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手水邊話離別
2024-06-06 02:00:59
作者: 簫箬
因有謝瑤「遺言」,武則天並未令巡按府給謝瑤舉喪,而是以謝瑤突發惡疾,須離京求醫為由,裁撤了長安巡按使一職。她本想擢升陸游原,無奈陸游原傷心欲絕,執意辭官歸家,便也就作罷了。
季生歡再見到謝瑤時,是三個月之後。
此時謝瑤身體雖未痊癒,但已能夠經得起長途勞累,她與陸游原商定了一同回江南吳郡,因而先自長安來到神都,打算順運河而下。
季生歡與沈放策馬至渡口給二人送別,四人坐在渡口旁臨河的酒肆里,杯中酒仍是烏程若下。
「今日一別,不知何日再見。」謝瑤舉杯向沈放道,「生歡就託付給沈郎君了。」
「謝娘子放心,沈放定竭盡全力護她周全。」沈放一口飲盡酒,轉頭看著坐在他身側的季生歡。
季生歡自坐下開始,始終垂頭不語,似心中有什麼難以決斷之事,想說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陸游原看在眼中,對沈放道:「此一別,再想讓你教我刀法可就難了,不如咱們現下出去,我使一趟刀法,讓你指點指點?」
「好,我定傾囊相授。」
說著話,兩人起身離開,只留季生歡和謝瑤在屋中。
謝瑤笑道:「生歡,有話但說無妨,什麼時候你在我面前,也需如此思前想後了?」
「方才沈放在一旁,我不知該怎麼說。」季生歡喝了口酒,「有件為難的事想請姐姐幫忙。」
「什麼事?」
「待姐姐與陸游原回到吳郡,可否想個辦法將沈放騙回去?或是求陸公親自讓他回去?我記得沈放曾說過,陸公待他很好,沈放是知恩圖報之人,若陸公讓他回吳郡相見,他定會回去的。」
「你為何定要讓他回去?」謝瑤搖頭嘆氣,「以你在陛下心中分量,朝野上下必定爭相拉攏你。從前因我與你交好,故無論是太子殿下還是武三思等人,皆不曾直接遣人與你接觸。」
「他們也只是拉攏罷了。」季生歡知道謝瑤想說什麼,「我一心為陛下,不偏不倚,對他們哪一方都不偏心,時間久了,他們自然就會放棄。」
謝瑤微笑,「若你也覺得他們會放棄,為何又要我想辦法將沈郎君誆回吳郡?」
「自然是因為他離開長安,我才能安安心心留在宮中,再不出宮才能再不招惹是非。」季生歡垂眸不看謝瑤,「他若在長安,我心裡總是想見他,便不會老老實實守著陛下了。」
「這件事恕我無能為力,」謝瑤給季生歡倒了一杯酒,「生歡,且不說你獨自一人留在這波詭雲譎的長安城中,我不放心。即便我答應幫你這個忙,陸公手書讓沈放速歸,我想他也未必會回去。」停頓片刻,謝瑤又笑道,「若他回去了,便是你我看錯了人。」
「正是因為沒有看錯,我才來求姐姐呀。」季生歡兩手托腮杵在案上,愁容滿面地道,「我實在很擔心沈放留在這裡會出什麼事,他什麼來歷姐姐是知道的。」
謝瑤收斂起笑容,「你擔心會有人以他來要挾你?」
「姐姐離開長安後,他就是我唯一的弱點,若我想拿捏住一個像我這樣的人,攻擊她的弱點就是最佳辦法。」
謝瑤點頭同意她的說法,「你該知道,以沈郎君本事,絕不會被人抓住任何把柄的。他出身來歷的確不能被人知曉,可也不怕被人知曉。」
「刀劍無眼,我也曾以為放眼天下,絕無人是沈放敵手,他不會受傷,永遠不會。」季生歡長長地嘆了口氣,「可是這一次,他傷得很重,險些回不來,近一兩年內,左手不能用刀了。」
「他會回答你,還有右手。」
「可雙手刀是他最後保命的手段,左手不能用刀,就意味著緊要關頭,沒了能夠逃出生天的退路。」季生歡用力搖了搖頭,將那些不好的設想搖出腦袋,「我不能讓他再涉險了。」
「生歡,這不是你能說得算的。」謝瑤握住季生歡的手,「當年在江南與雋書離別時,我也曾以為我能讓他死了這條心,從此與我天涯陌路。」
「姐姐從未對我說過在江南遇到的事,我只知道,陛下對姐姐辦的差事很滿意。」
