勘現場異香動人
2024-06-06 01:58:37
作者: 簫箬
季生歡問沈放道:「你覺得,這客人會是誰?」
「不知道。」沈放搖頭,「沒人提過這屋裡除了康和一家,還有別人。」
季生歡略一沉吟,故意問道:「那你說,會不會是這客人走了之後,命案才發生?」
沈放蹲在地上,將散落在地上的菜看了一遍,回答道:「按你我方才推演,康家娘子被襲擊時,應是在為客人添飯。從地上菜量來看,幾乎沒有動筷。若不是這客人吃得太少,那就是與主人家不歡而散,還沒等開始吃,就拂袖而去。」
「真是這樣,那他必然是怒氣沖沖地離開,周圍那麼多人,會有人記得吧?」
「怪就怪在這裡,」沈放站起身道,「冬郎他們仔細盤問過那些目擊證人,其中有兩人是酒肆中博士,他們都說命案發生前,不曾有人出入後院,也不曾聽見爭吵。」
季生歡聞言,心中冷笑,這些人果然是在作偽證。
康和是大義幫一員,這並不是什麼秘密,韓肆來找他,自然也不需要掩人耳目。依照康和所言,事發前他曾在家中宴請韓肆,而韓肆是大義幫當家人,出現在這裡,不可能沒人注意。
沈放抱著木棍,若有所思地道:「都是家常菜餚,與爺娘同席,如自家人一般,卻又坐在下首與康和對坐,可見不是長輩親友,應是很要好的朋友。」
「康和朋友多嗎?」季生歡湊過去問道。
沈放搖頭,正要說話時,忽然盯住地上血跡。
他想了想,轉步繞過季生歡,沿著血跡往裡面走,一直來到屏風後主人家就寢處,站在血跡終點,凝視那張寫有「康家娘子」的字條出神。
沈放舉動突然,季生歡嚇了一跳,連忙跟在他身後來到屏風後,問道:「你看什麼呢?」
「不太對。」沈放低語一聲,偏頭問季生歡道。「若此時我要殺你,你會怎麼做?」
「跑啊。」季生歡脫口回答,「難道站在這裡讓你殺?」
「往哪裡跑?」
季生歡前後左右看了看,指著屏風外面答道:「外面人多,當然是往外面跑。你我力量懸殊,與你纏鬥是死路一條,跑出去呼救,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沈放點頭,「康家小郎君也是這樣做的。」
但他死了,跑到前堂,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殺。
他這話什麼意思?難道是已經發現她對幫派之事有所察覺?還是發現了她與康和的秘密約定?
季生歡腦中轉過千百種念頭,不由得脊背發涼,看向沈放的目光中帶著十足十的警惕,生怕他突然出手,要了自己性命。
沈放看著她,莫名其妙地道:「怎麼了?」
季生歡趕緊搖頭,說話聲調都變了音,「沒,沒怎麼。」
「不良人無權取人性命,即便對方是兇徒惡賊,也只能打暈帶回,這規矩是陸縣令上任之後立下的。因此自我而下,不良人皆配短棍,不配刀劍。」沈放抬手晃了下木棍,「況且,你又不是負隅頑抗之兇徒,性命當無礙,怕什麼?」
季生歡本是因做賊心虛,胡思亂想嚇著了自己,今見他如此說,連忙笑道:「我也沒覺得你真要殺了我,只是想到康家小郎君慘死自己阿爺刀下,心裡發寒。」
「勘驗現場,忌諱自己嚇自己。」
季生歡點頭,「知道了。」
沈放指著地上血跡道:「若這裡有其他人可以求援,或是為了保護屋中幼子,康家娘子這舉動倒可以理解,但屋中無人,她卻捨棄呼救機會爬到這裡,太奇怪。」
「並非天下娘子都如我一般膽小,若那康家娘子性情暴烈,想進來找個長棍短刀之類,反身再與康和殊死一搏,也是有可能的。」
