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後兵人多勢眾
2024-06-06 01:58:28
作者: 簫箬
沈放與陸游原一面說一面走,說話間已過了二門,來到後院。
陸游原走在前面,一副書生打扮,人如其聲,溫文爾雅,嘴角眉梢常含三分笑意,舉手投足自帶意氣風發,一看便知是世家子弟才有的風采。
見他二人走進來,季生歡立刻抓著欄杆喊道:「沈放,趕緊放我出去。」
不等沈放說話,陸游原先面露驚訝,「真是世風日下,連女子都學那輕浮浪子一樣,作奸犯科了?」
「陸縣令,我冤枉啊。」季生歡立刻叫起屈來,「求陸縣令明斷是非,求陸縣令為民做主啊。」
陸游原大概是頭一次見衛所里關有女子,看著新鮮,便將審問康和的事放在一旁,且先來到季生歡的牢房外,問道:「娘子有何冤屈,請一一道來。你放心,有我在這兒,沈放不敢把你怎麼樣。」
「季生歡見過陸縣令。」隔著欄杆,季生歡叉手見禮,「生歡是長安縣不良人,就住在這衛所,履職第一天便遭上司沈放無端關押,請縣令為生歡做主,罰他抄經一百遍,不,兩百遍!」
「咳。」陸游原一個沒忍住笑出聲,又連忙端正表情,故作嚴肅地問沈放,「不良帥,可有此事?」
「有。」沈放點頭,面上波瀾不驚。
「真有?」陸游原吃驚,幾乎原地跳起來,「這娘子的確是不良人,就住你這裡?」
「是。」沈放坦然承認,仿佛這事再平常不過。
陸游原倒抽一口氣,向季生歡道:「娘子真是好本事,不僅通過考校,讓沈放招了你,還能留在衛所和沈放住一個院。你知不知道,當時孟冬郞剛來長安,沒地方去,想在西廂房住,沈放第二日一大早就拿了自己積蓄給他租房,讓他搬出去。自那以後,這院裡就再沒別人住過。」
「陸縣令覺得這算是住同一院嗎?」季生歡屈指敲了敲手腕粗的欄杆,「不過就是夜裡睡不著,去找他說會兒話,犯什麼王法了,要被關在牢里?」
陸游原勸道:「娘子知足吧,這都第二日了,尚還未見沈放拿出積蓄,讓你出去住,已是比旁人格外優待了。莫要得理不饒人才是,畢竟他是你頂頭上司。」
「不行,頂頭上司便能如此欺負人?」季生歡下巴一揚,不依不饒道,「我若忍了這欺負,往後出門,可沒臉說我在沈頭兒手底下當差。」
陸游原奇道:「這卻是為何?」
「縣令應也知道昨日事了吧?沈放區區不良帥,連雍州府長史面子都敢不給。可長史呢?明知自己官職比沈放高一大截,硬是咽下這口氣不追究,為什麼?」
陸游原忙問道:「為什麼?」
「因為沈放占理啊!」季生歡猛地拍了一下欄杆,義正言辭地道,「普天下所有事都繞不過一個理字,即便對方是朝廷大員也得講理。這原則是沈頭兒言傳身教,生歡自不敢忘,亦不敢不守。因而,忍下頂頭上司欺負,那便是有愧沈頭兒教誨。陸縣令說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呃,是。」陸游原扶額,轉頭幸災樂禍地對沈放道,「你也看見了,不是我不幫你,實在是這小娘子伶牙俐齒,我無能為力,你自求多福吧。」說完,又對季生歡笑道,「娘子所言甚是有理,不過念在他是初犯,從輕發落,抄經一百遍,怎麼樣?」
季生歡抿嘴笑道:「縣令還真是會做人,兩頭不得罪。好,就一百遍。」
話音才落,就聽沈放慢聲道:「坊中野貓向來靈巧,抓捕不易。衛所鼠患多年,一隻貓恐怕不足以應付,多幾隻方能根除。」
季生歡心知沈放這話是說給她聽的,白了他一眼,向陸游原道:「陸縣令清如水明如鏡,生歡佩服。抄經就不用了,只讓他往後別再仗著不良帥威名欺負人,也就可以了。」
「好,娘子寬宏大量,實是巾幗豪傑。」陸游原怕她反悔,連忙誇讚,又向沈放擺手,「愣著幹嘛?還不趕緊把人請出來?」
沈放上前打開牢門,不情不願地開口道:「出來吧。」