「彼時奉旨徹查酷吏冤獄,若非雋書相救,我就要命喪那些酷吏餘孽之手了。」謝瑤輕描淡寫地回答,「都已過去,不提了。只說眼前,你想讓沈放舍你而去,是萬萬辦不到的,除非……」
季生歡眼前一亮,坐直身體道:「除非什麼?」
「除非你嫁人了,為了夫家和自己聲譽,再不能見他。」謝瑤含笑道,「他為你著想,不想給你惹來不必要的災禍,便會從此消失。」
季生歡泄氣,半是埋怨半是玩笑地道:「阿瑤姐姐,你這辦法簡直有不如無。我這輩子除了沈放,誰也不嫁,也看不上別人。」
「因而我說你趕他走是萬萬不做到的,」謝瑤抿了口酒,換上一副認真的表情看著季生歡,「出了什麼事,還是察覺了什麼蛛絲馬跡?」
季生歡被她看得心虛,低頭避開她的視線,「沒有出什麼事,只是未雨綢繆。」
「哦?」謝瑤半信半疑地挑了下眉,「以你性子,我看不是大晴天未雨綢繆,而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算了算了,我就知道我瞞不過你。」季生歡懊惱地鼓起兩腮,「上元夜那日,我和沈放賞燈歸來,在醴泉坊見到幾個人從宗楚客家出來。」
「是什麼人?」
「其中一人是大義幫的吳實。自大義幫上一任幫主韓肆死了之後,他就接掌了大義幫。與他同行的另外幾個人,都掌管著長安縣的大幫派。」
「宗楚客那座宅院,很多人都垂涎已久,只是礙於太平公主也看上了那宅子,不敢收入囊中。這些人深更半夜去見誰?」
「張易之。」季生歡刻意壓低了聲音,「而且,林中那些弓箭手也是張易之派的,我親眼看見他們之中有人向張易之回稟事情結果。據這來回話的人講,他的目標並非是我們所有人,而是沈放。」
「沈郎君?」謝瑤訝然,「張易之乃是奉宸令,仗著陛下恩寵,權勢滔天,想撤換一個小小不良帥簡直易如反掌,由此可見,殺他並非是因為這不良帥之職。」略一沉吟,謝瑤驚道,「莫非是因為長安縣這大大小小十數個幫派?」
季生歡點頭道:「我也這麼想,沈放在長安縣作不良帥這幾年威信頗高,張易之私下裡將這些幫派首領聚在一處,定是為了讓他們聯手做一件什麼事。若能拉攏沈放,則事半功倍,若不能便要除掉他,免得他成為絆腳石。」
「這倒也說得通,」謝瑤若有所思地回答,「可若沈郎君走了,豈非正中張易之下懷?」
「那也只能再想辦法了,眼下我只要沈放無事。」季生歡直視謝瑤雙眼,「我與姐姐不同,姐姐惦記的人很多,想保全的人也很多。我不會顧那麼多,只希望你們還有陛下都能平安喜樂。」
「我知道。」謝瑤轉頭看向窗外,或許她就是因為顧念的太多,想保全的人太多,故而最終落到如此無力,只能自保的境地。
季生歡拉住謝瑤的手,鄭重地道:「但是姐姐可以放心,只要太子謹守本分,我會盡我所能保住他,無論是張易之還是武三思,誰都別想要他性命。」
「生歡,你不必……」
「阿瑤姐姐,彼時張易之給我選擇時,我若以幫他做一件事為條件,他亦是會應允的。但我告訴他,交換條件是長安巡按使之位。那時我就已決定,要讓姐姐離開長安城。」季生歡垂頭看著兩人握在一起的手,「無論姐姐是選擇太子還是選擇陸游原,長安城裡都不會再有謝巡按。」
「為什麼想讓我離開?」
「私心,」季生歡深吸一口氣,「姐姐夾在陛下與太子之間左右為難,終日憂慮,我看著心疼,因而想藉此機會讓姐姐離開。」
「你以為我離開了,就會開心?」
「以姐姐之聰穎,即便陸游原真被陛下治罪,亦會有辦法保全他性命,不是嗎?」季生歡微笑道,「姐姐選擇陸游原,並非是因為覺得他性命迫在眉睫,而是對太子已徹底失望。」
「知我者,季生歡也。」謝瑤感慨道。
「但我也知道,即便姐姐離開了,也會擔心太子有性命之憂。」季生歡再次承諾道,「有我在就有太子在,姐姐可以放心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