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獄災命途多舛
2024-06-06 01:59:54
作者: 簫箬
季生歡親自去廚房熬了一大鍋羊肉湯,一邊熬一邊心中好奇。
沈放要求這一大鍋湯要夠七個人喝,可此處除了她和陸游原,再沒有其他熟人。孟冬郞回長安縣調人協助萬年縣不良帥,自然是帶著他們直奔萬年縣不良人衛所,不會來這裡。
那這一大鍋湯是煮給誰喝的?
一個時辰後,湯煮好了,季生歡的疑問在她端著湯推門進屋那一刻得到了解答。
屋中除了沈放,另有五個人或站或坐,見季生歡進來,目光齊齊落在她身上。
這五個人就像是憑空冒出來的一般,因為季生歡上來前,曾問過店家是否有人找他們,店家回答,並沒有看到有人進了這間屋子。
「他們是來幫忙的,」沈放站在窗邊,看著窗外那無人行走的小曲,頭也不回地解釋道,「遊俠。」
季生歡忙將鍋放在屋中火爐上,傾身道了萬福,問沈放:「這些人來幫你將陸縣令送進牢獄?」
「正是。」沈放將窗扇關上,轉身看著季生歡,「入夜後,他們分頭出現在牢獄中,假作劫牢,引開守衛,雋書便可趁機進去。」
「過了年再將他帶出來,神不知鬼不覺。」季生歡將後半句話說完,笑道,「這倒是個好辦法,獄卒都提防著劫獄,怎麼也想不到竟會有人自願溜進去住。」
沈放頷首,目光越過季生歡看向門口,「雋書回來了。」
他這話才說完,就見門被一把推開,陸游原出現,臉上帶著一層寒氣。
季生歡忙將他讓進來,回手關了門,問道:「陸縣令,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陸游原不答,徑直走到沈放面前,一字一頓地道:「我要劫獄。」
不只是沈放和季生歡吃了一驚,在場其他遊俠也露出驚訝表情。
他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了片刻,推舉出一人來到沈放面前,叉手道:「只等沈大俠一句話,我等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沈放面色凝重,對那人道了一句「多謝」,而後問陸游原:「你可知劫獄後果?」
「知道。」陸游原立刻答道。
季生歡幾步來到陸游原面前,問道:「阿瑤姐姐同意你這樣做?」
陸游原盯著季生歡道:「她不同意,但我必須這樣做。」
「為什麼?」
「因為,」陸游原垂下眼眸,輕聲道,「謝瑤活不過今晚。」
「你說什麼?」季生歡聞言,幾乎原地跳起來,抓著陸游原讓他細細講究竟發生了何事。
當時陸游原從邸舍窗戶跳出後,徑直走到金吾衛監牢側門口,要求見謝瑤。
他用夾雜了東瀛話的官話,對守門獄卒苦苦哀求,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最終起作用的,是腰間蹀躞帶尾用作裝飾的小金墜。
左金吾衛監牢中關押的多為闖宵禁之人,也有如謝瑤這般暫時押在此處的朝廷官員。
通常官員少則一日,多則三天就會被移送至刑部或大理寺,可謝瑤是陛下金口玉言要求押在左金吾衛監牢的,陛下無旨意,便無人敢移送。
長安冬日天寒,又才下過雪,獄中陰寒無比。
陸游原跟在獄卒身後進入牢中,道路狹窄逼仄,兩側皆是關押囚犯的牢籠。三面是冰冷土牆,一面是疏密不同的木製欄杆,根本擋不住冷風。
向陽處借著白日陽光尚還好挨,住在背陽牢房,只能極力縮成一團,用稻草將自己嚴嚴實實圍住。
謝瑤住在背著陽光的一面,又是整排牢房中最盡頭的一間,整日都處在陰影中,不見陽光,甚至正午時分,牢房中光線也僅能勉強視物。
她衣衫單薄,端坐牆邊,整個人都藏在陰影中,陸游原站在欄杆外,看不清她面容。
待獄卒走遠,陸游原蹲在欄杆外,輕聲喚她名字。
謝瑤抬頭,不確定地問道:「陸雋書?」
她聲音喑啞無力,氣息不穩,聽得陸游原心疼,鼻子一酸,幾乎落下淚來。
「謝瑤,我來看你了。」
謝瑤見來人的確是陸游原,便扶著牆慢慢站起來,走一步歇一步,來到欄杆前,站在陰影邊沿,隔著欄杆與陸游原對視。
她豈止憔悴許多,簡直是判若兩人。
從前神采奕奕,顧盼生輝的謝巡按,現如今正因寒冷而瑟瑟發抖,面色灰白,雙唇乾裂,一雙明眸如風中殘燭,仿佛晃著晃著就會徹底熄滅。
