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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神智心生恐懼

2024-06-06 01:59:05 作者: 簫箬

  沈放悄悄摸到後院,見韓肆引著披斗篷那人進了後院正堂,堂中早有一人等候。

  那人坐在屏風後,剪影映在屏風上,故而只問其聲,不見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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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放摸不准對方實力,怕靠太近打草驚蛇,便只遠遠地背靠廊柱聽他們說話。

  先等在堂中那人開口,聲音低緩柔和,是一位老者,「貴人既已親眼見到康和殺爺娘妻兒,為何還會有此疑慮?」

  披斗篷那人答道:「非是我不信你,只是擔心這些人癲狂發作,不好控制,反受其害。」

  老者聞言,呵呵笑道:「貴人多慮了,你方才所見這些人,今日才開始吸入朝顏,自然與往日所見完全不同。待到他們吸足七日,朝顏融入他們骨血之中,便與康和無異。」

  「當真?」

  「依貴人之見,那些人是喜還是悲?」

  靜了片刻,披斗篷那人開口道:「二者兼有。」

  「樂極生悲,否極泰來,一件事埋在心中,可能是喜,也可能是悲。高興者,笑著笑著便悲從中來。悲傷者,哭著哭著便絕處逢生。是喜耶?是悲耶?」老者慢悠悠地道,「偶爾悲喜宣洩,令人通體舒泰,可大喜大悲就讓人失心瘋,為何?喜樂與悲切中都藏有恐懼,大悲大喜便藏著人最大的恐懼。朝顏之用,也正在此。初時吸入愉悅,隨後便會勾起恐懼。最後,朝顏即是恐懼。」

  披斗篷那人默然不語,不知是在琢磨這話中禪機,還是根本不相信老者這番話。

  老者又笑道:「貴人請放心,在夜摩香引動朝顏之前,他們與正常人無異,這一點康和已證明,其餘十二人至今安然無恙,如常人一般也是證明。」

  披斗篷那人鼻子裡「嗯」了一聲,又問道:「這些人什麼時候能用?」

  「七日之後,再稍加調教,便可如康和等人一般,聽從貴人調遣。」

  「好,事成之後,那位不會虧待你們。」

  老者頷首,沒有說話,屋中響起腳步聲,只見屏風上又多了一個人影,身量單薄矮小,俯身在老者耳邊低語幾句,而後侍立一旁。

  沈放從柱子後閃身出來,看向後院正堂。

  此時屋中眾人影子皆在屏風上,兩人對坐,兩人侍立。從影子的形狀上看,那老者戴著斗笠,與披斗篷那人一樣,怕人看出行藏。

  這兩人身後分別站著一人,韓肆站姿向來吊兒郎當,即便勉力作出恭謹狀,也堅持不了多久,便要動上一動。相比之下,另外那人如同石像,脊背筆直,不搖不晃,頭微低,雙手合十當胸。

  沈放暗自點頭,那人是和尚,而且貨真價實。

  人影晃動,似乎該說的都已說完,要各自散去了。

  沈放惦記著與季生歡約好一刻後碰面,便先行沿長廊返回前院正堂。他才轉過牆角,便看見季生歡倒在地上,笑容詭異,兩手亂揮,似是在拼命抓什麼東西。

  這與方才所見屋中那二十三人的反應如出一轍,不知是季生歡自己無意間吸入了什麼東西,還是有人刻意以季生歡為誘餌,逼他現身。

  身後傳來腳步聲,沈放不及多想,連忙上前扶起季生歡,繞至長廊另一側,躲在正堂西牆邊,聽韓肆送披斗篷那人沿東側長廊走到前院。

  沈放將季生歡按在牆上,見她閉著眼,眉頭緊鎖,櫻唇微張,似乎是要說話,忙抬手捂住她口鼻。

  季生歡一面胡亂揮舞兩隻手,不停地推搡沈放,一面使勁搖頭,想要掙脫那隻令她呼吸不暢的手。

  沈放手中木棍一橫一轉,便將季生歡兩隻手腕卡住,令她動彈不得,再向前一推,木棍到了季生歡身前,如同她抱著木棍一般。

  令他驚訝的是,懷中抱了東西之後,季生歡反而安靜了下來,眉間略有舒展。緊繃的身體一放鬆,人就開始順著牆往下滑。

  沈放幾次抓著她手臂,將她拎起來,試圖讓她站穩,都以失敗告終。不得已,沈放只好彎腰將她橫抱起來,原路返回,從地道行至入口處的院中,跳上西明寺的牆頭,順著牆一路向南,來到延康坊的坊牆旁。

