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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疑點結案延期

2024-06-06 01:58:34 作者: 簫箬

  次日五鼓一過,坊門打開,季生歡離開謝府自回不良人衛所。謝瑤遣人請雍州長史薛季昶、長安縣令陸游原。

  謝府門口,陸游原恰好與薛季昶走了個對臉,連忙上前見禮。

  薛季昶板起臉問道:「陸縣令昨日為何不曾將人犯移送府獄?是等雍州府再發公函嗎?」

  「薛長史,此事說來話長,」陸游原苦著臉回答,「昨日自府廨歸來,下官便直接去了不良人衛所,豈料匆忙之間,忘了帶公函,與沈放說之再三,他卻無論如何不肯融通,最後被他著人給扔了出去,這腰上大片淤青還沒下去呢。」

  

  「連陸縣令也慘遭毒手?」薛季昶大吃一驚,拂袖怒道,「哼,區區不良帥,實在太過放肆!非得好好懲戒一番,沈放是陸縣令下轄不良帥,陸縣令要好生處置。」

  陸游原聞言,暗自嘆氣,這明顯是在為難他啊。

  沈放之於長安縣治安有多重要,兩人彼此心知肚明,因而懲戒不能太重了。可若輕了,又不能出薛長史心中這口惡氣。

  「薛長史覺得,罰他抄《心經》兩百遍,如何?」陸游原解釋道,「借抄寫經書之機,教導他平心靜氣,與人為善,佛法無邊,定能治了他頑劣本性。」

  「抄經?」薛季昶考慮了一下,認可道,「也好,希望他能就此修身養性。」

  兩人進到謝瑤府中,謝瑤已在正堂等候。

  各自見禮後,薛季昶和陸游原落座。

  謝瑤道:「今日請兩位來此,是想問一問長安縣那件兇案。」她拿起案上文書,對他二人道,「這是日前長安縣令所呈案情進展,薛長史應已看過了吧?不知有何看法?」

  薛季昶答道:「陸縣令行文嚴謹,條理清晰,主次明了,寥寥數語,已將案件始末說得清楚明白。一應事項皆合情合理,下官認為沒有疑點,可以結案了。」

  謝瑤問道:「除了文書所寫,陸縣令,還有其他要補充的嗎?」

  「已是全部。」陸游原連忙回答,見她連問兩次,更覺疑惑。

  他很清楚,謝瑤個性是從不做無用之事的,請他二人來此,拿出文書,一問再問,定然別有用意。

  「好,那我要請問陸縣令了,這康和是因何事行兇殺人?」謝瑤語氣嚴肅地問道,「陸縣令寫此文書時隻字未提,現如今可調查清楚了?」

  陸游原老老實實答道:「不曾,兇犯被擒至今,一句話也不肯說。」

  薛季昶在一旁插嘴道:「謝巡按,兇徒做出如此禽獸不如之事,除失心瘋外,再無第二種解釋。被擒不言,想是已神志不清。以下官經驗,這種人問不出口供,也不會有犯案動機。」

  謝瑤點頭,又問陸游原道:「陸縣令,我們三人中,只你見過兇徒,他確是失心瘋?」

  「這個……嗯……」

  陸游原偷眼看薛季昶,見他沖自己使眼色,示意他點頭。才要開口說話時,又見謝瑤似笑非笑盯著自己,好像已知道他是在說謊。

  今日真是出門不利,怎的都是兩難之事?

  陸游原輕咳一聲,回答道:「下官不知。」

  「不知?」謝瑤冷笑一聲,語氣頗有質問意味,「陸縣令,你連人瘋不瘋都看不出?」

  「回巡按,的確看不出。」陸游原鄭重回答,「失心瘋乃是疾病,既是病,當然要請大夫來判斷。下官於岐黃之術並不精通,不敢亂說。」

  「這話在理。」薛季昶先開口道,「待兇徒移送至府廨,我會請個大夫給他仔細看看。」

  「好。」謝瑤目光陰沉,又問陸游原,「那殺人現場,陸縣令可有帶人去勘驗?文書上為何不寫?」

  陸游原見她眼微眯,眉微蹙,心知是不滿自己剛才的回答,忙如實道:「因目擊者眾多,兇手身份明確,按慣例,只收殮兇案現場屍體即可,無需勘驗。」

  「目擊者眾多便無需勘驗現場,這是什麼道理?」謝瑤面色不善,語調凌厲尖銳,「陸縣令沒有想過目擊者作偽證嗎?」

  這算什麼?懷疑他包庇兇徒?

  陸游原一股氣湧上來,張口待要反駁,卻又礙著薛季昶在,不想讓謝瑤難堪,於是心平氣和地道:「回巡按,想過,但本案中,斷不可能。」

  謝瑤兩道涵煙眉輕輕一揚,「為何?」

  「親眼見康和持刀傷人者,共計一百零二人。」陸游原面露難色道,「謝巡按,恕下官愚鈍,要讓一百零二人口徑一致已然不易,共同扯謊更是難上加難,而且其中還有人寧願耽擱行程,也要留下作證,以求讓兇徒伏法。因而下官實在想不出,有什麼辦法能讓這許多人作偽證,」

  謝瑤聞言,面露驚訝,「你是說,這其中有外地人?」

  「是,有十二人自江南道來長安探親,不日便要回去。下官已核對了過所,是實情。」

  「這就奇怪了。」謝瑤低低自語一句,「若是受脅迫說謊,應都是本地人才對。」

  陸游原向前探了探頭,「謝巡按,你說什麼?下官沒聽清。」說完,又看向薛季昶,只見薛季昶搖頭,表示自己也沒聽清。

  「沒什麼。」謝瑤回神,面色已有緩和,略一沉吟,又問道,「陸縣令文書中未曾寫明死者一家來歷,不知是不是與沒有勘驗現場有關?」

  此時陸游原已懂了謝瑤的目的,答道:「正是,因雍州府移送人犯公函已到,下官昨日本打算寫好結案文書,一併送至雍州府。不料,查看長安縣戶籍記錄時,竟發現記錄中查無此人。原打算寫公文至雍州府,請長史延期移送,以便長安縣核查人犯與死者身份,沒想到巡按今日就問起了。」

  謝瑤頷首一笑,「果真查無此人?」

  「是,需要重新勘驗現場,以既有物品斷定這戶人家籍貫,再寫公文至其籍貫所在地詢問切實身份。」

  陸游原說完,在心裡盤算,這一來一回足要耗費兩月時間,謝瑤應該滿意了吧?

