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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功過驟聞噩耗

2024-06-06 02:00:58 作者: 簫箬

  季生歡回到大明宮時,麟德殿的宴會已經結束,陛下在紫宸殿召見司賓寺少卿陸游原。

  左豹韜衛負責護衛使團安全,薛思行作為左豹韜衛將軍,竟未被要求一同面聖,這足以說明陛下心中已然決定,要用陸游原的腦袋來安撫論彌薩。

  季生歡來到紫宸殿門口,見陸游原跪在階下,陛下高坐榻上,旁邊站著張易之。

  初時殿中雅雀無聲,等了片刻,聽陛下開口道:「吐蕃使臣遇襲,兩人死亡,這是你這司賓寺少卿失職,陸游原,你可知罪嗎?」

  

  陸游原叩頭道:「臣知罪。」

  他回來之前就已有了心理準備,故而此時只是平靜接受,不曾有半句辯駁。

  武則天對陸游原這反應頗覺詫異,「陸少卿,你不想為自己辯解嗎?」

  「回陛下,不想。」陸游原恭敬地道,「臣之職責是至京畿邊境迎接吐蕃使臣,送其到長安奉見,今副使與判官身死,臣難辭其咎。」

  「左豹韜衛隨你去迎吐蕃使臣,亦應對此事負責。」武則天緩慢地道,「我本以為你會將責任推給左豹韜衛,這才是合情合理之選擇。」

  陸游原道:「左豹韜衛雖是隨行護衛,但一應調遣安排皆出於臣。若非臣剛愎自用,不聽人言,在巡邏和布防上有了疏忽,也不至於被突厥細作鑽了空子。」

  「你將罪責攬在自己身上,可想過後果?」

  「此番險些因臣疏忽,影響兩國和談,釀成大禍,臣乃是罪有應得。」

  武則天聞言,沉默不語。

  門外季生歡聽了,暗自點頭。

  陛下愛才,本就對陸游原十分欣賞,今又見他坦誠認錯,明知代人受過亦不肯攀咬旁人,自然更覺陸游原人品難得,是以心覺可惜。

  等了約半刻鐘,武則天對張易之道:「既然陸少卿願意認罪伏法,此事便按照你所言去辦吧。」

  就在張易之躬身領命之際,季生歡自旁側走出,站在紫宸殿門口。

  她也不等陛下傳召,逕自邁步進了殿中,來到陸游原身邊,跪倒在地,泣不成聲。

  武則天吃了一驚,她很清楚,季生歡平日裡雖常有失儀之舉,卻都是無傷大雅,而且僅限於在後宮無人之時,鬧到與外臣議政的紫宸殿來,這還是第一次。

  原本該斥責季生歡的,可見她哭得傷心,又心生不忍。

  「生歡,有什麼委屈,你盡可說出來,誰欺負了你,我替你做主。」

  季生歡叩頭道:「陛下,阿瑤姐姐重傷不治,已……已身故了。」

  「你說什麼?」武則天聞言,一下子從榻上站了起來,手顫抖地指著季生歡,「你再說一遍?謝瑤她,她怎麼了?」

  「阿瑤姐姐為救陸少卿,中了突厥細作利箭。」季生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本以為熬過這兩天,醒過來也就沒事了,豈料今日,她,她不要生歡了。」

