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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假象吐露實情

2024-06-06 01:59:06 作者: 簫箬

  季生歡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做夢,她以為一切都是真的。

  她跪在迎仙宮御階下,因恐懼而瑟瑟發抖,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亦不知自己哪兒來的勇氣,敢抬眼直視陛下。

  陛下高坐在御階之上,用滿是嫌惡的眼神俯視她,「逐出宮去,永不得入見。」

  話音才落,就有內侍走上來,抓住季生歡胳膊,拖著她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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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生歡拼命掙脫內侍的鉗制,連滾帶爬到了御階下,哭著求陛下原諒她。

  陛下緊鎖眉頭,厲聲斥道:「放肆。」

  季生歡嚇了一哆嗦,不敢再吭聲,轉而看向站在陛下身旁的謝瑤,可憐巴巴地等著。

  她知道,謝瑤會為她求情。

  從小到大,每一次她犯錯惹惱了陛下,謝瑤都會為她求情。而陛下也會借謝瑤這一番說辭,順勢饒了她,既讓季生歡得了教訓,又不至於太驕縱了她。

  這種做法,她們三人心照不宣,玩兒得不亦樂乎。即便季生歡長大後再不犯錯,陛下也會偶爾與她合謀,在謝瑤覲見時,尋個由頭假作要責罰季生歡,以此來逗謝瑤。

  但是,陛下從不與謝瑤合謀來逗她。

  季生歡曾問起個中因由,陛下說,謝瑤生性正直,不會說謊,而且極疼愛她,定然捨不得看她嚇得面無人色,與謝瑤合謀,怕是一張嘴就要露餡。

  因此,季生歡知道,陛下逐她並非是玩笑,謝瑤如今目光冰冷亦不是偽裝。

  「阿瑤姐姐。」季生歡哭出聲來,「阿瑤姐姐,你也不要生歡了嗎?」

  謝瑤沒有回答,只是冷漠地移開目光,顯然是再也不想看到她。

  「陛下,生歡做錯了什麼?為什麼陛下和阿瑤姐姐都不要生歡了?生歡做錯了什麼?」她一再頓首,又膝行至陛下面前,拉住陛下裙角,「為什麼不要我了?為什麼?阿娘不要我了,為什麼你們也不要我了?」

  陛下抬腳踢開她,季生歡又拉住謝瑤裙角,哭道:「阿瑤姐姐,為什麼?生歡惹陛下和阿瑤姐姐生氣了嗎?我會改的,一定改的!阿瑤姐姐,你說話啊,你為什麼不要生歡了?」

  季生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窒息感自胸口蔓延擴大,直到將她整個口鼻都堵住。

  她大概是要死了吧?

  心念一動,季生歡露出微笑,輕聲念叨:「死了也好,死了就不知道你們不要我了。」

  她閉上眼睛,平靜地接受即將到來的死亡,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不見,只剩下一片死寂。或許,她已身處墳墓之中。她死的時候,陛下與阿瑤姐姐都已不要她了,大概沒人會為她傷心吧?

  明明從前那樣喜愛她,阿瑤姐姐走到哪裡都會帶著她,教她讀書識字,教她宮中規矩,教她如何在險惡的掖廷里活下去。後來,阿瑤姐姐將她帶出了掖廷,引薦給陛下。陛下喜歡她,還因為每次見到她都覺得開心,而賜她名叫生歡。

  可是,她們為什麼就不要她了呢?甚至不肯指出她錯在何處,給她改正的機會。覺得她是累贅嗎?就如阿娘一樣,拋下她獨自離開人世,去找阿爺團聚。

  季生歡迷迷糊糊地想了很多,想得累了便不再想,隨便找了個溫暖的地方靠著,任由自己死去。

  可是她沒有死,在睜開眼睛看到沈放的時候,季生歡就知道,她沒有死,她所經歷的只是一場夢。

  「醒了?」沈放聲音嘶啞,語氣聽起來十分不自在。

  「嗯。」季生歡低低應了一聲,目光慢吞吞地在自己和沈放之間轉了一個來回,從終於意識到,她正坐在沈放腿上,抱著沈放脖子,而沈放手裡拿著剛浸過涼水的巾帕。

  她吃了一大驚,連忙收手放開沈放,掙扎著要站起來,不曾想腳下一軟,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她手忙腳亂要從地上爬起來,可越是著急,就越是四肢發軟,像喝多了酒一般,怎麼也用不上力。

