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呈口供別有所圖

2024-06-06 02:00:24 作者: 簫箬

  在謝瑤與張易之站在夾道說話的同時,季生歡已將突厥細作的口供呈給武則天。

  人是沈放抓的,陸游原審的,從始至終季生歡都沒有參與,她在衛所睡到日上三竿,而後被敲門聲驚醒,睡眼惺忪地從陸游原手中接過口供。

  口供分為兩個部分,前一半是漢文,後一半是突厥文,都是陸游原親筆書寫。據他說,這是魏元忠特地交代的。

  陸游原不知道魏元忠的意圖,季生歡也想不出,只知道此事關係重大,魏元忠定不會做無用之功,故而依樣轉呈。

  武則天將口供翻來覆去看了兩遍,抬眼問季生歡道:「人是何時抓到的?」

  「回陛下,是在昨夜。」

  「昨夜抓到人,今日就有口供,是連夜審訊?」

  「是。」

  武則天似笑非笑地道:「為了讓你安生過上元,已免去你這差事,怎的又點燈熬油,連夜抓人審問?平日裡從未見你這般勤勉。」

  季生歡察覺話音有異,略一沉吟,苦著臉答道:「陛下愛惜生歡,不想生歡太辛苦。奈何沈放不是個憐香惜玉之人,一心一意想著要抓這幾個突厥人。勸他說捉拿細作之事,陛下已著人去辦了,無需他操心。可他卻說,這幾人在西市鬧事後潛逃,緝拿他們是不良帥職責所在,並非因為他們是細作。」

  

  武則天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這口供也是沈放手筆?」

  「回陛下,此是長安縣令陸游原親筆所寫,因那突厥細作只粗懂我朝官話,不識文字,陸縣令怕來迴轉譯有差錯,索性將他們的言語寫成突厥文,讓他們畫押確認。」

  陸游原說這話時看似是在邀功,實則已然料到陛下會有此一問。季生歡知道陸游原不善揣測陛下心思,這肯定又是魏元忠囑咐的。

  可是,魏元忠用意何在呢?

  為了讓陸游原仕途通達,刻意製造機會使陛下看到他的才能?

  季生歡暗自搖頭,對於魏元忠來說,擢升陸游原,除了對老朋友有個交代之外,似乎並無裨益,對太子也無甚明顯好處。

  那是為了籠絡阿瑤姐姐?也不對,只看阿瑤姐姐為太子一黨殫精竭慮,也知她是死心塌地。

  正心中揣測時,季生歡聽武則天道:「想不到小小長安縣令,竟精通突厥語,能寫突厥文。」

  誇人總沒有錯的,陛下賞識有才之士,定也會高興長安城藏龍臥虎,人傑輩出。

  打定了主意,季生歡搜腸刮肚找出一堆稱讚之詞,將陸游原誇成了長安城裡唯一能與沈放比肩的青年俊才,在長安城政績突出,深受百姓愛戴,為人謙和有禮,文武全才,能說八種番邦語。

  季生歡常能將平平無奇一件事說得熱熱鬧鬧,武則天向來愛聽她說話,便也不打斷,由著她將陸游原誇得天上少有地上全無。

  待到季生歡說完,武則天才慢悠悠地問道:「你可傾慕於他?」

  季生歡噎住,連連擺手道:「不不不,陛下,生歡只是覺得有此人才為陛下所用,是國之幸事。」

  「國之幸事?」武則天鼻子裡笑了一聲,目光落回書案,看著口供出神片刻,問道,「這位陸縣令自何處學得如此多番邦語?」

  「回陛下,據陸縣令說,他阿爺認為雖然眼下番邦臣服我天朝上國,可難保沒有狼子野心覬覦天朝之輩,懂番邦言語,可以做到知己知彼。倘他們膽敢犯我天朝,定能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他是江南道蘇州吳郡人士?」

  「正是。」季生歡訝然,「陛下怎麼知道?」

  武則天自顧自笑了一聲,「好你個魏元忠,老狐狸。」又問季生歡,「連夜審訊,今日呈上口供,皆是受人所託?」

  季生歡愣在當場,一時不知如何反應。

  聽陛下口吻似已知道此事與魏元忠有關,她自然不能矢口否認。可這份口供最大作用,是突厥細作親口承認,所謂郭元振謀逆是他們在坊間散布的謠言。

  以陛下疑心之重,十有八九會懷疑魏元忠與她串通,偽造口供為郭元振脫罪。

  武則天見季生歡猶豫不答,便揮了揮手道:「罷了,這陳年舊事,你也是蒙在鼓裡的。」說完,又對門口候著的侍女道,「去宣魏元忠來見。」

  殿中寂靜無聲,武則天又將口供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沉聲問道:「生歡,這口供內容你可看過?」

