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加罪何患無辭
2024-06-06 01:59:47
作者: 簫箬
季生歡留宿衛所,依舊住在西廂房中,次日睡夢中被一陣砸門聲吵醒。
陸游原火急火燎地站在門外,一見沈放,立刻劈頭問道:「坊間傳聞郭元振要反,你可知道?」
「知道。」沈放淡然自若,側身讓他進院,緩聲道,「只是無稽之談,當不得真。」
「不,有人當真了。」陸游原急得在院中來回踱步,「謝瑤因此事被關進了左金吾衛大獄。」
「你說什麼?」季生歡甫一開門就聽見這話,三步並做兩步跑到陸游原面前,「怎麼回事?陛下為何將阿瑤姐姐關入大獄?」
「季娘子?」陸游原瞪大了眼睛,吃驚地道,「你怎在此處?」
「你先別管我為何會在這裡,快告訴我,到底出什麼事了。」
「今晨魏公派人來告訴我,說昨日早朝時,御史奏稟近日坊間傳聞,郭元振在涼州屯田,軍需自給自足乃是為了策應太子殿下兵變。」
「阿瑤姐姐殿上爭辯了?」季生歡心裡涼了半截,「這可是陛下心病,無論陛下是否相信這傳言,見到朝臣為太子挺身而出,都會心中不快,更何況這個人是阿瑤姐姐。」
「謝瑤也知這是陛下逆鱗,並沒有直言進諫,下獄理由是她監守自盜。」
「監守自盜?阿瑤姐姐?」季生歡詫異,語調上挑,「這怎麼可能?陛下曾說過,阿瑤姐姐極是潔身自好,哪怕滿朝文武都是貪官,只剩一人奉公廉潔,那這人定是長安城謝巡按。」
「正因如此,魏公與我都不明白,為何陛下僅憑一紙沒頭沒尾的記錄,就將謝瑤下獄。」
「是什麼記錄?」
「不知道。」陸游原搖頭,「陛下並未明說,這監守自盜還是從謝瑤辯解中聽來的。」
季生歡疑惑愈重,「誰呈給陛下的?」
「張易之。」陸游原語帶憤恨,「而且奉旨徹查此案。」
「那坊間傳聞呢?陛下就這麼略過不管了?」
「嗯,謝瑤下獄之後,早朝就散了,再無下文。」陸游原接過沈放遞上的水,一飲而盡,「魏公意思,謝瑤因貪贓下獄只是幌子,真正根源還在傳聞上,陛下這是敲山震虎。」
「魏公意思……陛下已知阿瑤姐姐站在太子那邊?」
「有可能,魏公推測有人知曉他們前日會面,並且告知給陛下,加上坊間傳言,引得陛下疑心。這其中唯有謝瑤根基最淺,因而陛下聯合張易之演了這齣戲,用以震懾這群老臣。」
季生歡摸著下巴想了一會兒,搖頭道:「有道理,但是說不通。」
「為何?」
「陸縣令,陛下向來賞識阿瑤姐姐,絕不會只是為了敲打一眾老臣,就將她下獄。陛下又不是第一天知道,這些老臣心裡偏向太子殿下,郭元振謀反也只是傳言,陛下不會雷霆震怒。」頓了一下,季生歡又道,「再說,阿瑤姐姐在李唐舊臣中地位遠不及魏公他們,要敲打也應該拿魏公開刀啊。」
沈放點頭道:「不錯,所謂謝巡按貪贓乃是子虛烏有,除非是栽贓,否則查不出結果。李唐舊臣以魏公為首,大可將此案交予魏公去查,擒賊擒王。」
陸游原更糊塗了,「魏公與謝瑤是一夥的,陛下明知如此,還讓魏公去查?」
「因為阿瑤姐姐行得端做得正,什麼都查不出,陛下才要將此案交給魏公。屆時魏公查不出實證,便可以說他偏袒阿瑤姐姐,以私害公,玩忽職守,這罪名夠把魏公送出京了。京里沒了魏公坐鎮,又指望不上太子,李唐舊臣就是群龍無首,成不了事。」
「依你這麼說,此事是魏公他們想錯了,陛下這潑天怒火就是衝著謝瑤發的?」
季生歡雙眉緊鎖,兩手絞纏腰間絲絛,一刻不停。
靜了片刻,沈放緩緩地道:「問題出現在那一紙記錄上。」
「對,」季生歡直勾勾地盯著地面,「可我想不出,究竟是什麼記錄,能惹得陛下雷霆震怒。若只說監守自盜,阿瑤姐姐巡查長安,上至國庫,下至縣屬常平倉,範圍太廣了。」
「去問問就知道了。」
