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劫獄偷梁換柱
2024-06-06 01:59:56
作者: 簫箬
宵禁之後,崇仁坊大街上仍舊人來人往,外面的熱鬧喧囂與牢獄中的寂靜無聲形成了鮮明對比。
獄卒在完成最後一次巡邏後,來到位於牢門內側的小屋。
屋中幾個人湊在一桌,正在搖色子,見他進來,便隨口問道:「沒什麼事兒吧?」
獄卒咧嘴一笑,一面解開外衣搭在爐火旁,一面笑道:「能有什麼事兒?都張羅著過年呢,誰有心情來劫獄?」
「別大意了,」又一個人道,「牢里這群人,別的都好說,唯有最裡間牢里那位了不得。」
「你說謝巡按?」獄卒湊到桌前,拿出銅錢琢磨怎麼押注,「她一個女人,還病歪歪的,能出什麼事?」
「張五郎特地跟咱們頭兒打過招呼,讓咱們看緊點兒,別讓她跑了。聽說有不少人曾受惠於她,說不準這其中就有一兩個高手,豁出性命不要來劫獄。」
旁邊一人接口道:「不劫獄也可能殺人滅口,她可是巡按,肯定知道不少秘密。」
「哎,買定離手,買定離手。」坐莊的人吆喝著,又問後進來那獄卒,「你剛才看謝巡按不是還在嗎?」
「在啊。」獄卒將五文錢押在左邊,又笑道,「這不廢話嗎?」
坐莊那人也笑了,「這不就得了?人在,活著,就行了唄。咱金吾衛大獄裡面有獄卒,外面有金吾衛隊,兩班交替巡邏,鐵桶似的,誰也進不來,誰也出不去,都別瞎操心了。」
眾人聞言,點頭稱是,將牢中諸事扔到腦後,一心一意只盯著莊家手中的色子。
屋外牆根陰影里,沈放向其他五位遊俠點了點頭。
那五人會意,各自悄無聲息散開,只剩下緊跟在沈放身後的陸游原和季生歡。
三人輕手輕腳繞到小屋旁側,躲過交叉巡邏的兩班獄卒,來到謝瑤的牢門外。
謝瑤保持著兩個時辰前陸游原離開時的姿勢,靠在欄杆上一動不動,月色下猛一眼看去,十分像一具已經涼透的屍體。
「阿瑤姐姐。」季生歡跪在地上,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喚她。
謝瑤的手冰冷,唯有掌心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餘溫,這對於季生歡而言已足夠,有溫度就證明謝瑤還活著。
沈放抬手一招,房頂上下來一位遊俠。
只見那人上前一手握住牢門上的銅鎖,一手從季生歡頭上抽出一根銀釵,插到鎖眼中。
他拇指食指捏著銀釵,微微轉了一轉,就聽「咔嗒」一聲,銅鎖開啟,鐵鏈「嘩啦」一下落在地上。
陸游原搶先開門進去,將謝瑤抱起來。
季生歡解下背著的布包,取出其中披風將謝瑤嚴嚴實實裹住。
那開鎖的人將銀釵交還給沈放,高喊一聲:「劫獄啦。」
這聲音如一把利刃,將牢獄中的死寂撕出一個大口子。
小屋中的獄卒賭色子取樂,正在興頭上,聽聞這一聲高喊,一瞬間,所有人都慌了神。
牢中囚徒紛紛轉醒,扒著欄杆,使勁往外看,又伸出手去抓從面前路過的遊俠,希望他們能順手幫自己逃出生天。
里里外外,巡邏的獄卒和金吾衛都忙了起來,私下裡搜尋潛入獄中劫獄的人。
這其中又專門分出四個人,兩個獄卒兩個金吾衛,朝著謝瑤所在牢房一路狂奔。
他們來到牢房外,四個燈籠一同舉到欄杆前,一個獄卒去查牢門上的鎖,兩個金吾衛手按刀柄,警惕地查看周圍情況,另有一獄卒負責看牢房中情況。
只見謝瑤縮在牆角,斜靠在牆上,垂著頭熟睡。
「人還在嗎?」其中一個金吾衛問道。
「在,」獄卒回答,「我進去看看還活著沒。」
說著,他從腰間摘下鑰匙,借著燈光尋找對應的鑰匙。
鑰匙尚未找到,兩道人影從金吾衛的視線中閃過,直奔窄路另一側盡頭的牢房。
「房頂有人,走。」金吾衛大叫一聲,丟下兩個獄卒追了過去。
兩個獄卒也不敢耽擱,連忙拎起燈籠,跟在金吾衛身後,跑到窄路另外一頭。
影影綽綽間,只見牢房門口站著三個黑衣人,其中一個正蹲在牢門前開鎖,另外兩個空著手,沒有拿任何兵刃。
「嘩啦」一聲,門鎖打開,鎖鏈落地。
金吾衛似被驚醒,大吼道:「別讓他們跑了。」