季生歡見好就收,得意地邁步出了牢門,正要開口讓沈放把鋪蓋卷收起,就看見孟冬郞在二門口伸出頭,衝著沈放大喊道:「沈頭兒,沈頭兒!快出來看看吧,有人拎刀殺上門啦!」
長安縣不良人衛所門口,史無前例地熱鬧。
門前烏泱泱站了百十來號人,各個凶神惡煞一般,手裡拎著明晃晃的刀,將門堵得密不透風。兩側牆頭上則趴滿了來圍觀的左鄰右舍,男女老幼正月賞燈似的擠成一團。
沈放自二門轉出,見這等陣勢,也不言語,鐵青著臉走到正堂門口站住,直對著敞開的大門。他兩手環抱胸前,面無表情地直視門口那片白花花的刀光。
季生歡三人遠遠地站在二門口,看著那片刀光往後一散,在衛所正門前圍出一塊空地。
「冬郎,來的都是些什麼人?」陸游原悄聲問道。
孟冬郞小聲回答道:「都是大義幫的。」
季生歡疑惑道:「那日抓人,我看大義幫上下對沈放都挺客氣啊,怎麼轉天就劍拔弩張了?」
「聽說咱抓那個吳實是他們二當家,在大義幫地位僅次於幫主韓肆韓小侯爺,大義幫覺得這是不良人欺負到他們臉上了,忍不了,就集合了長安縣幫眾來要人。」
「原來如此,」季生歡又問道,「那咱們怎麼辦?」
孟冬郞一愣,「什麼怎麼辦?」
「吳實劫持我要挾沈放在先,沈放抓他合情合理。對方仗著人多上門要人,沈放若是答應放了,那往後誰還將長安縣不良帥放在眼裡?可若不放,瞧對方這架勢,豈不是要動手了?」
陸游原聞言,撫掌笑道,「好好好,動手好, 動起手來,長安縣這些藥鋪又能生意興隆了。」
「真是看熱鬧不怕事大。」季生歡搖頭,兩手一伸,向孟冬郞道,「若動手了,咱們怎麼辦?以少對多就算了,還要赤手空拳?」
孟冬郞這才明白季生歡的意思,笑道:「娘子放心,用不上咱們,只在這裡看著就是。」
「看著?」季生歡目瞪口呆,忽然有些同情沈放。
有這樣遇上事只顧看熱鬧的上司和下屬,沈放這不良帥當得委實不容易。說得好聽是能者多勞,說得不好聽,這便是欺負人了。
季生歡向來看不得人受欺負,也顧不得計較昨晚被扔進牢房的事了,推了一下孟冬郞胳膊,語氣不善地道:「陸縣令就算了,一介書生,出去也是添亂,可你我都是不良人,只在一旁躲著,任沈頭兒一人對敵,這是失職!」
孟冬郞「嘿嘿」一笑,道:「放心,打不起來。之前韓肆被沈頭兒打折腿,也來過這麼一遭,只是拉開架勢做做樣子,保全個臉面而已,喝頓酒就回去了。你看,他們讓出門口,留了空地,就是明證。」
季生歡見他說得言之鑿鑿,不像是為了臨陣脫逃扯謊,便也捺下性子繼續看。
門外,有人騎馬而來,在門前那片空地停住。
他在眾人注視中翻身下馬,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番衣袍,而後邁著方步走到衛所門口,對沈放長揖見禮,口中道:「大義幫韓肆見過不良帥。」
沈放並未還禮,只冷聲問道:「怎麼?先禮後兵?」
韓肆聞言,謙道:「不敢不敢,這群兄弟敬重沈頭兒,多日不見想得慌,這才自作主張來拜訪。」
「嗯,心意領了。」沈放生硬地回答。
季生歡忍不住心裡笑,他這哪裡是領人心意,聽那語調,只差沒將「嫌棄」二字直說出來了。
「冬郎。」沈放轉頭看向三人藏身的地方,「過來。」
孟冬郞連忙應聲,一溜小跑到了沈放面前,叉手而立,等沈放吩咐。
「看看附近哪家酒肆開了,帶他們去喝杯酒,也算禮尚往來。老規矩,酒錢韓肆出。」
沈放話音才落,牆頭上立刻人聲喧嚷。
「我們家開了,來我們家。」
「我家酒好,絕不給不良帥丟人。」
「我們家,我們家,上次就在我們那兒,酒都預備下了。」
季生歡這才明白,這些人不止是來看熱鬧的,更是來拉生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