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可笑!
2024-06-06 01:51:08
作者: 化相
兩人談及皇族舊事時,泰和殿外,形勢已經一變再變。
先是李副統領離去沒多久,突然返回,向丘斐問及德喜為何不在。
丘斐知他生疑,面不改色答了話,說是德喜在耳房小歇,由他代為守在殿外。身為天子近臣,丘斐此舉並無不妥。
但李副統領出於習武之人的直覺,仍舊將信將疑,領著禁軍徘徊殿外。
過了一會兒,向來不授人以柄的安親王竟深夜入宮。從李副統領那裡得知情況,親去耳房喚醒了德喜。
丘斐自不會承認打暈過他,只說是見德喜暈倒好心送去歇息。並堅稱慕容祈有口諭,不讓任何人靠近泰和殿。
一邊是滿門將軍的丘府小公子、帝王近臣,一邊是炙手可熱的安親王、帝王兄長。德喜哪個都不想得罪。於是他沒多話,只圓了圓場,道是聖上確有口諭,但有事也自會傳喚。
莫說李副統領覺得德喜暈倒一事古怪至極,安親王慕容玦又怎吃德喜左右逢源這一套,自是緊追不放。
氣氛再度緊張。
正這時,本受困於宮室的顧清宴又帶著人趕了來。
「德公公是今上口舌,既然確認聖喻無誤。安親王、李副統領這般咄咄逼人,難道是想抗旨?」
慕容祈私下關押,本就見不得光。他既脫身,只要一日不曾被定罪、一日未辭官,就依舊是百官之首、臨啟之相。
顧清宴站在丘斐一方,局面頓時出現微妙平衡。
夜風吹來些許血腥味,慕容玦瞥見他身後部屬或多或少都帶著傷,不無感嘆道,「相爺果真愛妻情切。竟就這麼來了。」
他們這種人,怎麼能有軟肋。
那可是一不小心,就會喪命的。
顧清宴此舉不僅會徹底惹惱小皇帝,還親手遞上把柄,將自己推到了懸崖邊。
實為不智。
顧清宴自是能聽出他的弦外之音。但銀光帶來的消息,讓他意識到或許有一件更大的事情將在今夜發生。
牽涉到小姑娘,他又怎坐的住。
儘管理智告訴顧清宴情況必然不壞,可到底沒有親眼見到人,他心底焦慮半分不減。
視線緊盯殿門,顧清宴冷聲回諷道,「比不得安親王夫妻同心。」
小姑娘進宮的起因之一,便是安親王側妃送信。而這背後,少不得有慕容玦的算計。
真當他看不出?
這筆帳他且記下了。
慕容玦不甚在意地笑笑,目光移向殿門道,「不過一側室罷了。」
為何還沒動靜?
以慕容祈和葉彎彎的性格,不該如此。
泰和殿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府中接到消息時的疑惑,再次浮現慕容玦腦海。
而親眼見到事情有失控跡象,他更該仔細想想疏漏了哪裡才是。
事實上,他卻不知不覺想起一張看似溫順實則倔到不行的臉。甚至開始考慮,要不要拿正妃之位給她作補償。
兩個跺跺腳都能顫動臨啟半壁江山的人物,盯著泰和殿門各懷心事。
……
此時殿內,慕容祈亦心事重重。
其實在葉彎彎說起來龍去脈時,他已經想起在哪裡見過那杆變化自如的紅纓槍。
宮裡有間秘密圖室,專門擺放歷代先祖畫像。排在第二位的便是手持赤骨紅纓槍的樂侯。
這杆長槍與畫像有七八分相似,故事也經得起推敲,真實性可達六成。
但他到底要不要,確認葉彎彎身世的真假?
