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圓佳節話別離
2024-06-06 02:00:26
作者: 簫箬
魏元忠自然能聽出武則天的言外之意,笑呵呵地道:「陛下,正是因為季娘子需要有安生日子,陸縣令才有了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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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話怎講?」
「抓獲突厥細作固然是季娘子功勞,可陛下不欲使她顯於人前,自然要將此功勞安在別人身上。沈放身為不良帥,是為縣廨緝捕,而這下令緝捕之人正是長安縣不良帥沈放。」
「倘此事我決定秘而不發呢?你這如意算盤豈非就要落空?」
「陛下這是故意給臣出難題了。」魏元忠依舊在笑,笑得胸有成竹,「現如今西北戰事頻仍,突厥吐蕃連番寇邊,正是用人之際,郭元振身為主將,在軍中深孚眾望,又有豐富作戰經驗。況且,臨陣換將乃是大忌,陛下斷不會行此親者痛仇者快之事。」
季生歡手捧口供站在一旁,聽聞此話不由得心中暗笑,魏元忠配得上陛下稱他一聲「老狐狸」。
這話看似是冷眼旁觀分析利弊得失,其實是將陛下高高架起,暗含的意思,陛下非得將突厥細作散播謠言之事公之於眾,並定郭元振謀逆流言為突厥使的離間計不可,否則便是臨陣在郭元振背後捅刀,自毀長城,徒留笑柄,貽笑大方。
武則天沉吟片刻,慢聲道:「元忠,你有沒有想過,倘此流言為真,又當如何?你莫忘了,從前狄卿在西北徵兵時,以朕名義,應者寥寥,以太子名義,從者百千。這些人追隨太子之心,昭然若揭。」
魏元忠心知此時自己斷不能回護太子和郭元振,斷言此流言無中生有,意在栽贓陷害,挑撥離間,於是躬身答道:「回陛下,元忠食君之祿自當忠君之事,若不能未雨綢繆,以策萬全,那是失職,有愧陛下恩遇。」
「說來聽聽。」
「陛下所慮,無非是郭元振如流言所說,屯田自給自足,不受朝廷糧草限制,進而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臣以為,可先以此口供調查結果穩住郭元振,令他安心對敵,後秘密傳口諭給涼州都督唐休璟,讓他留意,並在指揮調兵之事上暗中限制郭元振,使他能有權調兵布陣禦敵,但無實權指揮兵馬。」
武則天聞言不語,細細琢磨魏元忠這番話。
魏元忠又道:「陛下無需憂慮如此限制,會讓郭元振因掣肘而戰敗。唐休璟在涼州多年,令突厥吐蕃等聞風喪膽,自有其過人韜略與用人之明,絕不會固執己見,拖累郭元振。臣提出此建議,亦是因為涼州都督乃是唐休璟而非他人。」
「好,就依卿所言。」武則天終於點頭答應,將此事交給魏元忠全權辦理。
季生歡將口供個交給魏元忠時,魏元忠對她笑道:「辛苦了許多天,到頭來這功績卻歸了別人,心裡不暢快吧?」
「只陛下知我已辦妥差事就足夠了,生歡不要這些虛名。」季生歡笑道,「再說,陸縣令是我的朋友,也為此事勞心勞力了許多天,這是他應得的。」
魏元忠含笑點頭,讚嘆道:「難得你有如此胸襟,實是巾幗不讓鬚眉。」
他二人這番話並未刻意低聲,是以武則天盡數聽在耳中,她笑道:「元忠莫非今日才知,女兒家亦可胸襟寬廣,豪情萬丈?」
魏元忠手捧口供,躬身道:「所謂見賢思齊焉,正是我朝有陛下千古第一女帝,才有諸女兒家奮發向上,不甘男兒之後。」
季生歡垂眸抿嘴輕笑,魏閣老不愧是有識之士,拍馬屁都如此與眾不同,且拍得深得陛下之心。
忙了大半天,武則天覺得乏累,便令季生歡隨魏元忠一同離開,自去尋沈放看燈遊樂。
兩人告辭出了紫宸殿,一前一後往宮外走。
魏元忠沉默了一路,臨到要出宮門時,忽然站住腳,轉身低聲問季生歡:「陛下近日龍體欠安嗎?」
季生歡愣了一下,籠統地道:「只是易覺疲乏,精神不似從前那般矍鑠。」
陛下身體狀況乃是宮中機密事,季生歡也不敢多言。
魏元忠點了點頭,又問道:「季娘子是往長壽坊,還是往道政坊?」
「我與阿瑤姐姐約好在不良人衛所會齊,連同沈放和陸縣令一起去看花燈,因此先去長壽坊,看罷花燈再隨阿瑤姐姐往道政坊,住在她府上。」
「那是不順路了。」
