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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一人雖死無悔

2024-06-06 02:00:52 作者: 簫箬

  季生歡送走張易之和吐蕃使團後,坐在正堂前一動不動地盯著門口,任誰喚她都沒有反應。

  她從日中坐到日薄西山,不吃不喝不理人,如同一座石像,孟冬郎與郭懷恩輪番勸說皆不見效果,磨了半日實在無法,只好去後院告訴陸游原。

  陸游原站在季生歡身後,溫和地道:「聽說奉見時間定在兩日後,我明日便要帶著司賓寺其他人啟程回長安去了。」

  季生歡點點頭,「張易之來過,你知道吧?」

  「冬郎已告訴我了,他遠遠見你與張易之說話時面色不善,心中十分擔心。」陸游原坐在季生歡身旁,「拿弓進來那人是在林中襲擊我們的人之一?」

  「是。」

  「那行之呢?」

  季生歡終於將目光從門口移開,落在陸游原臉上,「活不見人,我在等他回來。」

  「行之一向命大,從來都能死裡逃生。」陸游原這話是安慰季生歡,也是安慰他自己,「我知道你擔心行之,可也該自己多保重才是。」

  「嗯。」季生歡低低答應了一聲,仍舊沒有動。

  

  「季娘子,秋夜風寒,再這麼坐下去可就要生病了。你不為自己著想,也要想想行之啊,若他回來見你病倒,心裡一定不好過。」

  「不好過也是他活該。」季生歡吸了吸鼻子,「誰叫他不早點回來?」

  陸游原啞然失笑,「幸而謝瑤不似你這般不講道理。」

  「阿瑤姐姐就是太講道理才會受制於人。」季生歡猶豫了一下,問道,「如果你明日離開前,阿瑤姐姐還沒有醒過來,你有什麼話要留給她嗎?」

  陸游原的表情僵了一僵,沉吟半晌,他認真地道:「季娘子,我能托你一件事嗎?」

  「什麼事?」

  「暫時不要讓謝瑤回京,最好什麼消息都不要讓她知道。」陸游原嘆了口氣,「我也知道瞞不了太久,謝瑤終究會知道。她素來心思重,你千萬要多陪她說說話,免得她愧疚鬱結於心悶出病來。還有,請你轉告她,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士為知己者死,陸雋書無怨無悔。」

  季生歡垂下目光低聲道:「原來你早已知道,此番回京乃是凶多吉少。」

  陸游原笑道:「使團兩條人命,陛下不殺個朝臣給他們抵命,怎麼堵得住吐蕃人的嘴?我負責迎接吐蕃使團,一路護送入京,用我的腦袋安撫他們再合適不過。」

  「御前喊冤,陛下定會明察。」

  「可是一旦徹查此事,郭懷恩、薛思行、魏公甚至太子都會被牽扯進來,這不是正中張易之下懷?」

  「本就是他們做錯了,他們就該承擔責任。李唐有什麼好?值得你與阿瑤姐姐連自己性命都能不要。」

  「沒什麼好,」陸游原的笑爽朗灑脫,「季娘子,我不是為他們。武周也好,李唐也罷,陸雋書所作所為,從始至終都只為謝瑤一人,她選擇維護李唐子嗣,而我選擇護她周全,僅此而已。」

  「那你別回去,與阿瑤姐姐遠走高飛,再不回長安城。」

  「季娘子,你明知這不可能。」陸游原無可奈何地看著季生歡,「作巡按使一展抱負也好,扶助太子恢復李唐宗祠也罷,謝瑤有她自己要做的事。」

  「因此我說阿瑤姐姐就是太講道理,一心只知道言出必行,從不會為自己著想,任性一次。」季生歡將目光移回門口,「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阿瑤姐姐和沈放,絕不會讓他們出什麼事。」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陸游原起身俯視季生歡,「回去吧,我走之後,他們的安危就全都壓在你身上了,責任如此重大,需得養精蓄銳才是。」

