驗痕跡還原兇殺
2024-06-06 01:58:35
作者: 簫箬
次日一早,三鼓才過,陸游原就來到不良人衛所,將謝瑤的話告知沈放。
季生歡在一旁聽了,心裡暗自稱讚謝瑤真是好心思。
在文書上尋出漏洞讓長安縣令補齊,既不得罪人,又在時限上給陸游原留足了餘地,畢竟調查身份多數時候是靠碰運氣,一兩個月沒消息也屬正常。
「康和是劍南道翼州衛山縣人氏,你派人帶著公文去,一問便知。」沈放靠在憑几上對陸游原道,「至於勘驗現場,是長安縣差役職責,讓不良人去,寫在文書上,你又落人話柄。」
「正是要給他們留下話柄,否則此案驚世駭俗,如此短時間就抓到了兇徒,年底政績考核,我定然又是京畿各縣榜首。」
季生歡奇道:「榜首還不好?論功行賞,陸縣令可就要高升了。」
「不好,不好。」陸游原連連擺手,「我就想留在長安縣,哪兒都不想去。」
「這卻是為何?」
「娘子,你細想想,長安縣人口多又繁華,我不必愁稅賦。有沈放管著各坊幫派,我不必愁治安。還不像隔壁萬年縣,儘是達官顯貴惹是生非,每次出事縣令都要上下受氣,左右為難。此地堪稱寶地啊,我為何要離開?」
季生歡驚訝道:「都說人往高處走,還從未聽說有誰能像陸縣令這樣,活得通透,易於知足。」
「知足常樂。」陸游原謙遜一笑,又向沈放道,「我特地一大早趕來,就為了讓你趁著五鼓未落,坊門未開時趕緊動身,再晚一會兒,街上人多,你又該嫌擠了。」
季生歡打趣道:「喲,以沈頭兒威名,走在街上,還怕人擠著你啊?」
沈放看了她一眼,拎著木棍起身,對季生歡道:「冬郎不在,你隨我走一趟。」
「我也再去後院問問康和,看他想不想對我說點什麼。」陸游原一面說話,一面站起身來,又沖沈放抱怨道,「我在長安縣這三年裡,名聲不夠好嗎?每次問康和口供,康和看我那眼神,都跟看貪官酷吏沒什麼兩樣,真是讓人心寒。」
沈放安慰道:「他們若肯相信縣官,也不至於加入幫派。」
「我承認,上任縣令是很差,可不代表長安縣令都一個德行啊。」陸游原唉聲嘆氣,「算了算了,我上任到如今都在收拾爛攤子,也不差這一個。」
「五鼓之後,冬郎過來,應會帶些吃食。」
「那可再好不過,我今早一睜眼就往你這兒跑,還餓著肚子呢。」陸游原走到門口,又回頭對沈放和季生歡道,「你二人早去早歸,我等你們回來喝酒。」
永安坊與長壽坊隔著一街兩坊,不算十分遠,步行即可。
沈放帶著季生歡出門,不走長壽坊正中那平整的十字主街,盡挑沒什麼人走的僻靜里曲。一路上儘是些人煙稀少的地方,季生歡甚至忍不住懷疑,沈放是打算將她殺人拋屍。
五鼓落下,穿過坊門,又行了小半日總算到了永安坊,此時街上人已漸漸多起來。
康和家的酒肆臨街,此時正是商戶開門營業時,唯有這一家門戶緊閉,門口冷清,因而極是好找。
沈放加快腳步,讓過喧囂人群,轉入酒肆旁側窄曲來到後門,伸手推了推,裡面上了栓,後退兩步目測過牆高后,回頭看季生歡。
季生歡順著他目光往自己身上瞧,繡鞋尖尖,裙裾輕揚,一看便知這身打扮不適合翻牆越戶。
可在沈放面前,她不肯落了下風,於是昂首道:「沈頭兒先請,屬下自有辦法進去。」
「此處為犯案現場,前門已被武侯上鎖,想進去,需先到武侯鋪取鑰匙。」
「誰說我要走前門?」季生歡走到牆根下,指了指牆頭,「你翻得過去,我當然也可以。只是,咳,只是不大雅觀,因此才讓你先走。」
沈放搖了搖頭,撂下一句「等著」,而後縱身一躍,平地拔起一人多高,手按牆頭跳進院中。
片刻後,門栓響動,兩扇門在季生歡面前緩緩打開,露出正中間負手而立的沈放。
