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口風夜宿牢房
2024-06-06 01:58:25
作者: 簫箬
日落西山,不良人各自歸去,院中只剩沈放與季生歡。
沈放指著靠西牆的屋子道:「你住那屋。」說完,徑直推門進了正堂,反手掩門。
他的如意算盤打得很好,西屋自孟冬郎搬出去之後,就沒人住過,也沒人收拾,別說季生歡這麼個嬌滴滴的娘子,就是他這糙漢子,也嫌太髒太破,比荒廟還不如。
吃苦受累沒效果,那便用吃不好睡不好讓她主動離開衛所,最好索性連不良人也不當了。
沈放坐在案前,展開紙,研磨,提筆,字還沒寫上一行,敲門聲就響了。
「沈放,」季生歡的聲音里明顯帶著氣惱,「開門。」
「睡了。」沈放繼續低頭寫字,「有事等明日。」
「不行,你開門。」季生歡堅持道。
「回去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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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門。」季生歡一字一頓地道,「喂,事不過三啊。」
沈放無奈,抬眼看著窗欞上的人影,「過三如何?」
只聽「啪」一聲,門被一腳踹開,重重打在兩邊牆上,來回晃悠,發出可憐的「吱呀」聲。
門框上的土落了季生歡一頭,她胡亂用手掃了幾下,回手關上門,幾步來到沈放面前坐下,隔著書案看他,笑嘻嘻地道:「不如何,就是你這兩扇門吃些苦頭。」
沈放認命地嘆口氣,低頭繼續寫字,口中問道:「有事?」
「當然有。」季生歡擠出討好的笑容,「沈頭兒,我今晚能在你這屋裡睡一宿嗎?」
沈放頭也不抬地回答,「不能。」
「為什麼?」
「孤男寡女。」沈放將寫好的一頁紙放在一旁,「還有事嗎?」
「沒了。」季生歡白了他一眼,兩手交疊趴在書案上,一動不動地盯著沈放。
沈放一面寫字一面道:「沒有,那回去睡覺。」
「不,我要睡你這兒。」季生歡搖頭,堅持道,「我屋裡有大老鼠,這麼大。」她兩隻手比劃著名,見沈放張口欲言,忙打斷他話頭,理直氣壯地道,「不是嫌髒也不是嫌亂,我就是怕老鼠!」
沈放似信似不信地「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真的,不騙你。」季生歡捧著下巴,一張小臉皺成包子,擰著眉頭,委委屈屈地道,「小時候住的地方老鼠多,我阿娘又害怕貓,不許我們養。有一次夜裡驚醒,一睜眼就見著枕邊趴著只大老鼠。我當時才五六歲,嚇壞了,之後就落下毛病,最怕老鼠。」
沈放停手,抬頭對季生歡道:「坊中有野貓,抓一隻回來,明早再放生。」
「都三更夜半了,我上躥下跳地抓貓不合適吧?影響鄰里休息。」季生歡直起身,兩手按在書案上,探身湊到沈放面前,「你默寫的是《心經》?想不到你這整日裡打打殺殺的人,還信這個?」
沈放沒理她,自顧自埋頭寫字。
季生歡討了個沒趣,皺了皺鼻子,退回書案另一側坐好。
她是定要在這屋裡睡的,只要沈放離開,她不僅能舒舒服服睡個好覺,還能順便四處翻查,看看這屋中有沒有什麼東西,能讓她查出沈放的來歷。
既然沈放不肯出去,那隻好想辦法將他趕出去了。
季生歡站起身,跑過去坐在榻上,看著沈放道,「你怕孤男寡女,傳出去有損你清譽,那你去睡我屋嘛。」她向後一仰,倒在榻上,愜意地長舒了一口氣,「忙了一天,可真是累死我了。」
沈放深吸一口氣,問道:「你回不回去?」
「想讓我回去也行,你出去幫我抓只貓來。你身手這麼好,抓只貓應該不成問題吧?」
「好。」沈放起身走到榻前,一手掀起鋪蓋一端,將季生歡整個兒捲住。
季生歡吃了一驚,忙抬手要掙扎,忽然覺得身上一緊,連被子帶褥子全都緊貼在她身上,將她雙手牢牢束縛在身側,動彈不得。
