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謹慎心過猶不及

2024-06-06 02:00:22 作者: 簫箬

  早朝過後,眾朝臣皆坐在廊廡上吃飯,唯獨不見了謝瑤和張易之。因兩人都是陛下倚重之臣,早朝後另行召見是常事,故而並無人在意。

  「張五郎且慢行。」謝瑤在宣政殿與紫宸殿間的夾道上,叫住正要往紫宸殿面聖的張易之。

  張易之聞聲站住,轉身見是謝瑤,驚訝神色在眼中一閃而過,「謝巡按?」

  他與謝瑤雖然都心知肚明,對方並非是自己同路人,但也從未有明面上的不快,始終能維持表面上同朝為官的平和,私下閒聊算不得奇怪事。

  令張易之驚訝的是,陛下在召見他的同時,竟還召見了謝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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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心裡也清楚得很,這兩人並不如表面看起來這般能和諧相處,但凡有事,常常意見相左,在御前爭論不休,為落個耳根清淨,通常不會一起召見這兩人。

  此番一起召見,除了當面對質,張易之想不出第二種可能。

  待到謝瑤走到面前,張易之抬手示意請她先行。

  謝瑤笑道:「陛下並未召見,謝瑤叫住五郎,是有幾句話想向五郎問一問。」

  話說得客氣而輕巧,可張易之明白,能讓謝瑤特地跑來私下詢問的事,一定非同小可。

  再看看周圍環境,夾道中只他們兩人,顯然謝瑤是為了掩人耳目。謝瑤為人坦蕩,並無不可告人之事,如此不欲人知,想必是與太子有關。

  張易之含笑道:「謝巡按請講,易之定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張五郎可認識一個名為劉余的人?」

  張易之搖頭,面上不動聲色,心中有些疑惑。

  當日接到劉余通知,已有郭懷恩等人下落後,張易之派了黑虎帶著弓箭手,隨劉餘一起前往郭懷恩等人所住破院,臨行前,他曾囑咐黑虎拿到信後將所有人滅口,包括劉余。

  然而黑虎回稟說劉余在沈放面前露了馬腳,而後又遇上薛季昶帶人前往破院,因此沒有拿到信,也沒能殺人滅口,劉余被薛季昶帶到府獄去了。

  劉余活著,對張易之而言算不上威脅,畢竟空口無憑,又是始終潛藏暗處從未見過光的人,與他扯不上直接聯繫,再加上這段時間在御前侍奉,事務繁雜,故也沒有特別派人將他除掉。

  張易之胸有成竹,認定劉余無足輕重,因此乍聽謝瑤提起此人,只是疑惑而已,並未驚慌。

  他的回答在謝瑤意料之中,「張五郎雖不認識他,他卻認識五郎你。」

  張易之哂笑一聲,「不是易之誇口,在這長安城裡,怕是沒有人不認識我吧?」

  「此言甚是。」謝瑤也笑了,「只不過,此人既與五郎不曾相識,應是往日無怨近日無讎,我實在想不通他為何要栽贓陷害於你。」

  「哦?」張易之眉峰輕輕一挑,「栽贓陷害?」

  「正是。」謝瑤笑容得體,眼中卻無半點笑意,「五郎可知此人因何入獄?」

  張易之假作訝然,「此人在獄中?」

  「日前曾有人至長安縣不良人衛所,聲稱自己效力於郭元振麾下,為追蹤突厥細作,一路從涼州來到了長安城,但失了那些細作蹤跡,於是請不良帥協助捉拿。」

  「此人倒是很有眼光,不良帥沈放在坊間頗有威名,多有浮浪子願意幫他,想找幾個陌生人簡直是易如反掌。」

  「正是如此,但劉余低估了沈放眼力,最終還是露出了破綻。」

  謝瑤細細打量張易之神情,發現並無破綻,暗笑他真是只老狐狸,倘自己不知此事來龍去脈,恐怕就要被他瞞過去了。

  「陛下曾贊沈放是個人才,其人只當個小小不良帥,實在屈才得很。」

  張易之揣測不出謝瑤叫住他究竟是何用意,而且謝瑤心思機敏不在他之下,說不準哪一句話就被她抓住了把柄,查出他不欲人知之事,故而每一句話都只是敷衍,避免失言。

  「五郎似乎並不好奇,劉余究竟是如何栽贓陷害於你的。」

  「謝巡按已說是栽贓陷害,想必已查得實證,既是如此,易之又何須自證清白呢?」

  謝瑤垂眸輕笑一聲,答道:「並非是有了實證,而是因為匪夷所思,甚至已到了難以置信的地步,否則謝瑤今日也不會請五郎留步。」

  「匪夷所思,難以置信。」張易之細細將這八個字品了一品,眼中神色微微一沉,「謝巡按奉陛下諭旨巡察長安,大事小情見過無數,卻說出這八個字來,莫非他栽贓我通敵?」

  謝瑤手中並無劉余口供,只是以此為藉口拖延時間,聽聞張易之這話,不由得心中凜然。

  除卻造反謀逆,還有諸多罪名令人髮指,他張易之別的不猜,卻偏偏要猜通敵,難道郭元振讓郭懷恩帶到長安交給魏元忠的信里,有張易之通敵的罪證?

