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言情小說> 長安女兒行> 細詢問坦陳冤情

細詢問坦陳冤情

2024-06-06 01:58:32 作者: 簫箬

  康和哼道:「作偽證有什麼稀奇的?我還在大義幫中時,常常擄走別人父母妻兒,要挾那人按我們說的做。」

  「他們給誰作偽證?」

  「韓肆。」

  

  季生歡難以置信地道:「你是說,韓肆殺了你全家,又找了眾多目擊者一起撒謊,讓你替他頂罪?」

  康和點頭,「那日韓肆來我家中酒肆,我請他到後院,然後就不知道了,等醒來時,我站在我家酒肆里,家裡人都被殺了。在場所有人都說我是兇手,武侯鋪也來人緝拿,我心裡害怕,就跑到韓肆家裡避風頭。」

  「他不是兇手嗎?」

  「當時我還不知道,是他出賣我,我被抓進來這些天,自己琢磨出來的。」

  「你確定是他向不良人出賣你的?」

  「不良人到處追捕我,是韓肆送我去宣義坊吳實家裡避風頭的,此事只有韓肆和吳實知道。而且,他還讓吳實告訴我,只要我裝失心瘋,他就有辦法讓長史對我網開一面,保住我性命。你不是也說了?若我真是失心瘋,口供都不問就會判斬。」

  「原來只是借刀殺人而已,我還以為吳實進來看著你,是怕你抖落出大義幫什麼秘密。」季生歡垂眸遮掩眼中失望神色,又問道,「可是動機呢?你是他屬下,又不是他仇人,他什麼要殺你全家?」

  「我……前幾日我娘子病了,身上疼得受不住,我就偷拿了他一包藥粉給我娘子治病。」康和雙手攥起,手背青筋畢現,「他發現之後很生氣,追到我家索要,還殺了我家裡人,嫁禍給我。」

  「就為了包藥?」

  「韓肆說他信我才將東西交給我保管,我卻監守自盜,是背叛他。」康和垂下頭,「韓肆心狠手辣,睚眥必報,這麼多年,除了沈放,從沒見他聽過誰的。」

  季生歡一驚,「照你這麼說,大義幫受沈放控制?」

  「不僅大義幫,長安縣大大小小數十幫派,他說一不二。」

  季生歡忙追問道:「你敢肯定?」

  「當然,在幫派中立足,靠的是拳頭夠硬,出手夠狠,因而幫派上下最服這種人,長安縣沒人打得過沈放,在幫派中也就沒人比沈放地位更高。」

  「難怪他一個外人,能在長安縣本地幫派中有如此威信。」季生歡站起身,又不解道,「你不信沈放和陸游原,為何會信我?我也是不良人,也許我會將這事告訴沈放。」

  「碰運氣。」康和語氣平靜如死水,「你昨日罵沈放,我聽著心裡痛快,又聽你說,有朝一日要抓著沈放把柄讓他好看,是以寫了血書扔給你。有用最好,若沒有,便在他們移送途中,拼個魚死網破,僥倖不死,就去韓肆家裡,殺了他。」

  季生歡知他心意已決,說得出做得到,便道:「看來你運氣不錯。」

  康和聞言,眼睛一亮,「你真有本事幫我?」

  「有,但你得答應我件事。」

  「什麼事?」

  「你洗脫冤屈出獄之時,就是韓肆認罪伏誅之期。屆時大義幫正好缺個當家管事的,我希望你拳頭夠硬,出手夠狠。」

  康和沉吟片刻,冷笑道:「小娘子想接替沈放,掌控大義幫?」

  季生歡微微一笑,「他靠拳頭,我靠腦子,你只說應還是不應。」

  「好,我答應。」康和鄭重承諾,「只要我大仇得報,能活著出去,大義幫就歸你了。」

  與康和說定之後,季生歡抱著鋪蓋捲來到前院。才到二門口,就看見院中站滿了人,細細看去,都是大義幫的,跟著孟冬郞去吃過酒回來。

  頭次見他們時,他們站在門外,臉上殺氣騰騰,手裡拎著明晃晃的刀。此番再見,眾人刀掛腰間,每人懷裡都窩著一隻貓,時不時笑嘻嘻地摸兩把貓脊背。這詭異的對比讓季生歡愣在門口,抱著鋪蓋卷一時不知是進是退。

  沈放負手站在廊下,對院中眾人道:「有勞各位。」

  「沈頭兒客氣。」眾人齊聲回答。

  孟冬郞張羅著讓眾人排好隊,依次走到西廂房門口,將懷中的貓扔進屋裡。

  不一時,西廂房裡貓叫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那些人辦妥了事,也不多耽擱,恭恭敬敬向沈放行禮告辭,規規矩矩退出衛所大門離開。