若說赤骨紅纓槍是骨,那支軍隊是血肉,樂侯後代就是心臟。
正如聖祖保留軍隊世代護衛樂侯一脈,樂侯一脈也會在臨啟戰亂之際帶兵現身,如九族遺民之亂、張義恩逼宮。
這樁秘辛的存在,不僅僅是血脈相連,亦是國之根基。
本該是件大喜事。
偏偏又牽扯到了顧清宴。
這好不容易找到機會打壓,此事一出,放人等同縱虎歸山,只怕來日更是如虎添翼。
但若要快刀斬亂麻,葉彎彎的身份便不能確認。至少在顧清宴沒罷官前,還不能確認……
「砰—砰—砰——」
敲桌聲突然響起,打斷了慕容祈越來越危險的想法。
葉彎彎見他回過神,抬起暗紅短棍指著殿中某處道,「他們醒了。」
慕容祈順眼望去,龍影依舊歪七扭八倒在地上。葉彎彎淡淡補了句,「他們想偷襲我。」
這話驚得某個裝睡的龍影手指蜷縮,慕容祈瞥見,臉上都躁得慌,「沒用的東西,丟人現眼!還不趕緊滾!」
龍影七人迅速以各種奇怪的姿勢從大殿消失。
解決掉有點尷尬的插曲,慕容祈視線落回那根暗紅短棍。
不知怎的,他想起葉彎彎那句「大義滅親」。甚至毫不懷疑,她真的會用這根聖祖都挨過打的短棍打死他。如果他敢動顧清宴的話。
罷了罷了,有這蠢女人在,鬧得跟樂侯一脈反目成仇,倒是得不償失。
再則,既同出一脈,有這蠢女人在,顧清宴野心再大,也不可能如張義恩那般。
如此想著,慕容祈總算好受了些。
低頭簡單拾綴了下衣冠,他昂首肅目,揚聲喚道,「丘斐。」
聽到這聲音,殿外眾人神色各異。
丘斐向殿門躬身一禮,略有忐忑道,「微臣在。」
「德喜人呢?」
聽見帝王問到自己,德喜激動應聲道,「今上,奴才就在外頭候著哩。」
慕容祈微微詫異,德喜再度出現,那外面許是又出了變故。只是再大變故,恐怕都比不過殿裡發生的,「你們兩個進來。」
德喜丘斐進殿,見到一地狼藉,兩人各自想到所犯的錯,頓時大氣也不敢喘。行了禮連稱有罪不敢起身,只盯著眼前的地磚看。
慕容祈見狀,冷哼一聲。
先丟給德喜一塊圓滾滾的金牌,「拿著朕的手令,速請宗親族老進宮。再有耽擱,你這大內總管趁早換人!」
「喏。」
德喜誠惶誠恐退下,暗自鬆了口氣。
別看今上當場發了火,越是如此,代表今上事後不會再追究此次過失。德喜心裡跟明鏡似的。
丘斐身為近臣,自然也知道這點。
是以,久沒等到慕容祈發落,他心裡七上八下的。
倒不是後悔幫助葉彎彎,丘斐有點擔心會連累家人。正想著怎麼讓今上開恩,一卷明黃玉軸扔進他懷裡。
「再有下次,給朕滾到關外牧羊!」
慕容祈顫著指尖放下毛筆,扯動臂膀的棍傷痛得他有些咬牙切齒,「帶上李勁昆,傳旨龍嘯營、御武司撤兵。」
不管是被罵還是傳旨,都是好事。丘斐連忙謝恩,捧著聖旨退下。
離開時,他歪頭看了眼葉彎彎。她隨意坐在大殿,兩人目光相碰,她沖他眨了眨眼。
丘斐退出殿門,抬眸望著明亮的月色,緩緩一笑。
人沒事就好。
……
德喜、丘斐先後領旨辦差,透露出的信息量不可謂不大。
慕容玦稍加思索,就拼湊出事情的大致輪廓。能讓慕容祈暫停對顧清宴的打壓,必然是發生了更大的事影響到他的決定。而這件事,極可能與皇室有關,又或者是關係到臨啟更迭、且至今影響猶在的重大舊聞。
「原來如此。」
今夜所有的不合理都得到解答。
慕容玦遠遠望著泰和殿,喃聲道,「本王居然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本想利用葉彎彎的不可控來破壞顧清宴的布局。到頭來,卻是被她的不可控打翻棋盤,無從落子。
