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質公函長史受阻

2024-06-06 01:58:23 作者: 簫箬

  租賃不良人衛所的花費向來是由長安縣令自行籌措,故而歷代長安縣令都挑最便宜的南城根。在任的這位陸縣令卻是個例外,選了縣廨所在地長壽坊。

  土黃色宅牆圍著破舊的兩進院落,前院三間屋住人,後院改為監牢,收押未及移送縣獄的犯人。前院都是不曾翻修的老屋,後院則是新改建的,因此反倒是後院看起來更像給人住的。

  季生歡到衛所時,已近晌午,還未走到近前,就看見牆頭趴著一溜看熱鬧的半大孩子。

  衛所的門四敞大開,院中有十二三人堪堪站好,面對正堂排成兩排,雙腳分開與肩同寬,兩臂與肩持平,在身前呈虛抱狀。

  沈放盤膝坐在正堂屋檐下,木棍橫放在腿上,身前放著一堆碎石子,不知做什麼用的。孟冬郞叉手站在他身側,目光在那十二三人身上來回巡視。

  孟冬郞看見季生歡站在門口,面上露出驚喜,彎腰在沈放耳邊說了什麼。只見沈放點了點頭,伸手捻起一枚石子,手腕一抖,打在前排左端那人胳膊上。

  那人「哎呦」一聲,又連忙收聲,將微微下垂的手臂重新抬到與肩持平的高度。

  孟冬郞繞過眾人走到門口,向季生歡笑道:「沒想到,娘子還真尋來了,請跟我來。」

  季生歡一面走,一面饒有興趣地打量院中這群人,隨口問道:「郎君,他們這是在做什麼?」

  

  「站樁,娘子今日來得巧,正趕上我們衛所操練。」孟冬郞見季生歡面露疑惑,又繼續道,「沈頭兒說了,緝拿亡命徒如野獸盯獵物,除去自身本事好,還要有耐力和定力,不動則已,動就要一擊即中。因此,每月逢五,便要操練,免得手腳生疏,臨陣吃虧。」

  季生歡暗自思忖,聽著像是軍營里練兵之法,沈放莫非是軍中出身?

  「沈頭兒,人帶來了。」孟冬郞仍舊叉手立在沈放旁邊,盯著正在站樁的眾人。

  沈放不情不願地抬眼看她,問道:「規矩冬郎說與你聽了?」

  季生歡朗聲答道:「說了,衛所每月逢五操練,在這院中站樁。」

  沈放用木棍指了指前排的排尾,沒再說話。

  季生歡也不多說,在眾人的注視中走到排尾,擺出與他們一般的姿勢,目視前方。

  「咳。」沈放出聲提醒眾人把頭轉回來,不要繼續盯著季生歡看。

  孟冬郞已然呆住,忍不住彎腰到沈放面前,問道:「沈頭兒,這是?」

  「新來的。」沈放說著話,又捻起一枚石子,眼睛看向季生歡。

  季生歡餘光里瞥見,得意地輕哼一聲,全不當回事。

  她自小玩蹴鞠,體力與耐力均高於常人,再加上尚儀宮女官一向要求嚴格,稍有錯處便要懲罰,是以對她而言,莫說空手站著,就是頭上再頂碗水,個把時辰不動也不算難事。

  半個時辰後,季生歡不但毫無異狀,還能覷著沈放看別人的空檔,扭頭沖牆頭看熱鬧的孩子做鬼臉,逗得他們哈哈大笑。

  不僅孟冬郞嘖嘖稱奇,連一貫面無表情的沈放都微微露出驚訝表情。

  過了午時日頭最毒的時候,沈放終於開口,令眾人放鬆四肢,休息片刻。

  話音甫落,院中「嘩啦」一下倒了大半人,各個歪在地上不肯起來。

  季生歡大搖大擺走到沈放面前,那表情怎麼看都像是在耀武揚威。

  沈放下馬威不成,尷尬地咳了一聲,道:「過所交予冬郎查驗,報上住處,每月逢五來衛所操練,其餘日子有事自會召喚。」

  「住處?」季生歡揚眉,指了指東西廂房,「我就住這兒,挺好。」

  沈放立刻道:「沒地方。」

  「哦?」季生歡俯身湊到沈放面前,「聽說這兩進院子只你一人住,多我一個而已,怎麼會沒地方?」

  沈放偏頭瞟了孟冬郞一眼,孟冬郞暗自吐舌頭,忙上前對季生歡道:「娘子有所不知,我們頭兒住正堂,這兩側廂房許久沒人住了,又髒又亂。」

  「不礙事,我不嫌。」季生歡大咧咧一揮手,「我來是長安投親,住了便是寄人籬下,不如住這裡自由自在。屋子髒點亂點沒什麼要緊,有片瓦遮頭就行。」又從袖中取出過所遞給孟冬郞,「有勞郎君。」