  孟冬郞將眾人送出衛所,挨個道了謝,回頭見季生歡站在二門口,便笑道:「娘子,你住那屋裡有老鼠,睡不安穩。沈頭兒吩咐我們抓幾隻野貓來,才放進去了,你今夜一定好眠。」

  「多謝郎君。」

  季生歡面上皮笑肉不笑,心中腹誹,這哪裡是幾隻,簡直是把全坊野貓都抓來了,也不知沈放這算好意還是算故意。

  不過,也幸好有這件事在,她連出門的藉口也不必找了。

  季生歡走到沈放面前,一把將鋪蓋卷塞在他懷裡,「等明日野貓抓盡了老鼠,記得放生。」

  陸游原在一旁道:「聽這話,娘子是要夜不歸宿?」

  「陸縣令若勸得動沈頭兒,今夜去西廂房睡,那我自然樂得留在衛所。」季生歡雙目含笑,一眨不眨地盯著陸游原,好似真心期盼他去勸沈放。

  陸游原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伸手接過沈放手裡的鋪蓋卷,藉口去放鋪蓋,轉身進屋去了。

  季生歡對沈放道:「沈頭兒若無事,那我就先告辭了。」

  「去向。」

  「拜沈頭兒所賜,西廂房讓給野貓了,我只好去親戚家暫住。」

  「住址。」

  「明早就回,不耽誤事。」

  沈放略一沉吟,問道:「你家中尚不知你是不良人?」

  「只是沾親帶故,又非爺娘,無需告知。」

  沈放不肯就此錯過良機,又問道:「你爺娘也不知?」

  季生歡冷哼一聲,道:「沈頭兒若想說我瞞著爺娘,乃是不孝,要我立刻回去,那可以省省了。我家中爺娘早逝,只阿兄一人,我與長嫂不合,是以阿兄遣我來長安投親,不要我了。」

  此是悽慘身世,也是傷心事,又是女兒家私事,沈放也不好再繼續問下去。

  兩人相顧無言,對立半晌,沈放忽然道:「你睡這裡吧。」

  「啊?」季生歡愣住,她是隨口扯謊,實沒料到沈放會好心留她,一時無措,脫口問道,「那你呢?」

  沈放看了一眼搖搖欲墜的東廂房,權當是回答她了。

  「不不不,沈頭兒,心意我領了。那屋子眼看著要塌,砸壞了你,我可內疚。」季生歡忙上前一步,攔在沈放面前,「親戚家裡,少住是貴客,長住才惹人嫌,偶爾一晚,無妨。」

  沈放確認道:「當真?」

  「當真。」季生歡用力點頭,「絕無勉強。」

  沈放見她如此說,也不再堅持,任由她離開衛所,往親戚家借宿。

  道政坊與長壽坊相距頗遠,季生歡在謝府門口下馬時,各坊鼓聲剛落,坊門閉合,不許進出。幸而謝府大門就開在坊牆上,得以讓她入內。

  正堂之中燈火明亮,謝瑤正端坐案前,奮筆疾書,時而向案角那一摞文書中翻找,拿著文書對著燈光細看過其中某頁某行後,繼續提筆書寫。

  季生歡見她忙碌,也不打擾,只安安靜靜地站在門口。

  半個時辰後,謝瑤終於放下筆,拿起才寫就的文書,靠近燈光最後檢查了一遍,終於滿意地長舒一口氣,放下文書,伸了個懶腰,活動著僵硬的脖頸。

  正左右晃頭時,謝瑤忽然停住,向門口招了招手,笑道:「快進來,等了多久,怎麼也不叫我一聲?」

  季生歡跑到謝瑤身邊,盤膝坐下,「阿瑤姐姐在忙正經事,我當然不好意思打擾。」

  「對我來說,你也是正經事。」謝瑤攜了季生歡的手,「在不良人衛所過得如何?聽說沈放那人最是冷麵冷心,不易相處吧?」

  「阿瑤姐姐,我在衛所住得好著呢,只是想你了,來看看你,明日還要回去,不是來找你告狀的。」季生歡鼓起兩腮,故作不滿道,「我在阿瑤姐姐眼裡,就這麼不懂事啊?好姐姐,我已經長大了。」