  沈放起身抓住她胳膊,將她從地上拎起來,扶到榻旁讓她坐下。

  季生歡呼吸急促,心跳得厲害,伸手去摸臉和耳朵,全都燒得燙手。她不敢抬眼,只低頭盯著自己腳尖,餘光里,沈放的手伸了過來,將巾帕遞給她。

  季生歡接過巾帕貼在臉上,冰冰涼涼的觸感讓她稍微鎮定了些。

  她清了清嗓子,問道:「我,我怎麼了?」

  「吸入夜摩香,暫時昏迷。」

  「怎麼會?」季生歡自然而然地抬眼看沈放,「啊,我想起來了,在去取那紅色粉末時,似乎聞到屋中有什麼味道,當時沒在意,或許是這緣故?」

  沈放低低地「嗯」了一聲,又將手伸到季生歡面前。

  季生歡愣了一下,忙伸手去懷中取出拿包紅色粉末,放在他手裡。

  沈放將紙包塞入懷中,轉身走到木盆旁,將其中巾帕撈出來,擰乾水,回來遞給季生歡。

  季生歡這才意識到,沈放是要她手中那塊巾帕。

  「多謝你,又救了我一命。」季生歡遞上巾帕,又接過涼的那個貼在臉上,「對了,我在據點裡聽說,夜摩香只有一小塊,咱們在西市追的那三口大箱子應該是裝紅色藥粉的。」

  沈放握著巾帕,看著她默然不語。

  季生歡又問道:「你跟蹤韓肆他們,可有收穫嗎?披斗篷那人一定大有來頭,瞧他走路樣子,我想他家中應是非富即貴。豢養一大群瘋子,也不知是打算做什麼。」

  「謀逆。」沈放生硬地吐出兩個字,「一個人,若來頭不小,又想禍亂長安縣,找不出第二種動機。」

  「你有證據?」季生歡瞪圓了眼睛看他,「或者,你已知道那人是誰?」

  沈放冷笑一聲,「什麼時候謀逆也需要證據了?」

  季生歡一驚,「你這話什麼意思?」

  「你來不良人衛所,是因為懷疑我參與謀逆?」

  「我……」季生歡語塞,略微沉吟,一把拉住沈放衣袖,「沈放,我昏迷不醒時說什麼了?」頓了一下,她又忙道,「不管我說什麼了,你先聽我解釋。」

  沈放抬手將衣袖抽出來,語調平平地道:「回去吧,不良人衛所不是你該來的。」

  「沈放。」季生歡手上一空,忙探身去抓沈放。

  她才醒過來,尚還覺頭重腳輕,此時上半身前傾,整個人立刻往地上栽去。

  沈放伸手扶住季生歡,讓她重新坐回榻上。待她坐穩後,便放開了手。

  季生歡反手抓住他手腕,兩隻手一起用力扯住,口中道:「沈放,你先聽我解釋。」

  「無論是否牽涉謀逆,不良人職責便是保長安縣治下安寧。他們想用一群瘋子擾亂長安縣,我不會聽之任之。」沈放看著腕上這雙毫無血色的手,「明日我會再去據點探查,不會放手不管。」

  「我知道這事你一定會管到底,」季生歡急切地點頭,「你沈放是什麼樣人我很清楚,可是我……」

  「那紅色藥粉名為朝顏,」沈放打斷她的話,「吸入初時只令人愉悅,之後會勾起人心底恐懼之事。隨著吸入次數增多,便只剩下恐懼,最後朝顏融入血肉中,就如康和一般,聞到夜摩香,引動朝顏,被心中恐懼之事嚇成失心瘋。」頓了一下,他又補充道,「我聽來的。」

  「我也是這樣?被,勾起了恐懼?」

  「是。」沈放點頭,「既然恐懼失去恩寵,便該回去好好侍奉。」他微微用力,掙脫季生歡的手,「明日我讓冬郎送你去巡按府。任何進展,陸縣令都會如實寫進卷宗,這一點謝巡按可以證明。箇中原因,以你與謝巡按交情,一問便知。」

  「看來,我昏迷時的確說了很多。」季生歡低聲道,「謀逆之說,始於通玄匭中一封秘奏。」

  「天色已晚,我走了。」沈放並不打算聽,說完了話轉身就走。

  季生歡伸手抓了個空,忙叫住他:「沈放,我留在衛所,不是因為懷疑你。我承認我來時的確對你有疑心,但現下已沒有了。」

  「我知道。」沈放背對季生歡站住,「你無需對我解釋這些。」

  「我也不是為了恩寵。」季生歡緊盯著沈放的背影,「沒入掖廷時,我阿娘自盡了,當時我只有四歲,整日哭阿娘不要我了。掖廷規矩很嚴,哭就會挨打,每次都是阿瑤姐姐護著我。後來姐姐受陛下知遇,成為宮中女官,我也因她得以侍奉御前。」

  沈放垂在身側的手猛然攥緊,讓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就是季生歡口中這位陛下。

  「陛下對我很好,像我阿娘和阿瑤姐姐一樣,照顧我,愛護我。我心裡將陛下當作是自己阿娘,一心想報答陛下。接到秘奏之後,陛下擔心有人趁機誣陷別人,因此將交給我徹查。我不想讓陛下失望,更不想讓陛下被人說有意炮製冤獄,濫殺無辜。」

  沈放脊背僵直站了半晌,轉身走到季生歡面前,從腰間取出紙包遞給她。

  季生歡伸手接過,疑惑地看著沈放。

  「對方大有來頭,只憑長安縣令,很難將他繩之以法。」

  季生歡會意,「待有了確切證據,我會請阿瑤姐姐出面查抄那個秘密據點。」

  「明日就去,免得夜長夢多。」

  「好。」季生歡用力點頭,又小心翼翼地問,「那我,還能回來嗎?」

  「我說過,你願意留下,我不會趕你。」

  「這樣啊。」季生歡失望地垂下頭,她記得沈放這話後半句是,「你若想走,我也不會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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