兩個金吾衛仗著手中長刀衝上前,兩個獄卒則轉身就跑,分兩路去報信搬救兵。
三個黑衣人並不戀戰,不等與金吾衛交手,就縱身躍上房頂要逃。
他們在上面跑,兩個金吾衛在下面追,沿著牢房間的窄路,從最裡面那一排直追到大門口,正好遇上趕來增援的金吾衛和獄卒。
兩隊人匯合在一處,不等通消息,就見房頂上又有人影,兩個往裡側牢房跑,似是要完成方才被打斷的劫獄,其餘三個分不同方向往監獄外逃。
地上的金吾衛和獄卒立刻兵分四路,三隊去追逃出去的人,還有一隊回到最里側牢房。
然而,四隊人馬皆是勞而無功。
追出去的人才一出監牢大門,就失去了那三個人的蹤跡,著人去報左金吾衛將軍,聯合各處負責宵禁的巡邏隊阻截,都回報說不曾見到可疑之人。
回到牢房那一隊,本打算擒獲負責救人那兩位,可追到牢房外並不曾見到人,鎖在牢房中的嫌犯甚至沒敢趁亂逃跑,依舊老老實實縮在牆角。
鬧騰了半宿沒個結果,無論是金吾衛還是獄卒,都人困馬乏,只得作罷,換了一班人巡邏。
牢里的「謝瑤」聽外面終於安靜了,抬起頭伸了個懶腰,衝著左前方牆角陰影里招手。
沈放從牆角走出來,到她面前,從懷中取出銀釵插回她髮髻上,「回去吧。」
「我還不能回去。」季生歡搖頭道,「張易之既然特地囑咐,讓他們小心留意阿瑤姐姐,他們當然不敢怠慢,一定會三番五次來檢查,確保阿瑤姐姐在牢里,而且活著。」
靜了靜,沈放問道:「你要在牢中住到謝巡按康復?」
季生歡理所應當地點頭道:「阿瑤姐姐是什麼情況你也看到了,絕不能讓她再回到這裡。」
「一旦張易之來提審,就會暴露。」
「這個無妨,每年初一到初七,朝廷封印休息,滿朝文武也都不理公事,就算他張易之再如何著急,也得等到初八開印再說。」
季生歡從地上站起來,抖落身上的乾草,繼續道:「而且每逢年節,他和張宗昌都要率奉宸府上下侍奉陛下,分身乏術,沒時間來這裡查看。」
沈放見她說得胸有成竹,便也不再多言,後退一步回到陰影里,兩手抱臂靠在牆上。
季生歡奇道:「你不回去?」
「門鎖了。」
「這有什麼難?」
季生歡走到門邊蹲下,取下髮髻上的銀釵,將銀釵插入鑰匙孔,試探著左右來回擰。
沈放垂眸看她,幽幽地道:「你知道方才那人是做什麼的?」
季生歡依舊執著地捅著銅鎖,頭也不抬地答道:「他開鎖開得這般順手,想是個梁上君子?」
「專為人取機密信函,」頓了頓,沈放又道,「開過成百上千次鎖。」
言下之意,季生歡想短短片刻就學到這門開鎖手藝,著實不大可能。
然而,沈放話音才落,就聽見一聲清脆的「咔嗒」,季生歡雙手托住鐵鏈,輕輕放在地上。
季生歡將銀釵插回髮髻,起身對沈放得意地道:「你可知我是做什麼的?」
沈放搖頭,「雖然速度慢,但手藝算得上不錯。」
「專趁別人不注意時,偷溜出門去逛東市,」季生歡學著沈放口吻道,「為此我可是下過苦功練習的,還曾央阿瑤姐姐帶我去找造鎖匠人,學習銅鎖構造。」
沈放聞言不解,「你既能自行開鎖,來衛所第一天,為何甘願在牢中住一夜?」
「不住牢中,我住哪兒呢?」季生歡故作委屈地道,「東廂房搖搖欲墜,西廂房裡有大老鼠,你又鐵石心腸,說什麼都不許我在你屋裡睡一宿,我無處可去啊。」
沈放摸了摸眉梢,問道:「翻出舊帳,應不是為要聽一句抱歉吧?」
「當然不是,」季生歡抿嘴笑道,「難得抓到你錯處,只換一句抱歉,豈不是太虧了?」
沈放無可奈何地笑了一聲,「說吧。」
「你回去給我取件斗篷,再帶一碗我熬了一個時辰的羊肉湯,還有手爐,最好再有一張羊皮褥子。」季生歡掰著手指一件一件算,「對了,還有酒。」
沈放見她恨不得把對面那邸舍整個搬過來,於是提醒道:「季生歡,你是在坐牢。」
「我知道,」季生歡愉快地點頭,「可坐牢也不能虧待了自己啊。」
「好,」沈放搖頭輕笑,又問,「還有什麼?」
「你,」季生歡抬手指著沈放胸口,亮晶晶的眼睛盯著他,「留下來陪我過年好不好?」
沈放垂眸一笑,「還不如要一句抱歉。」
因為他本就打算這樣做,根本無需季生歡開口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