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同夥謊言露餡
2024-06-06 02:00:38
作者: 簫箬
季生歡以為這個突厥人會帶自己去見他的同夥,卻發現他只是坐在徒營外的河溝邊削木棍。
「餵。」
「我叫阿史那德。」突厥人頭也不抬地回答。
阿史那是突厥貴族姓氏,該部族曾在太宗期間歸順大唐,出過幾位很有名的將領。
季生歡蹲在他身邊問道:「你官話說得這麼好,是在漢地長大的?」
阿史那德偏頭看了她一眼,將削好的木棍攢在一起,用繩子捆成八角形,又在正中央插了一根短短樹枝,枝頭尚有未落的黃葉。
他將這怪模怪樣的東西放進水中,對季生歡道:「走吧,回去等著。」
季生歡看著那綁得奇形怪狀的東西一路往下游漂,直到看不見了才收回目光。這時才發現,阿史那德說的回去並不是回徒坊,而是指河溝對岸那間屋子。
她提起裙裾一溜小跑追到橋上,拉住阿史那德,「你們就是在那院子裡被抓的,回去不是自投羅網?」
阿史那德搖頭道:「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沒有細作會回到已暴露的藏身之所。」他指著院子周圍,「你看,他們沒有留眼線監視這地方。」
季生歡目之所及,唯有一片秋日蕭瑟。她不比阿史那德,長年累月對周圍的敏銳觀察,令他能夠在目光掃過的一剎那,就分辨出是否有人藏在暗處。
「你說去,那就去吧。」季生歡邁步走在前面,又回頭對他道,「咱們醜話說在前頭,倘你又被抓了,千萬不要把我供出來,否則,我就找人去牢里毒死你。」
阿史那德聞言大笑道:「你放心,他們絕無可能活捉我第二次。」
兩人回到之前突厥細作藏身之所,坐在正堂中一邊烤火,一邊耐心地等著。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有人敲響正堂屋門。
只聽這敲門聲便知道不是中原人,敲得短促而急迫,以季生歡這中原人看來,極其無禮,通常情況下,中原百姓把這種敲門方式叫做「敲棺材板」。
她打開門,冷著臉將門口站著的兩個人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側身讓開路,露出屋中坐著的人。
那兩人一見到阿史那德,連忙邁步進屋,以手撫胸見禮,嘰里咕嚕說了一大堆突厥話。
季生歡聽不懂他們說話,只冷眼旁觀這三人面上表情,剛進來這兩位見到阿史那德還活著,又激動又高興,幾乎手舞足蹈。相比之下,死裡逃生的阿史那德卻十分平靜,甚至有點陰沉。
又嘰里呱啦說了一會兒,阿史那德忽然起身,幾步走到季生歡面前,抬手掐住她脖頸,逼著她步步後退,直到脊背緊貼在門扇上。
季生歡垂在身側的兩手緊握成拳,壓住喉間窒息帶來的恐懼,兩眼緊緊盯著阿史那德,「我聽不懂突厥話,不知他們方才對你說了什麼。但無論他們說什麼,你都該念在我是你救命恩人的份上,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否則你便是恩將仇報的小人,這恥辱會跟著你一輩子。」
阿史那德略微放鬆手指,冷冰冰地問道:「吐蕃使臣失蹤,你們很著急,是以想出這計策,先救我出獄再通過我找到吐蕃使臣,對不對?」
季生歡故作鎮定地答道:「太子殿下與你們的約定,是阻止吐蕃議和成功。吐蕃使臣失蹤,豈非正合了我們雙方心意?為什麼要著急?」
「自然是希望議和的一方著急。」
季生歡輕笑,「你以為我是張易之派來的?」
「季娘子,事到如今沒有必要繼續偽裝了吧?」阿史那德的手指慢慢鎖緊,「老老實實承認,我可以給你個痛快,如何?」
「那不如你先讓我死個明白。」季生歡艱難地道,「為何認定我是張易之派來的?」
「吐蕃使臣不在我們手上。」阿史那德答道,「他們本想按照原定計劃在驛站下手,但有人比他們早到一步,劫走了吐蕃使臣。」
「聽上去,更像是你入獄之後,突厥細作群龍無首,首尾不能相顧,劫走了吐蕃使臣,卻沒有及時通知自己同夥。」季生歡諷笑一聲,「你似乎應該問問其他還在長安城中的突厥細作。」