季生歡環顧四周,只睡榻,妝檯,衣櫃等日常陳設,俯身向榻下櫃底看去,漆黑一片,看不真切。
她起身到窗前,將窗扇支起,讓外面的光透進來。窗與門都開著,恰好一陣過堂風,不僅吹散了屋中血腥腐爛氣,還帶來一股濃郁的甜香。
「阿嚏、阿嚏。」
這香味一來,沈放立刻連打了兩個噴嚏,頓時淚眼汪汪,忙轉身背對季生歡,抬手掩住口鼻。
季生歡動了動鼻子,問沈放的背影道:「你聞到沒有?好香啊。」
沈放點頭,瓮聲瓮氣地道:「去前面酒肆看看。」
「可我還不知道,康家娘子為何來這裡呢。」
「你留在這裡查。」說完,沈放抬腳就要走。
「那你呢?」季生歡繞到他身前攔住,見他雙目垂淚,手指捏著鼻子,恍然大悟,笑道,「你聞不得這香味,是不是?」
「誰……」沈放拿開手,這句「誰說的」還沒說完,又是一聲「阿嚏」,忙又重新堵住鼻子。
季生歡笑得彎了腰,「從前我聽說有人受不了極重的香味,還以為是騙人,想不到竟真有。」
沈放鐵青著臉聽完她幸災樂禍,用木棍指了指地上血跡,又指了指前院,繞過她,逕自離開。
季生歡循著香味在屋中轉了一圈,又蹲在血跡旁琢磨了半天,忽然一拍大腿,回到屏風旁,雙膝跪地,比照著血跡擺好姿勢,一伸腰趴在地上。
她想像自己是已受傷的康家娘子,在屏風外跌倒後,掙扎著往屋裡爬。
她的手上滿是鮮血,按在地上留下一個又一個手印,艱難而吃力地向前爬,轉過了屏風繼續爬,一下,兩下,終於力竭。康和追上她,刀自她後心刺入,前胸刺出,將她釘在地上。
季生歡停住,順著自己手臂方向看過去,指尖正對的是睡榻一腳,榻下空空如也。
一陣微風,甜香撲面而來,比方才更加濃烈,似乎香味正是從睡榻腳後來的。
季生歡連忙爬到榻旁,伸頭往睡榻腳後看,一小撮香灰中,紅艷艷的香餅露出一點。
湊近了聞,香氣更濃,連季生歡這聞慣了胭脂的鼻子,都被這甜香勾得癢絲絲的。
她拔下頭上銀釵,將香灰撥開,露出一塊比粟粒稍大的香餅,四周有燒過的痕跡。
案發之時,屋中點著香,這塊就是燒盡的殘渣。可是,香餅都是放在香爐里的,怎會放在這犄角旮旯最窩風的地方?最弔詭的是,生死之間,康家娘子拼死要拿這塊香餅做什麼?
季生歡正百思不得其解時,忽聽沈放聲音自院中傳來,「查完了沒有?」
「這就來。」季生歡應了一聲,掏出手帕,捏著銀釵兩股,將香餅夾起來,放在手帕中嚴嚴實實包好,塞進袖中,想著晚上去找康和問個究竟。
她關了門窗出來,沈放已在院中等候。
季生歡快步上前,未等靠近,就聽沈放「阿嚏」一聲。
只見他掩著口鼻,向後連退數步,抬手用木棍指著季生歡,示意她不要靠近。
季生歡向自己身上聞了聞,疑惑道:「我身上有香味?我怎麼聞不出來?」
「不僅有,而且很濃。」沈放嫌棄地道,「找到答案了嗎?」
「沒有,那屋子裡什麼都沒有。」季生歡故意向前一步,「倒是這胭脂香味很好聞,而且能香很久。」
沈放繼續後退,嗚嗚地道:「既然並無收穫,且回衛所吧。」
「好。」季生歡轉身往後門走,行到門口回頭看時,發現沈放仍站在原地,「你不走嗎?」
「你先走。」
季生歡以為他要鎖門之後再跳牆出來,便先出去,回手將門關上。
她站在門口聽裡面門栓響動,再看牆頭,並不見沈放人影。
「沈頭兒?」季生歡扒著門縫,試探地叫了一聲。
「阿嚏。」沈放後退兩步,揚聲道,「你先回去,我隨後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