擾清夢出手傷人
2024-06-06 01:58:26
作者: 簫箬
季生歡扭頭再看隔壁牢房那瘋子,那人也正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她,好似她是最後一棵救命草。
四目對視,很是眼熟,季生歡忽然想起,這人正是沈放從宣義坊抓回來的兇犯,康和。
此人親手殺了自己父母和妻兒,而且還是眾目睽睽之下犯案,左鄰右舍和過路的,加起來有近百人作證,除了當值武侯沒能當場將他擒下之外,堪稱鐵案。
這種情況下喊冤,要麼康和的的確確是失心瘋,要麼就是他真有冤屈。被抓了知道逃,小動作知道遮人耳目,她可從沒見過失心瘋如此聰明,因此定是別有隱情。
季生歡將布塞進袖中,走回陰影里,彎腰撿起石子,回身用力扔在牆上,轉頭沖康和喊道:「還打?看來不讓你吃點苦頭,我今晚是不能消停睡覺了。」
說完,季生歡腳尖往地上點,挑起一枚石子,不等康和有所反應,一腳踢出。
石子擦著康和左腿飛過,直奔康和隔壁牢房的吳實,試探他是真睡還是假寐。
吳實並未防備,猛然被石子砸了腦門,叫了一聲「哎呦」,抬手一摸,腦門上已腫起了包,忍不住翻身坐起,沖季生歡道:「你大半夜的不睡覺,跟個瘋子置什麼氣?」
這話足以說明,他始終在聽這邊兩人的動靜。
「瘋子打我,還不許我還手了?」季生歡語氣蠻橫,眼中卻儘是狡黠,嘴角笑意藏也藏不住。
康和咧開嘴,兩排潔白牙齒勾出無聲笑容,然後連蹦帶跳縮回了陰影里。
吳實氣極反笑,道:「他是瘋子,你又不是,你怎麼跟他一般見識?他打你兩下,你不理他,他覺著沒意思就不玩兒了。」
「哦?這樣啊。」季生歡彎腰摸起兩塊石子,瞄準了吳實的腦袋扔了過去。
吳實抬手剛抄住第一塊,旋即被第二塊砸中了臉頰,打得頭也跟著歪了一下。
「你幹什麼?」吳實沖季生歡怒吼道。
季生歡陰陽怪氣道:「不就是打你兩下嘛,有什麼啊,你不理我,我覺得沒意思,自然就不玩兒咯。」
「你!」吳實氣結,哼道,「小娘子,適可而止,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不客氣如何?」季生歡曾親手擒他,故而也不將他放在眼中,大步走到欄杆前,兩手叉腰瞪著吳實的剪影,「咱們現下關在牢中,你過不來我也過不去,怎麼著?你有本事勸動那瘋子幫你打我?」
「何須如此費事?」吳實冷哼一聲,手腕一抖,石子脫手飛出,帶著破空聲直奔季生歡臉頰。
季生歡忙閃身躲過,石子砸在牆上,聲音很悶,不像掉在地上,倒像是嵌在了牆裡。緊走幾步過去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整塊石子沒入土牆中,而且平整那一面朝外,如同這牆上原本就有這麼塊石頭一樣。
季生歡心中後怕,幸而躲開了,不然這石子怕是會將她腦袋打個對穿。
吳實頗為得意地問道:「小娘子,這下可以安安靜靜睡覺了嗎?」
季生歡忍了忍,沒有搭茬,扯了被子裹在身上,學康和那樣,蜷縮在角落陰影中,盯著外面明朗的月色出神。
憑吳實剛才那一手功夫,絕無可能敗給她。當日宣義坊街上,吳實一定是故意被擒,目的就是與康和一同進入衛所監牢,以便監視他。
聽說,幫派中也常有小嘍囉給頭目頂罪的事,頭目怕小嘍囉臨時反悔,把自己咬出來,就派人跟小嘍囉一起入獄,看著小嘍囉,直到他認罪伏法,案件了結。
可是,康和殺人案是鐵證如山,不是替人定罪,大義幫為何還要派吳實進來看著他呢?季生歡靠在牆上,歪頭看著左側兩間牢房。
半晌,她忽然眼睛一亮,豁然坐起,得意一笑。