「季娘子,我們這種細作組織要比你想像得更為嚴密,不會因為缺少哪一個人,計劃就無法進行。」阿史那德不疾不徐地道,「昨日,你們的太子派人來聯絡我的屬下,告訴我們,吐蕃使臣在他手中,他可以將人交給我們,只希望突厥能夠遵守之前約定。」
季生歡心中一驚,想不到太子竟仍私下裡與突厥有聯繫。
「若你是太子派來的,又怎麼會不知道,吐蕃使臣是在你們自己人手中呢?」阿史那德湊近,逼視季生歡雙眼,「如今,可能死而瞑目了?」
「當然不能,」季生歡右手抵在阿史那德胸口上,「你對太子黨羽了解多少?僅僅只是知道我們希望太子成為皇帝對吧?」
阿史那德順著她力道後退一步,「你想說什麼?」
「你以為我們為何費勁心力要將太子殿下推上皇位?現如今陛下寵幸張易之兄弟,無人能取代這兩人的地位,因此我們都想讓太子殿下當皇帝,而後成為如張易之兄弟那般隻手遮天的權臣。」季生歡幽幽地嘆氣道,「狼多肉少,自然要不擇手段,讓自己變成太子殿下面前第一等功臣。」
她面無懼色地看著阿史那德,「劫走吐蕃使臣,以太子殿下名義聯繫你們,這是爭功。將你們安全送回突厥,也是為了爭功,都不過是想將促成太子與突厥結盟的功勞攬在自己身上罷了。若我們這群人能如你們這些細作一般通力合作,李唐宗祠早就恢復了,哪裡還會拖到現如今?」
季生歡說完,不錯眼地盯著阿史那德的臉,生怕錯過他任何一個細微的神情。自己的脖子還在阿史那德的手裡,他身後還有兩個虎視眈眈的突厥人,稍有差池,恐怕就要命喪當場了。
「你為誰做事?」
這是試探,能在太子殿下面前露臉,有機會成為新寵臣的人不多,阿史那德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帶走了吐蕃使臣的人到底是誰,也就意味著,一旦季生歡說出的名字與那個人重合,謊言立刻不攻自破。
季生歡面上笑容不落,心中飛速盤算說出誰的名字最為安全。
自然不能是魏元忠和薛季昶,這兩人先後被陛下委以防禦突厥的重任,而且魏元忠曾明確表示,太子與突厥結盟是糊塗行徑,在朝中也屢屢主張對突厥用兵,突厥定有耳聞。薛季昶則嚴刑拷打過眼前的阿史那德,另外三個突厥細作也是死在他手裡。
說這兩人姓名,恐怕會勾起阿史那德心中仇恨。
韋溫?也不行,自上次與魏元忠齟齬後,他老實得很。雖然劫走吐蕃使臣可不是件小事,他一沒有這份魄力,二也沒有這個能力和勢力,絕不會是他做的。可他想成為太子殿下面前紅人,根本不需要通過爭功,讓他堂妹太子妃吹吹枕邊風就可以了。
餘下眾人,誰都有可能是劫走吐蕃使臣的幕後黑手,說誰的名字都可能會露餡。
一時間,季生歡心中幾乎將朝臣姓名都過了一遍,而阿史那德正盯著她,等著她的回答。
「謝瑤,謝巡按。」
季生歡想來想去,不得不承認,謝瑤是唯一合適的人選。丟失吐蕃使臣,足以讓陸游原掉腦袋,謝瑤即便是支持與突厥結盟,也絕不會用這種方式。
「她?」阿史那德大笑道,「她是個女人,想得到恩寵不是很容易?進宮給皇帝當個玩物就可以了。」
「啪」,一個耳光結結實實地打在阿史那德臉上。
季生歡揉著火辣辣疼的手掌,冷聲道:「她是我的救命恩人,不許你對她不敬。」
阿史那德先是愣了一愣,抬手阻止大步上前的屬下,而後收回掐在季生歡脖子上的手,訕訕地摸了摸臉頰上的手印。
見阿史那德放開了她的脖子,季生歡心知自己已然性命無憂,說話都更有底氣了。
「我說的都是實話,你若不信,那就殺了我吧。」
「我要見謝巡按。」
「有什麼話,我替你轉告給她。」季生歡怕他對謝瑤不利,不敢答應,「謝巡按乃是堂堂巡按使,一舉一動皆有無數人盯著,來此多有不便。」
阿史那德輕笑一聲,「她若真想爭下這結盟的功勞,自然會有避開眾人耳目的辦法。」
季生歡猶豫了一下,點頭道:「好吧,入夜之後我帶她來見你。」
「不勞季娘子。」阿史那德攔住季生歡去開門的手,「既然你向謝巡按要幾份官憑都不是難事,應是交情匪淺,修書一封即可,我著人送至巡按府。」
季生歡知道這是拿她當人質,瞪了阿史那德一眼,走到案旁坐下,取紙筆給謝瑤寫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