  孟冬郞雙手接了過所,心虛地沖沈放擠出笑容,才要轉身進堂登記,就聽見門口有人喊道:「哪一位是長安縣不良帥沈放?」

  倒在地上的人見有人來,連忙相互攙扶爬起站好,讓開一條路。

  只見門口那人差役打扮,見眾人讓路,倒也不客氣,徑直走進院子,又問了一遍,「沈放是誰?」

  沈放起身問道:「有事?」

  「雍州長史到。」差役側立一旁,「長安縣不良帥沈放上前迎接。」

  沈放站在原地未動,見薛季昶邁步進門,身後跟著四個差役,手裡拎著木枷鐐銬。

  先進來的差役喝道:「沈放,上官到訪,還不上前迎接?」

  沈放只當沒聽見,直等薛季昶走到院子正中,才緩步下階,問道:「長史有事?」

  季生歡以為薛季昶會當場怒斥沈放無禮,沒想到他竟直接略過此事,問道:「人犯康和可在此處?」

  「押在後院。」

  「此案現已歸雍州府處置,要將人犯帶到府獄審問,因兇徒窮凶極惡,故本官親自來提。」薛季昶沖身後四個差役一擺手,「隨不良帥去提人吧。」

  「慢著。」沈放抬手止住邁步上前的四個人,「薛長史可有長安縣令的公函?」

  「公函?」薛季昶一愣,「長安縣令日前往神都述職去了,不在縣廨,待他明日歸來,再行補齊。」

  「沒有公函,恕我不能交出人犯。」

  薛季昶面露不悅,道:「雍州府已有公函交付長安縣,上已寫明,是雍州府遣人帶康和至府獄。」

  「沒有長安縣令公函,恕我不能讓你帶走人犯。」沈放說話間,目光掃過那四個持刑具的差役,「這裡是不良人衛所,自有不良人規矩。想提人,拿陸縣令公函來。」

  「你!」薛季昶壓了壓怒火,又道,「此案影響惡劣,干係重大,等不到陸縣令回來,若再糾纏,便是妨礙公務,當一併入罪。」

  沈放依舊氣定神閒,「沒有縣令公函,人犯不能出衛所。」

  「真是冥頑不靈。」薛季昶恨恨地哼了一聲,令左右差役,「去後院拿人,誰敢阻撓,就是以下犯上。」

  差役是給雍州府辦差,自然要比不良人底氣硬些,當下推開眾人,拎著木枷和鐐銬就要往後院走。眾不良人沒有沈放明令,不知該攔還是該放,一時手足無措,只好站在原地干看著。

  孟冬郞見差役往後院走,忙湊過去,低聲問道:「沈頭兒,怎麼辦?」

  沈放看著薛季昶,口中答道:「扔出去。」

  聞言,薛季昶一愣,季生歡也是一愣。

  雍州長史有言在先,攔著他的都算以下犯上,這罪名不輕,不良人真敢動手?

  就在這兩位正愣神時,院中諸位已經動手了。

  不良人將眾差役抬的抬,架的架,排成排來到門口,喊著號子挨個扔。

  牆頭看熱鬧的孩子們拍手大笑,引得周圍街坊鄰里紛紛過來圍觀,一時間牆頭上人滿為患。

  薛季昶氣得臉都白了,指著沈放「你」了半天,一句話也說不出。

  沈放道:「薛長史,不良人都是粗人,只知規矩,不懂禮數,怠慢了,恕不遠送。」

  「好,好!」薛季昶怒極反笑,「沈放,你很好!我倒要看看,陸縣令回來怎麼向我交代。」

  說完,薛季昶在一片鬨笑聲中,拂袖出門,上馬離開。

  眾人一聽薛季昶要去找沈放的頂頭上司,不由得都面露擔心,齊刷刷地看向沈放。

  沈放倒像個沒事人似的,對孟冬郞道:「繼續練。」

  季生歡一面揮著手裡的木棍,一面偷眼看坐在廊下的沈放。

  方才眾人明知是犯上,還是毫不猶豫地執行命令,將差役扔出去,沈放在不良人和幫派中皆有如此威信,希望他並非通玄匭秘奏所指那人,否則可就真是個大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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