  此時已過了坊門關閉的時辰,街上有金吾衛隊來回巡邏。

  沈放抱著季生歡來到坊牆旁,將季生歡放下靠牆坐著,他也坐下,靜候街上衛隊走遠。

  不一時,街上已沒了衛隊腳步聲,沈放單膝跪在季生歡身旁,要去拉她手臂,冷不防季生歡兩手掙脫開木棍鎖扣,撲上來死死地抱住他脖子,整張臉埋在他肩窩裡。

  肌膚貼著肌膚,季生歡的臉燙得灼人,沈放僵在原地,端著兩隻手不知往哪兒放。

  「季娘子?」沈放試探地叫她,「季生歡?」

  季生歡沒有應聲,手臂愈加用力,像是要把自己強行壓進沈放的骨肉中。

  「咱們該走了。」沈放抓住季生歡手臂,想把她從自己身上扒下來。

  沈放越是往外拉,季生歡抱得就越緊,她抱得越緊,沈放呼吸就越困難。若非知道她此舉是因為吸入香氣,沈放絕對會認為,季生歡是有意要把他勒死。

  求生的本能讓沈放顧不上許多,兩手一用力,將季生歡的手臂拉開。

  沈放萬萬沒有想到,他剛把季生歡扒下來,季生歡就「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嚇得沈放趕緊放開手,連聲道歉:「對不住,弄疼你了。」

  季生歡並未理他,只保持著兩手被拉開的姿勢,閉著眼放聲大哭,像極了睡夢中被吵醒的嬰兒。

  沈放怕被人發現,忙用手捂住她的嘴。

  這一捂,季生歡哭得更厲害了,眼淚不停地往外涌,順著沈放的手背流到他手腕上,沾濕他袖口。

  她哭得傷心又無助,全沒半點兒要停的意思,沈放無計可施,只能看著。正不知如何是好,他忽然福至心靈,抓起季生歡兩隻手,重新放回自己的脖子上。

  這一招果然奏效,季生歡立刻止住了哭聲,緊緊抱住沈放,臉蹭了蹭他的脖子,鼻涕眼淚一股腦全抹在了他衣領上。

  沈放長長地鬆了口氣,由她掛在自己身上。

  又等了片刻,確認季生歡不會再出聲後,沈放將她橫抱起來,躍過坊牆,橫穿主街,回到長壽坊。

  來練棍法的浮浪子們都已回去,只剩下陸游原和孟冬郞守在衛所。

  乍一見沈放抱著季生歡回來,兩人都吃了一驚。

  「沈頭兒,季娘子怎麼了?」孟冬郞迎上來,看看不省人事的季生歡,再看看黑著一張臉的沈放。

  陸游原站在孟冬郞身後,看了季生歡一眼,問道:「喝醉了?你們倆不是去查案了嗎?」

  「一言難盡。」沈放搖頭嘆氣,向孟冬郞道,「打盆水送到西廂房。」

  「喏。」

  見孟冬郞去打水,陸游原接過沈放手裡的木棍,跟著他一起往西廂房走,追問道:「怎麼回事?」

  「康和這案子背後,比你我所想更複雜。」

  「你指牽扯了大義幫?」

  「大義幫背後另有其人。」

  「另有人?」陸游原訝然,又笑道,「難怪謝巡按和薛長史都親自過問,背後這人想必來頭不小。」

  「嗯,明日再探。」

  沈放進了西廂房,俯身將季生歡放在榻上,順手將她胳膊從脖子上扯下來。

  本以為季生歡安靜了許久,已然無事,哪知她雙手才離開沈放脖子,又立刻嚎啕大哭。

  沈放無奈,只得又把季生歡的手放了回去,抱著她轉身,用求助的目光看向站在門口的陸游原。

  陸游原靠在門框上,幸災樂禍道:「如此投懷送抱,我還是頭次見到,季娘子真是個奇女子,醉酒也能醉得如此有趣。」

  「不是醉酒,是吸入了夜摩香。」沈放左右看了看,不好直接坐在女子榻上,便席地而坐,將季生歡放在腿上,「據說會經歷大喜大悲,勾起心中恐懼,她這樣,可能是因為恐懼。」

  「恐懼?」陸游原看向季生歡,見她嘴角微揚,眉眼舒展,不禁面露懷疑,「你覺得像嗎?」

  「記不記得你那小侄兒?你抱著他時一切安好,放下便要哭得驚天動地。」

  陸游原聞言,恍然大悟道:「是了是了,當時嫂子說是因為他害怕我不要他了。這麼說來——」他故意停頓,露出別有深意的微笑,「行之,你總算也有紅鸞星動這一天了。」

  「閉嘴。」沈放白了陸游原一眼,微微垂頭,臉上泛起一層不甚明顯的紅暈。

  「沈頭兒,水……」孟冬郞出現在門口,見屋中情形,愣了一愣,又低了頭繼續道,「水來了。」

  他的表情由明到暗,沈放因低頭看季生歡,並未注意,冷眼旁觀的陸游原卻是盡數看在眼中。

  孟冬郞進屋將木盆放下,取巾帕浸濕擰乾,遞給沈放,而後垂手站在旁邊,猶豫著是走還是留。

  陸游原上前拉了他一下,道:「天不早了,咱們走吧。季娘子有行之照顧,應無大礙。」

  孟冬郞遲疑片刻,又看了季生歡一眼,才向沈放告辭離開。

  兩人剛走到門口,忽然聽到身後傳來季生歡的尖叫,「陛下,陛下不要丟下生歡,陛下!」

  陸游原聞聲豁然回頭,只見沈放僵著臉,說不清是怎樣的表情。

  「行之?」陸游原擔心地喚了一聲,「你?」

  沈放回神,低下目光,平靜地道:「你們先回去,有事明日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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