  見謝瑤面上神色微有變化,張易之微笑道:「也難怪謝巡按不信,通敵賣國自古到今,每一位都是圖個榮華富貴。我蒙陛下恩寵,已是人臣之極,夫復何求?」

  「我也這般反駁劉余,可他堅持說此乃事實,他去衛所找沈放幫忙,乃是受五郎你致使,追蹤的那些人並非是突厥細作,而是握有實證,特地來京中揭露此事的白亭軍卒。」

  「無稽之談。」

  「是啊,可犯人這般說了,也不好當成沒聽見。無奈之下,只得派人去涼州,將劉余口供轉告給郭元振將軍,請他細細查訪,還五郎一個清白。」

  謝瑤愛莫能助地看著張易之,又安慰道:「五郎倒也不必憂心,劉余這番口供唯有我知曉,審訊之時並無第三個人在場,在事情沒有查清之前,謝瑤必定守口如瓶。」

  「謝巡按相助之情,易之感激。」張易之略一沉吟,「禮尚往來,倘謝巡按日後有差遣,但說無妨。」

  「五郎此言可就見外了。」謝瑤的笑容疏離而清冷,「謝瑤受陛下知遇之恩才能有今時今日,一心一意為陛下著想。五郎亦是如此,赤誠之心天地可鑑,朝中如你我者不多,相互扶助也是應該的。」

  張易之聞言,瞭然一笑。

  這話將武三思等人一概摒棄在外,謝瑤看似是在說自己,其實是想告訴他,太子殿下與他張易之是站在一起的。所謂相互扶助,其實是手握他的把柄卻引而不發。

  昨日派去監視韋溫的人回報,韋溫私下與突厥細作見面,雖不知他們密談內容,但已確定那幾個突厥細作落腳處,只需抓到他們審問,便可知道太子一黨究竟在密謀些什麼。

  可惜那人再回到永寧坊時撲了個空,留下負責繼續監視的被人打暈,扔在里曲僻靜處,那幾個突厥細作則不知去向。

  被打暈的人說他遇到了沈放和季生歡,張易之便已知道,突厥細作定是讓這兩人帶走了。

  因既無人證也沒有物證,甚至不知密謀詳細內容,他本來也沒有打算將韋溫私見突厥細作之事回稟給陛下,卻沒有想到,魏元忠和謝瑤因過分擔心陛下對太子不利,先行找上門來讓他閉嘴。

  所謂過猶不及,大概就是如此吧。

  「謝巡按,咱們開始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人在季娘子手中,我空口無憑,陛下縱然疑心,也不會信。」

  謝瑤微微一愣,旋即笑道:「陛下令生歡在上元之前抓到那些突厥細作,今日是最後期限。生歡與你我不同,在乎陛下對她種種期許,生怕差事沒辦好令陛下失望。」

  「謝巡按大可放心,我不會與季娘子搶功勞,自然也就不會插手審問突厥細作一事。口供如何寫,寫什麼,牽扯了誰,撇清了誰,皆是季娘子一人說的算。」

  「張五郎果然是長了一顆七竅玲瓏心。」

  張易之搖頭不語,想了一想,問道:「以謝巡按之聰穎,應已料到陛下不會相信太子通敵,今日有此一問,是覺得陛下寧可錯殺不會放過,對吧?」

  「五郎坦誠,謝瑤也不瞞你。昔年舊事歷歷在目,起兵謀逆,血腥鎮壓,李唐子嗣傷了陛下的心,陛下也將李唐子嗣屠戮殆盡。陛下和太子殿下之間隔著冤魂和白骨,縱然是母子情深也難以逾越。」謝瑤長嘆一聲,「突厥兵強馬壯,又與西北接壤,真有什麼萬一,悔之晚矣,不如未雨綢繆,先行斬斷禍根。陛下是太子殿下母親,更是一國之君。縱然心中不忍,也無可奈何,不是嗎?」

  張易之聞言,嘆了口氣道:「身在帝王家,是大不幸。」又看著謝瑤微笑道,「風雨欲來,你我臣子又豈能獨善其身?」

  他的話如一記重錘,擊在謝瑤心頭。陛下年事已高,身體每況愈下,有朝一日龍馭賓天,朝野將是何等景象,實難預料。

  定了定神,謝瑤答道:「盡人事,聽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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