「魏公慢行,生歡不遠送了。」季生歡向魏元忠作別,自往長壽坊去找沈放。
入夜之後,長安城燈火通明,今夜乃是上元佳節,金吾不禁,每家每戶,男女老少皆走出家門,來到街上賞燈遊玩。街上摩肩擦踵,人挨人人擠人,擠得寸步難行,只好隨著人流慢慢向前蠕動。
陸游原緊拉著謝瑤的手,一面指著遠處高聳的燈樓給她看,一面小心將她護在臂彎中,怕人撞著,口中嘆道:「每年這時候,我都萬分羨慕行之一身好本事。」
「為什麼?」謝瑤仰頭看他,眼中映著璀璨燈火,愈加神采奕奕。
陸游原呆了一呆,回神道:「對行之而言,飛檐走壁易如反掌,若有他的本事,遇上這等擁擠道路,立刻就能飛身躍上屋頂,一路暢通無阻。」
謝瑤掩口輕笑,「可這就不是賞燈,而是趕路了。」她從腰間摸出銅錢,踮起腳從人群頭上遞給路邊攤位老闆,買了一盞孔明燈托在掌心,向陸游原道,「每逢年節,熱鬧非凡,儺戲也好,賞燈也罷,費時費力是為祭神,也是為從忙碌勞作中抽身,細品這人間煙火之氣。」
「巡按所言甚是。」陸游原連連點頭,一臉認真地道,「在下受教了。」
「又取笑我。」謝瑤輕打了一下陸游原胸口,忽又仰頭四面觀瞧。
「看什麼呢?」
「剛才出來時,你曾說沈放不喜歡人多熱鬧的地方,不與我們同行。難道他帶著生歡在房頂賞燈?」
陸游原搖頭道:「來長安三年,大小節日,我從未見他出過門。尋常出門辦事,尚且早出晚歸,刻意避開路上人多的時辰,更別說這整個長安城的人都擠在街上的上元夜了。」
「早知如此,便讓生歡與你我同行了。她最喜歡熱鬧,一年到頭最盼著過的就是上元節。每逢上元佳節,都要央我帶她出宮賞燈。」
「留在衛所,她心裡未必不高興。被你帶出來,她也未必開心。」
謝瑤想了想,覺得陸游原這話沒錯,便丟開這煩擾,拉著陸游原去河邊放燈。
然而,兩人都不知道,陸游原這話說錯了。
留在衛所的季生歡此時豈止是不高興,簡直堪稱已變成點了火的竹節,眼看著就要爆裂。
「我已答應了魏公,明日一早啟程去西北找郭元振。冬郎暫代不良帥之職,你多幫襯他。」
「郭懷恩他們不是還沒回去嗎?不過是要送一封信而已,讓誰去不行,為何偏偏指名要你去?」
「西北軍中多張易之眼線,郭懷恩等人已露行藏,恐難躲過跟蹤。我此前曾到過西北,足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軍中,將信交給郭元振。」
季生歡看了一眼夜幕上銀盤似的月亮,再想想沈放的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上元佳節團圓夜,他對她說的,除了分別再無其他。
「若是順利,月余便歸。」
季生歡還以白眼,「不順利呢?從此杳無音訊,再不回來了?」
「不順利大約要兩個月,西北戰事正緊,軍中定然防備森嚴,麻煩些,但不至於回不來。」
他解釋得越詳細,季生歡心裡怒火越盛。
上元辭行,本已讓她心中不快,沈放言語中沒有半點分別時該有的戀戀不捨,更是火上澆油。
季生歡起身去堆放武器處拿了根木棍,回到正堂里,指著坐在台階上的沈放道:「站起來。」
「怎麼了?」沈放連忙站起身來,「我說錯什麼了?」
上次他惹惱季生歡時,季生歡曾說,如再著惱,絕不與他賭氣,而是立刻暴揍他一頓。看如今這架勢,是要說到做到了。
「沈放,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上元。」
「上元佳節最要緊是什麼?」季生歡不等他開口,便自問自答道,「團圓。你可倒好,張嘴閉嘴你要離開個把月。沈放,你有沒有良心啊?」
「當然有。」沈放一本正經地點點頭,「若沒有良心,今夜就走了,不會留下等你回來,與你辭行。」
季生歡氣結,恨不得用木棍將沈放敲成米糕,可又捨不得真動手打他,此去西北路途遙遠,已是難熬,身上帶傷那就雪上加霜了。
她將木棍丟在地上,恨恨地跺了一下腳,扭過身背對著沈放。
沈放俯身湊到她耳畔,問道:「消氣了?」
「沒有!」
「我這可是先公後私。」
「偏你會挑時候。」季生歡瞪他,「就算不能去看燈,我也是要過節的。早知會被你敗了興致,我還不如厚著臉皮隨阿瑤姐姐出去呢。」
「怎麼不能去看燈?」
季生歡哼道:「明知故問。」
話音才落,手被沈放握住。
他垂眸看她,「走,帶你去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