派人看著康和這死罪難逃的人,必是怕他抖落出大義幫其他秘密,說不定通玄匭中那封秘奏就應在這裡了。季生歡暗自點頭,須得儘快尋個空,私下裡向康和問個究竟。
次日,季生歡被一陣興師問罪聲吵醒,聲音從前院傳來到後院牢房,聽得十分清楚。
「沈放,我去神都之前,你是怎麼答應我的?是不是說,無論如何,一切看在我面子上,不惹麻煩?」
「是。」
「既然你記得,那昨日是怎麼回事?」聲調比剛才拔高了一大截,「今早我腳還沒沾縣廨台階呢,就被雍州長史叫去府廨問話。他說也不想知道別的,就想問問我,在不良帥眼裡,縣令命令是上司令,長史命令就不是上司令了?」
聽聞這話,季生歡心中瞭然,這應該是給沈放作保那位長安縣令,陸游原。
「的確不是。」沈放語氣波瀾不驚,「照規矩,至不良人衛所提人至府獄,當有縣令公函。」
「可昨日,我這個縣令不在長安。」
「規矩定了若是不守,要規矩何用?況且,此案並無期限,不急著結案,等你回來又何妨?」
「這倒也是。」陸游原頓了一下,繼續道,「好,這個就算你有理。那把人扔出去又是怎麼回事?」
沈放語調平平地答道:「勸說不聽,縱手下硬闖,只扔出去已是客氣。」
「那可是雍州長史。」
「我知道,故而只扔了衙役,不算犯上。」
「沈行之啊沈行之,我真是服了你了。」
季生歡覺得,陸游原的語氣聽起來不是埋怨,倒像是打從心底里高興。
果然,聽他繼續道:「薛長史向來受人敬重,哪裡受過這等奇恥大辱?又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肯定有生之年都會繞著長壽坊走,再沒臉來。我呢也算跟著沾光,從前為了應付長史巡視,每次縣廨上下都忙得人仰馬翻,今日長史說了,往後這巡視免了,改成我去府廨回話。」
「既然因禍得福,來我這裡是為其他事?」
「兩件事,頭一件,我記得你說過,倘你在我去神都期間惹了麻煩,要抄五十遍《心經》以示懲戒。」
「抄完了。」沈放淡聲回答,「隨我進堂去取。」
季生歡聞言,心裡偷笑,原來抄經是因為受罰,想不到沈放連長史都敢招惹,卻甘願受縣令懲罰,還真是一物降一物,這下不怕治不了沈放了。
「且不忙,先辦另外一件。」陸游原攔住沈放,「你把人扔出去這事,雖然薛長史不追究了,可人犯還是得送到府獄去。這人從抓回來到現在,除了第一天說了句認罪之外,有說過其餘話沒有?」
「沒問,錄口供並非不良帥職責。」
陸游原哀嚎道:「我竟不知該說你是公私分明,還是躲懶偷閒。人抓回來十天,始終放在衛所,沒讓移交縣獄,我這用意已是再明顯不過了吧?大義幫那群人,從領頭那叫韓肆自號小侯爺的,到下面這些跑腿的,哪一個不是對你心悅誠服?這兇徒就跟憑空冒出來的一般,全無來歷,我卷宗都沒法寫啊!」
「犯人名康和,劍南道翼州衛山縣人氏,五年前來長安,住永安坊,上有父母,下有一子,以酒肆為生,其人生性懶散,遊手好閒,整日與坊中浮浪子廝混,酒肆經營全靠他家娘子。」停了一下,沈放又道,「冬郎他們只查到這些。」
陸游原聞言,眉開眼笑道:「有時候我真懷疑,你們不良人才是管長安縣戶籍的,戶籍記錄都沒有,你們卻知道得一清二楚。」
「康和一家是災民,逃難來長安,尚未落籍,酒肆執照也是韓肆找人冒名頂替,因而官府不清楚。」
「官府不清楚,你卻清楚。」陸游原稱讚道,「還是你有辦法,能從那些浮浪子嘴裡問出些有用話,不然這案件卷宗上,我就真只能寫查無此人了。」
「但只有這些,再詳細,便要自己問了。」
陸游原唉聲嘆氣道:「恐怕又是什麼都問不出。你說,得什麼深仇大恨,才能對父母妻兒下這等狠手?又不是天生就失心瘋。」
「不知道,你自去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