她感覺自己被人裹成一個卷,抗在肩頭,帶著出門,徑直往西走。
「你放開我,沈放,放開!」季生歡又是蹬腿又是打挺,口中叫道,「我不回去睡,那屋裡有大老鼠。」她叫得悽慘,聲音里都帶著哭腔,「真的有老鼠。」
沈放帶著季生歡來到後院,開了一間空牢房,將她放在地上,輕輕一推,鋪蓋卷就地滾了一圈,放出了裡面的季生歡。
待到季生歡反應過來,掙紮起身,衝到門口時,沈放已將牢門鎖上,鑰匙掛在腰間。
「你放我出去。」季生歡兩手抓著欄杆,忽又轉了語氣哀求道,「沈頭兒,我錯了,你放我出去吧。我保證我老老實實回去睡覺,不擾你清淨。」
沈放道:「此處沒有老鼠。」說完,他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季生歡氣得跳腳,沖他背影喊道:「沈放,你放我出去。我又沒有作奸犯科,你不能隨便關押無辜。沈放,你給我回來,你這個田舍奴,軍漢,狗鼠輩,獠子!」
罵人的字眼,季生歡所知不多,氣惱之下,一股腦都用在了沈放身上,然而沈放連頭都沒有回,全當不曾聽見,逕自出了二門,消失在季生歡視線中。
季生歡掄拳砸在欄杆上,恨恨地道:「姓沈的,你給我等著,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等我出去,查清你老底,攥著你把柄,一定讓你吃不了兜著走!看你到時候怎麼來求我!」
季生歡咬著沈放名字,罵得正起勁兒,冷不防胳膊上一疼,碎石打中她胳膊,又落在她腳邊。
她見過沈放用石子打人,只當是他,頓時火氣更勝,砸著欄杆沖牢房外叫道:「沈放,你給我出來,躲在暗處偷襲別人,算什麼男兒大丈夫。沈放,出來!」
叫了兩聲,沒人回應,待要再罵時,後肩上又挨了一下。
「哎呦。」季生歡捂著肩膀往後看,她知道,這個位置唯有在牢房之中方能打到。才一回頭,腿上又挨了一下,這石子來得真是又快又沒有規律,像是誰家小孩子誠心戲耍她。
這間牢籠里只她自己,因而石子只會來自隔壁牢房。
季生歡正一肚子怒氣沒地方撒,見有人主動挑事送上門,立刻來了精神,借著十五明月當空,屏息凝神,靜待下一枚石子襲來。
果然,又一枚石子從斜對角的陰影里飛出,直奔季生歡面門。季生歡迎上兩步,回身一抬腳,石子撞在她鞋底上,原路返回。
只聽陰影里「哎呀」一聲,砸中了扔石子的人。
季生歡得意地兩手叉腰,邁步走到兩間牢房中間的欄杆旁,趴在欄杆上往隔壁牢房裡瞧,想看看這大半夜不睡覺用石子扔人的,究竟是何方神聖。
她才湊到欄杆旁,迎面撞見一張披頭散髮的臉。灰白色臉皮,大絡腮鬍子,兩眼突出如青蛙眼,咧著張大嘴,呲出兩排冷森森的牙。
「鬼啊!」
季生歡嚇得拔腿就要往後退,可兩手被對面那人握住,像是長在了欄杆上,無論如何也逃不脫。正驚慌失措間,只覺壓著兩手的力道消失,她用力一掙,連著向後退出四五步,方才站穩。
那人兩手用力拉扯欄杆,腦袋拼命往欄杆空隙里擠,打算從這窄窄的空隙中擠過來。
季生歡喘著粗氣,一屁股坐在地上。心神定下來,才感覺到掌心裡有東西,張開手看,是塊巴掌大的布,上面隱約有字,顯然是隔壁牢房那人塞給她的。
季生歡連忙爬起來,走到牢門口,待要借著月色看個清楚。
她動,隔壁牢房裡那人也動,一步一步緊跟,直到她靠近牢房欄杆停住,盯著她手裡的東西,似是在阻擋他人視線。
意識到這一點,季生歡偏頭越過那人,往他隔壁那間牢房裡看,一人橫臥在地,面朝他們這邊,月光落在那人臉上,認出這是在街上挾持過她那人,名叫吳實。
只見他閉著眼,不知是真睡,還是裝睡。
季生歡大叫道:「沈放欺負我,你個瘋子也欺負我。我打不過沈放,我還打不過你個瘋子不成?看什麼看?以為裝神弄鬼就能嚇住我?」
她一面兇巴巴地叫嚷,一面展開手中攥著的布。
「冤」,布上只有這一字,十分潦草,應是匆忙間咬破手指寫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