  謝瑤抿嘴一笑,「好,是姐姐不對,忘了生歡已從小娘子變成了秀麗可人的季娘子。」

  「不止秀麗可人,還要聰慧機敏,不然如何辦成姐姐託付之事?」季生歡抱住謝瑤手臂,順勢一歪靠在她身上,撒嬌道,「好姐姐,說話算話,記得要給我這小蠹蟲請功呀。」

  謝瑤微微驚訝,「這麼快就查到了線索?」

  「那當然,我可是在阿瑤姐姐教導下長大的,正所謂名師出高徒。」季生歡得意地笑道,又一骨碌坐起來,端端正正地跪坐在席上,向謝瑤拜了一拜,一本正經地道,「生歡來得匆忙,未曾寫文書,一應事項只好口述,還請謝巡按不要見怪。」

  謝瑤忍下笑意,認真地配合她,端正坐好,回了一禮,道:「娘子請說,謝瑤洗耳恭聽。」

  季生歡從因何被關入牢房開始,直說到康和親口含冤,樁樁件件說得詳細又精彩,只是隱去了她與康和那段約定。

  「人落到康和這境況,瞧著實在揪心。爺娘妻兒被人殺了,自己卻還要給兇手頂罪,真是豈有此理!上次薛長史來找姐姐,說要將康和當成先天失心瘋,姐姐說他是怕陛下怪罪。現如今聽康和這樣一說,只怕薛長史是受了韓肆賄賂,這才有意偏袒,想儘快將康和斬立決,來個死無對證。」

  謝瑤聽得入神,見她忽發議論,忙道:「生歡,慎言。為官者,清譽是大事,莫要亂說。」

  「我親眼見他去衛所提人,照規矩,要有長安縣令公函。可長安縣令往神都去了,不在縣廨,次日才回來,他連一天都等不得。」季生歡拿過謝瑤手旁的杯,將剩下的半杯水一飲而盡,「若這案子限期結案,那他如此著急,倒也能理解,問題是沒有啊,這不是很反常嗎?」

  謝瑤凝眉,若有所思地點頭道:「的確不正常。」又問道,「康和現下仍在不良人衛所?」

  「是,長安縣令原本打算將他移送府獄,被我勸下了,說讓他等幾天,免得打了長史臉面,長史記他仇。萬幸那縣令不是個糊塗人,一說就懂,這才暫且保住了康和性命。」

  謝瑤拎起壺,倒了水送到季生歡手邊,換下她手裡已空的杯子,「你來找我,是想讓我尋個藉口,讓雍州府暫時不能提走康和?」

  季生歡聞言,故作捋鬍子狀,搖頭擺腦如老儒一般,粗著嗓子道:「謝巡按真乃吾平生知己,此情此景當浮三大白。」說完,一仰頭將杯中水喝了個乾淨。

  謝瑤忍不住笑,「此事可不容易辦,我得細想想。」

  「不易?」季生歡不解,「姐姐是巡按,代陛下巡視長安,有這等冤屈事,自然要過問,為何不易呢?」

  「眼下尚無真憑實據,僅憑康和口供,不足以斷定薛長史以權謀私。長安縣又隸屬雍州府管轄,犯人移送本就在長史職權範圍之內,從頭到尾,薛長史都只是照章辦事,我若在此時插手,不等拿到薛長史罪證,就會先被他以越權干涉為名,參上一本。」

  季生歡恍然大悟,連連點頭道:「是要想個妥帖法子,不能讓他逮著機會,惡人先告狀。」想了想,又忍不住急道,「姐姐可千萬快些想,陸縣令也撐不了許久,要是薛長史等不及,再下一道公文,那他就非送不可了。」

  謝瑤擺手示意她先別著急,垂頭沉思片刻,向書案左角,取一本單獨放在一旁的公文展開,從頭到尾細讀一遍,而後向季生歡笑道:「有辦法了。」

  季生歡眼睛一亮,「什麼辦法?」

  謝瑤手指點了點公文,道:「陸游原去神都前,曾上呈公文給雍州府,詳述兇案進展,照慣例,也抄送了一份給我。辦法,就在這公文里。明日,」話音頓住,謝瑤想起一事,心疼地道,「你自小就怕老鼠,明日起住在我這裡別回去了,有什麼事,讓沈放派人來此處找你。」

  季生歡挽住謝瑤的手,笑道:「姐姐放心,沈放今日一早就知道錯了,特地派了一大堆人,抓盡了長壽坊里野貓,送到衛所來幫我抓老鼠。明日回去,保證衛所里只沈放和康和兩個大活人,再不見老鼠。」

  「當真?」

  「姐姐若不信,改日隨我去衛所看一看,如何?」

  謝瑤見她如此,料想應是無大礙,便隨她喜歡,不再勸說,轉而道:「昨晚沒能踏實睡覺,今晚好好休息,等我明日見過薛長史和陸縣令,你們不良人可就要忙得人仰馬翻了。」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