  「回陛下,生歡看過。」

  「你以為如何?」

  「生歡以為——」季生歡垂頭,輕輕咬著下唇,「生歡不敢妄加猜測。」

  「妄加猜測?」武則天靠在憑几上,「此口供既取自突厥細作,何出此言?」

  「沈放與陸縣令將人帶回來時,已是深夜了,生歡撐不住先自睡下,因而不曾親眼見審訊過程,是以方才回陛下,不敢妄加猜測。」

  「不知真假,你卻仍將這口供呈送上來了。」

  「因為生歡相信沈放和陸縣令絕不會偽造口供,顛倒是非,哪怕對方非我族類,他們也能秉公辦事,查明真相。」

  「只是因為相信他們?」

  季生歡鄭重點頭道:「是,生歡相信他們,也相信他們不會辜負生歡信任。」

  武則天聞言,默然不語,心中似有所動,手指在口供上輕輕摩挲,眉宇間覆著薄薄一層哀傷。

  她已很久沒有全心全意相信過誰了,見季生歡毫無保留地相信別人,竟一時不知是羨慕,還是該笑她年輕不諳世事,亦或者該告誡她,人是不可信的?

  沉默良久,武則天讓季生歡到自己身邊坐下,拉著她的手,輕聲問道:「生歡,你相信我嗎?」

  「陛下?」季生歡吃了一驚,忙要起身跪拜,卻被制止。

  「只是私下裡一句閒話罷了,無需多想。」

  季生歡復又坐好,看著被陛下握在掌心的手,認真地道:「陛下所言每一字每一句,生歡都相信。」

  「你就不怕我騙你?」武則天的目光落在遠處,慢慢地道,「朝堂之上爾虞我詐,說假話才能活下去。」

  「不怕。」季生歡堅定地搖頭,「既然選擇相信,那就已做好了被騙的準備。況且,人說假話總是因為有利可圖,陛下想要什麼都能得到,哪裡還需要騙人呢?」

  「正因為我是皇帝,才有很多東西得不到。」武則天輕撫著季生歡的脊背,「你不該參與這些事,能一直無憂無慮,放心地相信別人,才不枉我一片心意。」

  「陛下是怪生歡接受別人請託嗎?」季生歡小心翼翼地問道。

  武則天含笑搖了搖頭,恰好此時侍女回稟魏元忠已到,便止住了話頭,讓人宣魏元忠進來。

  魏元忠在殿前見禮,武則天將口供交給季生歡,讓她拿給魏元忠看。

  「依卿之見,以為如何?」

  魏元忠將口供交還季生歡,回道:「漢文部分依照突厥文轉譯而來,並無差錯,此人精通突厥文。」

  「行了,魏元忠,別假模假樣繃著了,你托生歡將口供呈上來時,就已料到我會宣你來見,是不是?」

  魏元忠笑道:「陛下聖明,終歸是舊友託付,臣不好拒絕。況且陸游原也的確是可用之才,若不設法舉薦給陛下,待陛下識出千里馬時,又要說浪費人才是宰相之過了。」

  武則天頗得意地哼了一聲,「當年他辭官歸去,發誓再不出仕,我還以為他真有伯夷叔齊骨氣,這可倒好,牽扯了兒子仕途,便將那首陽山隱居之意扔到九霄雲外了。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他留在長安,兒子何至於只是區區長安縣令?」

  季生歡在一旁聽著,暗自驚訝,沒想到陸游原的阿爺與陛下竟還有這等宿仇舊怨。在陛下看來,雖然陸公當年為陛下登基之事辭官離開,到頭來卻還是送了兒子在朝為官,總算是出了口氣,自然高興。

  武則天又道:「元忠啊,你是怕我記恨他阿爺,遷怒於他,才想出此法吧?一紙口供足見陸游原才華出眾,我愛其才,便會網開一面。」

  魏元忠但笑而已,默認了武則天的話。

  「我朝任人唯賢,你未免將我看得太小家子氣。」

  「臣請陛下恕罪。」魏元忠忙跪下,「這一紙口供,亦是給陸游原機會,他在長安縣雖政績卓著,卻也時常變通權宜之時惹旁人猜忌,因此多次考核無功無過,不得升遷。臣是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啊。」

  「抓捕細作是生歡的差事,陸縣令這番夜審只是幫忙。況且,」武則天別有深意地看了季生歡一眼,「生歡只是為一時好玩,傳出去讓人知道她為我辦事,爭相巴結利用,她往後也難安生了。」

  話中「利用」二字微重,意指口供內容也許是別有用心編造,再借季生歡之手上呈御覽,意圖矇混,此是欲蓋彌彰。

  季生歡暗暗地替魏元忠捏了把汗,這對答稍有差錯,就會坐實陛下心中的懷疑,給郭元振和太子招致殺身大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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