  季生歡說完,便放聲大哭起來。

  武則天愣了一愣,猛然跌坐回榻上。

  「陛下保重。」張易之連忙伸手去扶她,眼睛看向跪在御階下這兩人。

  陸游原如遭了晴天霹靂一般,直直地跪著,如同一座石像。

  突然,他轉身抓住季生歡肩膀,「不可能,這不可能,昨日我離開時,她還好好的,已經醒了,已經能說話進食,只虛弱些而已,怎麼會,怎麼會?」

  「只是迴光返照,阿瑤姐姐怕你擔心,強撐著不肯倒下,知道你離開後,鬆了這口氣,便再支持不住了。」季生歡用手背抹了眼淚,「陸少卿,請你節哀。」

  「不,我不信,我不信。」陸游原叫道,聲音在空闊的大殿中迴響。

  「放肆,」張易之斥道,「御前失儀,陸少卿你該當何罪?」

  「我要去見謝瑤,我要去見她。」陸游原似是沒聽見張易之說話,連聲「臣告退」都不曾說,豁然起身就要往外走。

  季生歡一把拉住他,哭道:「陸少卿連阿瑤姐姐的遺言也不肯聽完嗎?」

  陸游原腳步頓住,轉身俯視仍舊跪在地上的季生歡,「她,她說了什麼?」

  「陸少卿,」張易之再次呵斥,「這是紫宸殿,御前失儀,衝撞陛下,還不速速跪下領罪?」

  季生歡也暗中扯了扯陸游原衣袖,示意他依張易之所言。

  陸游原伏地道:「臣無狀,請陛下降罪。」

  「罷了。」武則天無力地揮了揮手,「聞噩耗失常至如此,你與謝瑤交情匪淺?」

  「回陛下,臣引謝巡按為生平唯一知己,高山流水,從此斷弦。」陸游原眼中流出兩行清淚,強忍下嗚咽之聲。現下他只想去見謝瑤,在她面前放聲大哭一場。

  武則天緩慢地點了點頭,抬手示意季生歡近前。

  季生歡上御階來到武則天身側,垂頭落淚。

  「生歡,謝瑤她,」武則天的聲音如她的手一樣顫抖不已,「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回陛下,阿瑤姐姐與陸少卿乃是知己之交,聽聞吐蕃使團出事,便會同我和沈放,一起去城外驛站助陸少卿早日尋回三位使臣。本已將人救回,豈料竟中了突厥細作圈套。」

  提起圈套,便想起當時在林中種種生死關頭,季生歡眼淚撲簌簌落下,掩口無聲哭泣。

  武則天拉住她的手,柔聲問道:「後來呢?」

  「突厥細作用箭指著陸少卿,說只要他交出論彌薩,便饒我們性命。陸少卿不肯,回答說,他是司賓寺少卿,有責任護使團周全,生則與論彌薩同生,死則要與他同死。」

  季生歡說完,扭頭看向陸游原。

  武則天也隨之看過去,方才認罪時風采俊朗的陸游原,此時此刻竟似換了個人一般,失魂落魄,跪在地上如行屍走肉,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也已如死魚眼一般渾濁不清。

  他沉浸在謝瑤身故的噩耗之中,心神大亂,對周遭一切全無反應,自然也沒有聽出季生歡所言與當時發生之事大有出入。

  季生歡心中暗悔,或許該先與陸游原串通好,可餘光瞥見凝眉沉思的張易之,她又覺得幸好沒有提前告知陸游原真相。

  畢竟張易之可是人精中的人精,而陸游原又是君子中的君子,不善說謊。因此,若陸游原這傷心欲絕是裝出來的,張易之定能輕而易舉地看穿。

  季生歡繼續道:「陸少卿讓沈放帶著我和阿瑤姐姐先走,可我們誰都不肯丟下他離開。最後我們與那些突厥人混戰在一處,多虧張五郎,我們才能得救。」

  「哦?」武則天訝然,皺眉問張易之,「如何不曾聽你提過此事?無論宮中京中,多有杏林聖手,精於岐黃之術,非民間庸醫可比。」

  此話暗含意思,是怪張易之耽誤了給謝瑤療傷。

  季生歡不等張易之開口分辨,先替他解圍,「五郎想必不知此事,屬下人尚未回稟吧?」

  「正是。」張易之順勢承認,「若非聽季娘子提起,我竟一點不知。」

  「你也別怪他們瞞著你,是我不讓他們同你說的。」季生歡含淚苦笑,「想著等阿瑤姐姐傷勢痊癒,和她一起向你當面道謝,不料天不遂人願。」

  「季娘子節哀。」話說至此,張易之也實在說不出什麼辯駁的話,只好順勢敷衍。

  「張五郎的屬下一路追蹤突厥細作,遇上我們受困,便拼死相救。刀劍無眼,陸少卿為護著論彌薩,顧不上自己安危,眼見要被冷箭射中時,阿瑤姐姐衝上前給他擋下了。」季生歡淚如泉湧,「這一箭,要了阿瑤姐姐的命。」

  「突厥細作猖獗如此,易之,必要將這些人盡數剿滅。」武則天橫眉冷眼道。

  張易之不敢遲疑,連忙拱手應聲,「陛下放心,他們膽敢傷謝巡按,臣定會讓他們血債血償。」

  「嗯。」武則天閉目深吸了口氣,問道,「生歡,阿瑤現在何處?」

  「還在城外驛站,阿瑤姐姐臨走之前,囑咐我說不必將她帶回城中,巡按府亦不要舉喪,只在城外悄悄安葬。她堂堂長安巡按使,死於突厥小小細作之手,傳出去有損我天朝國威。」

  武則天搖頭嘆息,「她一生忠君為國,連身後事也儘是這些。」

  「阿瑤姐姐懇請陛下勿要為她傷心,千萬要保重身體,從此後不能隨侍陛下身邊了,請陛下原諒她。」

  「好,」淚水自武則天眼中滾落,她搵了搵淚,又恢復了帝王的威嚴,對張易之道,「為吐蕃使臣,我朝已損失一位巡按使,你去告訴論彌薩,朕未讓他給謝瑤陪葬,已是仁至義盡。」

  「喏。」張易之又提醒道,「陛下,陸少卿呢?」

  「他為救論彌薩不惜性命,非但無過,反而有功,當論功行賞。」武則天又看了陸游原一眼,「罷了,明日再說吧。生歡,你先帶陸少卿去見阿瑤吧。」

  「生歡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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