  如他所料,謝瑤點頭表示滿意,長史的眉頭卻皺成了一團。

  薛季昶道:「謝巡按,只是失心瘋殺人而已,再加上兇徒已然落網,還需要如此興師動眾嗎?」

  謝瑤微笑道:「這般仔細,也是免得日後覆核時有麻煩。薛長史,陛下仁慈治國,常言刑獄乃是最嚴酷手段,當慎之又慎,不可枉縱歹人,更不可令無辜含冤。你我掌刑獄者,自然應該萬分小心才是。」

  她說得有理有據,又抬出「陛下」二字,薛季昶就是有再多反對的話,也都得暫且咽回去。

  「謝巡按所言極是,那這犯人就先留在長安縣吧,望陸縣令勤勉,早日查清這些人身份來歷。」

  「下官定當竭盡全力。」

  該說的都已說完,薛季昶與陸游原告辭離開。陸游原故意慢走幾步,等薛季昶騎馬離開後,他轉身回到謝府,來到正堂,正在門口看著謝瑤,卻不進去。

  謝瑤抬眼見陸游原出現在門口,並不驚訝,勉強笑了一下,道:「是我冤枉你了,抱歉。」

  「上官覺得案件有疑點,召下屬詢問,也是正常,不必放在心上。」

  陸游原說得雲淡風輕,謝瑤卻執意要繼續解釋。

  「殘殺至親,連幼子都沒有放過,只一句失心瘋就要結案,判人斬立決,我心中實在難安,總想著或許這其中還有什麼隱情不曾查明,或是有人存心袒護真兇,以失心瘋為由,讓人犯沒有機會申辯,只能冤死。」

  「我明白。」陸游原溫和地道,「事情原委如何,我查到什麼,就會原封不動對你說什麼。」

  「雋書,我方才……」

  「是公事公辦。」陸游原打斷了謝瑤的話,「我與薛長史都經手此案,你懷疑薛長史,自然不能單獨把我擇出來。」

  「但我心裡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謝瑤略有失神,又整理好心緒,含笑問道,「還有事嗎?」

  陸游原痴痴地看著謝瑤,輕聲道:「多日不見,想問問你好不好。」

  聞言,謝瑤笑容僵住,眉間眼中似有千言萬語要說,可最終只是低了目光,沉默不語。

  陸游原輕輕一嘆,「比前幾日見時憔悴許多,看來是不好。」

  謝瑤別開頭,故意道:「好還是不好,都與陸縣令不相干。」

  「如何不相干?謝巡按有識人之明,有容人之量,禮賢下士,從不以繁文縟節折騰我這下屬,如此上司可遇不可求,我自然盼著謝巡按喜樂無憂。」

  「陸縣令若真希望我喜樂無憂,就請在今年述職之前,不要再有意犯錯,讓御史抓住把柄,最後只能落個功過相抵了。」謝瑤提起此事,就覺得十分歉疚,「你出身吳郡大族,又殿試高中,貴為進士,連年政績皆優,本可以仕途通達,何必定要做長安縣令?」

  「這可是為難我,不犯錯那就要升去神都了。」陸游原苦著臉連連搖頭,「我無意仕途,能做個長安縣令已然滿足,不想換地方。」

  謝瑤語塞,嘆了口氣,又柔聲勸道:「既然無意,那便離開吧。人生苦短,韶華易逝,你何苦勉強自己在宦海中掙扎?」

  「你在長安,我就該在長安,這才是沒有虛度年華。」陸游原笑得灑脫,又故作可憐道,「謝巡按,每次見面都要勸我離開,我不嫌煩,你說著也累啊。真為這麼點事,累壞了你,朝野上下不知要有多少人來罵我。我一張嘴說不過這許多人,看來只有跪地求饒,才能不被唾沫星子淹死。」

  謝瑤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陸雋書,我勸你離開,是為你好。」

  「我知道。」陸游原一本正經地點頭,「我留下來治理長安縣,讓你不必為縣中大小事務勞神,也是為你好。你不領情,又怎能強求我領情呢?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謝瑤幾番張口要說話,都因覺自己理屈詞窮而作罷,最終只得笑道:「好,我說不過你,此事容後再議。眼下,有勞陸縣令儘快迴轉縣廨,著手調查康和殺親一案。」

  「順便想想,這功績該用什麼錯處抵消。」陸游原狡黠一笑道。

  謝瑤皺眉嗔他,「你這人!」

  陸游原收起玩笑神色,認真地道:「謝瑤,士為知己者死,我陸雋書既引你為平生知己,自當以所學相酬。留在長安,是為成全自己,而非你耽誤了我。」說完,轉頭看了眼天色,對謝瑤道,「公事在身,不便久留,這就告辭了。」

  他轉身離開,灑脫不羈,步伐輕盈,並無任何輾轉留戀,仿佛他對謝瑤,真的如方才所言,只不過是一腔熱血酬知己。

  但謝瑤知道不是,陸游原自己也知道不是。

  然而,除此之外,兩人都別無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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