聽沈放說得雲淡風輕,季生歡回神,白了他一眼,「那是金吾衛大獄,而且此案歸張易之負責,阿瑤姐姐就是誘餌,他定然布好了陷阱等著人跳。」
「對,魏公還特地著人囑咐,讓我千萬莫要去探監,被張易之看見事小,被陛下知道才事大。」
「你們在朝為官,自然有顧慮,我只是不良帥,即便被看見也無妨。」
「說了不行就是不行,」季生歡語氣變得強硬,「你怎麼知道真的無妨?」
張易之屢屢在陛下面前提起沈放,讓她心中不安,總覺得張易之如此注意沈放,背後還有其他算計,因而她不敢讓沈放去冒險。
沈放淡聲道:「為今之計,只有知曉記錄上究竟寫了什麼,才能有的放矢,救出謝巡按。」
「不用你去,」季生歡的目光落在陸游原臉上,「陸縣令,你想不想去見阿瑤姐姐?」
「當然。」陸游原脫口回答,「不瞞你說,我這一路都在琢磨,不如今夜宵禁之後,我去朱雀街上溜達溜達,讓左金吾衛把我關進大獄。」
季生歡扶額,「說不定你還沒出來,就被御史參本,革職查辦了。」
陸游原急道:「那你說怎麼辦?」
「山人自有妙計。」季生歡賣了個關子,扭頭問沈放,「你在長安城裡,可認識人能偽造遣唐使公驗?」
「什麼時候要?」
「這要看陸縣令想什麼時候見到阿瑤姐姐。」
陸游原道:「立刻。」
沈放瞟了他一眼,回答道:「最快明日。」
「好,那就明日。」季生歡湊到陸游原耳邊,對他低語幾句,問道,「陸縣令可明白了?」
「季娘子聰穎,我等不及。」陸游原連連道謝,「見著了謝瑤,我定好好誇你一番。」
「千萬別向阿瑤姐姐提我,」季生歡急忙擺手,神情落寞地道,「免得她多心。」
陸游原嘆氣,「那我先回去準備準備,明日來取公驗。」轉身要走,又轉回來補充道,「坊間流言還是得查,我已答應魏公定會幫忙。」
「陸縣令放心,此事當然要查。」季生歡趕在沈放之前開口,「假如陛下信了這流言,郭元振遭殃,太子肯定也不能倖免。我倒不在乎他們如何,只是心疼阿瑤姐姐又要花一番心思保他了。」
陸游原也是這般想法,與季生歡相視一笑,告辭回縣廨去了。
送走了陸游原,季生歡道:「坊間謠傳郭元振謀逆,陛下既然未在早朝時下定結論,應也是對真偽心存疑慮,如接到通玄匭秘奏一樣,怕冤了郭元振。」
沈放偏頭垂眸看她,「你想接手此事?」
季生歡低頭看著絞纏在指間的絲絛,「下獄非同小可,陛下定然對阿瑤姐姐很生氣,想重責於她卻又心有猶豫,因此才將此事交給張易之處理,留下轉圜餘地。」
沈放瞭然,「你若查清此事,以功勞抵謝巡按過錯,至少能保她一命。但,嚴重至此?」
「方才陸縣令在,我不敢直說。」季生歡與沈放一同往正堂走,一面道,「陛下一向最討厭朝臣為太子說話,再加上阿瑤姐姐是陛下一手栽培。」她輕嘆一聲,「有沒有那一紙記錄都一樣,阿瑤姐姐寒了陛下一片心,才會有牢獄之災。」
「我以為,你讓陸游原去金吾衛大獄,只是為了讓他見一見謝巡按。」
「是,可也確實要靠他問出那一紙記錄寫了什麼。」季生歡手按在門上,低聲道,「我不能在陛下面前為阿瑤姐姐喊冤,我怕陛下覺得連我也站在太子那邊,會更寒心。」
「主動接手此事,目的太明顯。」
「不必我開口,」季生歡扭頭對沈放笑道,「這事與通玄匭秘奏一樣,牽連甚廣,容不得稍有偏頗。我與朝堂眾臣無甚牽扯,陛下信我,自會交予我查。」
「謝巡按前車之鑑,武后還會信你嗎?」
沈放的聲音如身後冷風,讓季生歡脊背發涼。
她推開正堂門,邁步進屋,背對沈放,低聲道:「你去為陸縣令辦公驗吧,我在此處等你回來。」
話音才落,忽聽屋角銅鈴亂響。
沈放低聲道:「出事了!」
季生歡豁然回頭,門口已不見沈放身影,後院傳來他厲聲喝止,「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