陸游原怔怔地看著她,尚未說話,眼淚已奪眶而出。
謝瑤勉強擠出微笑,「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快回去吧。」
「他們怎麼能這樣對你!」陸游原垂在身側的手狠狠攥成拳,「我要去找張易之,你現如今仍是御封的長安巡按使,他無權這麼做。」
「不這樣做,又如何得到口供呢?」謝瑤灑脫一笑,「無妨,我還撐得住。」
「怎麼會無妨?」陸游原抬起手,想去撫摸謝瑤臉頰,卻又停在兩人之間不敢向前,怕唐突了她。
謝瑤輕輕握住他的手,柔聲道:「回去吧,陛下只是一時誤信讒言,等陛下氣消了,我就沒事了。」
「陛下讓張易之查,怕沒這麼簡單吧?」陸游原反握住謝瑤的手,掌心貼著她肌膚,冰冷刺骨,「我確是不諳朝廷里這些明爭暗鬥,可這點事還是能看明白的。」
謝瑤無力一笑,身體晃了晃,終於支持不住,向前踉蹌一步,整個人靠在欄杆上。
陸游原隔著欄杆將她攬在懷中,恨不能自己能替她坐牢。
謝瑤緩了口氣,低聲對他道:「如何處置我,陛下心中尚猶豫未決,否則也不會將我押在此處,而非直接送到大理寺治罪。」
「究竟是因為什麼?真如魏公所言,陛下擔心市井流言為真,郭元振謀逆,這才借懲治你來警告這些擁唐老臣,甚至敲打太子?」
「初時我也這麼想,」謝瑤咳了兩聲,喘息定了,才繼續道,「可若真是如此,必不會將此事交給張易之查。雋書,魏公想知道什麼?」
「是我自己要來看你的,魏公他們不知道。」陸游原輕輕搓著謝瑤瘦弱的手臂,希望能讓她身上暖些,「陛下雷霆震怒將你下獄,這時候摻和進來,無異於引火燒身。」
停頓了一下,陸游原小心翼翼地道:「魏公他們眼下自身難保,放眼朝中,除我以外,若還有一個人想要將此事查明,儘快救你出去,那人一定是季娘子。」
「不行,此事不能告訴生歡。」謝瑤從陸游原臂彎中掙扎出來,一面咳一面斷斷續續地道,「陛下如今疑心於我,又豈會輕易放過她?」
「可你入獄,她又豈會袖手旁觀?」陸游原兩手扶著謝瑤手臂,生怕她摔倒,為了安撫謝瑤,只得扯謊道,「你放心,前日陛下還派她去查坊間流言之事呢,足見不曾對她生疑。」
謝瑤兩道涵煙眉緊蹙,想思考陛下派季生歡辦事的真正用意,可惜腦子不如平時清醒,無論她怎麼努力想,都是一團亂麻。
「謝瑤?」陸游原只覺加在他雙臂上的力道越來越大,謝瑤整個人如同脫力一般,全靠他雙手支撐,這才勉強站住。
謝瑤抬眼看他,神情恍惚,眨眼的速度越來越慢。
陸游原忙將她拉到身前,讓她靠在欄杆上,空出一隻手去探她額頭溫度,果然滾燙灼人。
「我帶你出去看大夫,再這麼下去,人要燒壞了。」陸游原急切地道。
謝瑤拉住他的手,輕聲笑道:「莫要亂說,這裡是牢獄。」
「牢獄又怎樣?只要你點頭,我一定能帶你出去。」
「雋書,我不能出去。」謝瑤慢聲細語,像是在安慰陸游原,用清楚的分析來證明自己病得不重,「張易之如此折磨我,無非想要兩種結果。一種是我認下這罪名,受罰離京;另一種是挨不住這份苦,畏罪潛逃。不管是那一種結果,都會讓我多年心血付諸東流。」
「當初你選擇回京接受巡按使一職,是因巡視長安對太子有利。」陸游原語速越來越急,「你為太子和李唐選擇放棄與我相守,我接受,我也願意陪著你,但我不能眼看著你將自己性命也搭進去。」
「雋書。」
「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必須帶你去看大夫。」陸游原堅定地道。
謝瑤愕然,自她與陸游原認識以來,無論她做什麼決定,說什麼話,陸游原即便不同意,也不會當面反駁,這是第一次,陸游原如此直白地對她說「不」。
待要再繼續勸時,她忽然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身體不由自主地順著欄杆往下滑。
陸游原隨著她一起單膝跪在地上,扶她在欄杆上靠穩之後,收回手道:「你等我。」
「雋書。」謝瑤伸手抓了個空,偏頭再看欄杆外,陸游原已長腿闊步消失在刺眼的陽光中。
謝瑤頭疼欲裂,手凍得發紫,一連掙扎了幾次,都沒能站起來,只能無力地靠著欄杆,有一眼沒一眼地看著外面明媚而毫無暖意的陽光,最後慢慢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