不如前。」

  季生歡細細想了一想,搖頭道:「有太子和李氏諸王,又有武三思等人,他們定不會眼看著張易之謀權篡位而袖手旁觀的,兩方聯手,即使張易之把整個長安城所有幫派人眾都聚集在麾下,也敵不過。」

  「謀逆未必就是要自己當皇帝。」沈放輕輕搖頭,「豈不聞挾天子而令諸侯?」

  一語驚醒夢中人,季生歡倒吸一口涼氣,「對啊,我怎麼沒想到?大明宮內外禁衛,除了左豹韜衛將軍薛思行,其餘人都與張易之交好。」

  「一旦武后在宮中有個三長兩短,他只需一聲令下,便能隔絕大明宮內外。屆時,他想矯詔擁立誰,外臣也只能聽從,否則便是違抗聖命。」

  季生歡聽得脊背發涼,緩了一緩,才問道:「魏公讓你查什麼?」

  「實證。」

  季生歡吃了一驚,「所有這些都只不過是猜測而已,並無證據?」見沈放點頭,她撇了撇嘴道,「魏公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我可還記得當時查朝顏時,我只不過隨口說一句,大義幫把人變成瘋子可能是為了謀逆,你就兇巴巴瞪我,說沒有證據不要亂說。」

  沈放苦笑,「你這記性,說好呢,不見你學刀法有多快,說不好呢,記仇記得倒是清清楚楚。」

  季生歡辯解道:「這怎麼能算是記仇呢?分明是因為心悅你,才記得與你相處的所有事。難道你將與我相處的過往都給忘了?」

  這般情況下,沈放能回答:「當然沒有。」

  「這就是了,以不良帥之容人雅量,自不是那種記仇之人,因而我料定,你記得這些,也只是因為心悅我而已,對不對?」

  沈放被說得啞口無言,只得承認,「對。」

  季生歡滿面得意,笑聲如銀鈴,「那你倒是說說,為何我說你就凶我,魏公說你就相信?」

  「不是因為你和魏公,而是因為韓肆和張易之。」沈放拉著季生歡的手走出亭子,「通常不到官逼民反之境地,很少有平民百姓會謀逆。武后治下算得上國泰民安,韓肆又有大義幫在手,算不上大富大貴,卻也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何必謀逆?」

  兩人解下韁繩,翻身上馬,沿著官道信步往長安走。

  季生歡將沈放這番話琢磨了琢磨,問道:「我還是不懂,照你這說法,張易之更不可能了。他們張家兄弟兩人具得陛下恩寵,豈止是大富大貴,簡直稱得上我朝第一富貴人家。」

  「可是張易之有韓肆沒有的東西。」

  「權力?」

  沈放點頭,「還有危機,如今武后還在,上至太子公主下至群臣,沒有一個不巴結他,也沒有一個不恨他,一旦武后不在,即位之人是太子或是武三思,結果都一樣,這些恨足夠將他推入萬劫不復之地。」

  「因此他想延續陛下在時的恩寵,就必須要挾天子而諸侯。」

  季生歡說完話後,忽然陷入沉思。

  張易之能夠有今日,說到底是以色侍君。若她是張易之,再立新君一定會選擇女人。所有這些公主中,最合適也最有野心的便是太平公主。

  從前陛下與公主感情很好,直到近年才漸有不易察覺的疏遠。不知是不是因為陛下早已察覺出公主的野心,心中對此有了芥蒂。

  沈放見季生歡出神,展臂在她眼前晃了一晃,「在想什麼?」

  季生歡回神,笑道:「在想怎麼才能查出實證,以我對張易之的了解,他想隱瞞一件事,一定會瞞得滴水不漏,一點痕跡都不留。」

  「你似乎很欣賞他。」

  季生歡坦然承認,「他在陛下身邊多年,恩寵不減反增,絕非等閒之輩。」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我與他同在御前侍奉,我從不招惹他,就是因為他是個可怕的對手,惹上了絕沒什麼好事。」

  沈放笑道:「如此說來,趁早回絕魏公才是上策。」

  「我答應了阿瑤姐姐,有我在就有太子在,張易之一貫斬草除根,不會放過太子,」季生歡攤開手,故作輕鬆地道,「那我也只好不放過他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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