  季生歡含淚道:「我知道,再坐一會兒就回去。」

  該說的都已說完,陸游原也只好將她一人留下,自回後院去照看謝瑤。

  天色漸暗,夜色一寸寸蔓延,終於將視野中的一切都吞噬。

  門口廊下都掛起燈籠,昏暗的燈光將季生歡的影子拉得很長,伴著蕭瑟秋風更顯淒涼。

  她起身走到門口,扶著門框側耳細聽,希望沉寂的黑暗中傳來腳步聲。

  可是,什麼都沒有。

  季生歡失落地垂下頭,轉身緩步往正堂走去。尚未走到正堂門口,就聽見一陣馬蹄聲傳來。

  聲音由遠及近,十分迅速,待到季生歡回身奔向門口時,聲音已停住。

  馬背上的人翻身下來,邁步登門,隔著門檻垂眸看她,淡聲開口道:「我回來了。」

  季生歡愣住,眼前這人毫無徵兆地突然出現,燈籠中透出的微弱光亮覆住他全身,似真似幻。她不敢應聲,怕一開口就驚醒了這場夢。

  沈放等了片刻,見季生歡靈魂出竅一般呆呆立在原地,毫無反應,不由得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一晃,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怎麼了?」

  忽然,季生歡一把抓住沈放的手,繼而整個人撲進沈放懷中,死死地抱住他,不停地重複道:「你還活著,你還活著!」

  沈放被她勒得窒息,身上傷口也疼得厲害,忙拉住她雙臂,想將她從身上剝下來。

  可季生歡正是喜得幾近癲狂,哪裡肯放手,越是想將她拉開,她就越是用力環抱。

  沈放手臂無力,只得放棄掙扎,壓低聲音道:「快放手,疼。」

  這一招果然見效,季生歡連忙放開他,前後左右亂看,「那人說你身中數刀,刀刀見骨,傷在哪裡?給我看看。」

  沈放邁過門檻,拉著季生歡的手往院中走,一面問道:「誰說的?」

  「我屋裡還有郭懷恩給的外傷藥,我問過了,就算見了骨頭,也能很快痊癒。」

  「沒那麼嚴重。」沈放按住季生歡肩膀,讓她鎮定下來,「他嚇唬你,其餘只是擦破了皮,只有一刀見了骨頭而已。」

  「我不信。」季生歡抓過沈放的手,「若不是傷得重,以你性子,絕不會喊疼。」

  沈放苦笑,本想解釋是為了讓她放手,免得自己被勒死,可季生歡根本不聽他解釋,連拉帶扯將他拖到屋中,按在席上坐好。

  案上燭光明亮,季生歡重新將沈放細細看了一遍。

  外袍遍布血污,有他的,也有別人的,還有大大小小數十道口子,多數只是劃破了外袍,背上一刀從左肩胛至後心,血肉模糊。左臂用布條簡單包紮,解開被血浸透的布條,可見手肘至手背似被剖成兩半,刀傷見骨。

  季生歡一言不發,打水浸濕巾帕,給沈放清洗臂上傷口,擦著擦著,眼淚就掉了下來,落在席上。

  沈放用指腹抹去她臉上淚珠,「有命回來,已是萬幸。」

  「你這也算安慰人?」季生歡抹了把眼淚,將巾帕丟進水裡,探身上前去扒沈放中衣。

  沈放待要攔她,無奈已是精疲力竭,又遍體鱗傷,只得任季生歡擺布,老老實實盤膝端坐席上,紅著臉別開目光不與她對視。

  季生歡一面擦血污,一面道:「那人是張易之派去的,張易之來此帶走吐蕃使團時,他來此回稟,對張易之說你身中數刀,刀刀見骨,活不成了。」

  「誇大其詞,免得張易之怪他辦事不力,苟且偷生。」

  「他求你放了他?」

  「若非他所言有用,只憑這一刀,我也不會讓他活著。」沈放抬起左手,細細觀察臂上傷口,「怕是要一兩年才能完全恢復。」

  「不是被人追殺,也不是重傷耽擱腳程,那你為何比他晚了大半日才到?」季生歡停住擰巾帕的手,抬起頭來,面色不善地問道。

  「帶著屍體不便在官道上行走,故而遲了半日,在林中等到天黑才動身。」

  「帶著屍體?」季生歡驚訝,「你真搶了阿史那德的屍體?」

  「那人本想帶屍體回來復命,被我攔下了。」沈放猛然想起一事,便要起身,「屍體還在馬上,天亮了被人看見,恐怕會多生事端。」

  「坐著別動,我去安頓他。」季生歡強行將沈放按了回去,自己起身出門,走到門口時,又轉過身疑惑地看著沈放,「你為將屍體帶回,忍著渾身傷痛耽擱了半日,難道這屍體別有用處?」

  沈放答道:「他捨命救你,即便是為報答你救命之恩,我亦感激,有責任讓他入土為安。」

  所作所為,只是為她,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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