「多謝沈頭兒。」季生歡抱拳拱了拱手,興高采烈地跟著他邁步進門。
轉過後門旁的廂房,整個後院盡收眼底。
這邊廂房裡堆著滿滿一屋酒罈,對面廂房則是廚房,旁側是倉庫,儲存食材。院中還立著竹竿搭成的架子,上面曬著魚乾和肉脯。這一切都讓人覺得主人只是離開,很快就會回來。
然而,地上的血跡和前後兩堂散發出的血腥味,告訴來訪者,此院已成凶宅。
沈放走到後堂前,推開門,立刻回手掩住口鼻。
季生歡跟在他身後,冷不防吸了口氣,只覺腥臭無比,忍不住低低咳了兩聲。
沈放回頭看了她一眼,逕自邁步進屋,站在門口觀察屋中各處痕跡。
屋中有三張食案,正前方的食案仍立著,左右兩側的則已倒翻在地,杯盤摔得四分五裂,碎片與其中食物四濺各處。
主位席上血跡殷成大片,應是人死之後倒在原處,因而血積聚成灘。一串血跡從屋中延伸至門口,再一路向前院,歪歪扭扭,看得出傷勢不輕,走路踉蹌。又一灘血跡從主位席前向內延伸,是人受傷後勉力爬行留下的。
武侯們將死者抬出去之後,在原屍體處用漿糊貼了字條,寫著該處死者姓名,作為標記。
主位的血泊里倒著兩位老人家,向內延伸的血跡終點則是康家娘子,門口這一路血跡直到前院酒肆堂前,是康和八歲的兒子所留。
沈放看罷,心中疑惑,正沉吟不語,忽覺袖子被季生歡輕輕扯了一下。
他頭也不回地道:「害怕就出去等著。」
「不是害怕。」季生歡的手越過沈放胳膊,指著左側翻倒的食案道,「那邊是誰?」
沈放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反問道:「你看見誰了?」
「我若看見,那豈不是大白天見了鬼?」季生歡白了他一眼,伸手將他推到一旁,「讓開讓開,是你堵在門口不讓我進來,怎的倒誣賴我害怕不敢上前?」她大踏步走進屋中,徑直來到主位席前那攤血旁,屈膝蹲下,擺出托著東西的姿勢,扭頭看向沈放,「你瞧,是不是這樣?」
沈放先是怔了怔,而後目光在她周圍看了一圈,並無杯盤碎片,只有一碗倒扣在地上的飯,在她右手斜後方不遠處,倒翻的食案後有一木托盤,走過去撿起細看,背面有一道極深的刀痕。
他對季生歡舉了一下手中托盤,又放回原處。
「我想,這張食案應該就是康和的。」季生歡指著沈放身旁那張食案道,「事發時,康家娘子端了菜餚來招待客人,就像我現在這樣。」她轉回身,恢復方才的姿勢。
「康和突然起身,持刀行兇。」沈放一面說一面走到季生歡身後,「踢翻食案,意欲砍殺自己娘子。」
季生歡轉過上半身,兩手虛作出拿木盤的姿勢,「康家娘子聞聲回頭,吃了一驚,匆忙之下本能地用木盤擋在自己身前,這碗應是這時從木盤上掉落,而非是食案翻倒後。」她指了指腳邊倒扣在地上的碗,「此時康和殺心已起,必然下死手,力道極大,康家娘子雖躲過一劫,卻被他連人帶食案一起撞倒在地,木盤也脫手而出,落在遠處。」
沈放點頭同意,食案翻倒的方向,和上面菜餚跌落四濺的形狀,都表明是被人從前側撞翻在地的。又見季生歡瞪著眼睛看他,等他繼續配合,便轉步伸手,向虛空里連刺兩下,「康和一擊不成,轉而越過食案,刺死了自己爺娘。因而這張食案表面濺上了血跡,接著他轉頭再尋自己娘子。」
季生歡站起來道:「此時他娘子起身要跑,卻被他一刀刺中,撲到在地,拼命向裡面爬。康和追上去殺了他娘子,之後他兒子在外聽到聲響進屋來看,他又反身回來殺他兒子。」
一應痕跡都對得上,只除了一個地方。
季生歡看向沈放,兩人又一齊看向這張沒有血跡的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