真是成之於汝,亦敗之汝。
慕容玦搖著頭,頗為自嘲地笑了笑,竟再無旁話,轉身就走。絲毫不關心後續之事。
「安親王,留步――」
顧清宴喚住他,負手道,「你我相識多年,本官私以為對王爺有所了解。今日托大,想勸王爺幾句。」
「哦?」慕容玦側身回眸,眸光晦暗不定,「相爺但說無妨。」
「王爺既非貪權戀勢之輩,何必拘於方寸。」顧清宴對上他的視線,不閃不避道,「你該出去走走。或許從此海闊天空、另有天地也不一定。」
如果說當年的東宮落水案,顧清宴是第一受害人,那麼如今還活著的另一位受害人便是慕容玦。他的母妃他的母族皆因此事遭到先皇厭棄沒落。而他自幼在宮廷野草般受人欺凌長大。
這樣的經歷,導致慕容玦早慧多智,卻心性涼薄。既厭惡人心,又喜擺弄人心。
但倘若能打開心結,以其之才,來日是臨啟之福,也猶未可知。
在旁人看來,顧清宴這話頗有種「成王敗寇」的勝利宣告意味,慕容玦卻認真打量著他的神情,忽而發出嗤嗤笑聲,若有所悟道,「原來如此。」
他沒有去考慮顧清宴的話,只是從中看出一件事,想通了顧清宴自困宮室的意圖。
原來是想假死脫身。
那麼多人想拉他下馬,誰能想到,他竟早有求去之心!
慕容玦仰天大笑,甩袖離去,「哈哈哈,原來如此!可笑,可笑!」
顧清宴微微皺了下眉頭,但也只能言盡於此。
泰和殿內。
宮人俱已各司其職。
慕容祈正準備去換件衣裳,就聽門口小太監傳話道,「啟稟今上,丞相在殿外求見――」
顧清宴來了?
怎麼這麼突然!
他都沒做好見這位「姐夫」的準備!
慕容祈快步回到龍椅,擺出正襟危坐的儀態。轉瞬又站起,匆匆整理龍袍。整個人顯得有些手忙腳亂。
葉彎彎聽見這話,眼睛一亮,迅速從軟椅中跳起來,「夫君來了?!」
她原是想把事情辦好,再風風光光地去接夫君。沒想到他先一步過來了。
不過,她也很想很想早點見到夫君噠。
葉彎彎唇角飛揚,朝殿門跑去。
慕容祈見狀,為了保住帝王該有的排面,趕緊搶先一步道,「快快有請顧相。」
於是顧清宴甫一進殿,就跟葉彎彎碰了個正著。
「夫君你沒事吧?」
「有沒有受傷?累不累?」
「人都瘦了。是不是慕容祈欺負你,不給飯吃呀?」
一連串的問話,迴蕩在大殿。
試圖端起帝王架子卻直接場子被搶的慕容祈,「……」
蠢女人,朕勸你適可而止。
葉彎彎聽不到他的心聲,但即便慕容祈說出來,她也只會置之不理。
抓著顧清宴手臂,葉彎彎上下左右前後三百六十五度將人檢查了個遍。
顧清宴隨著她擺弄,悄無聲息打量了小姑娘一圈。見她沒有大礙,這才一一回著話,柔和的目光滿是安撫,「我沒事,沒有受傷也不累。」
「宮裡伙食不錯,晚上用了一碗米飯,沒有餓著。」
「半日不見,娘子你也仿佛瘦了許多。」
葉彎彎搖頭,拍拍肚子老實交代道,「沒瘦沒瘦,我剛吃完一盤糕點、還有蜜餞。對了,我給夫君也留了兩顆。」
她從腰封夾縫中掏出絹帕包著的蜜餞,獻寶道,「桃肉、蜜漬棗這兩種最甜,可好吃了。」
「多謝娘子厚愛。」
顧清宴笑著接過,吃下桃肉,將蜜漬棗餵給她道,「娘子喜甜,夫君喜娘子之喜。我吃一顆足夠了。」
棗子一路甜到心裡,葉彎彎搖著他的袖子高興道,「真甜,夫君你最最好了。」
努力凹造型仍舊一直被無視的慕容祈,「……」
實不相瞞,朕想踢翻這盆狗糧。
許是察覺到他幽怨的眼神,顧清宴上前行了個君臣禮,道,「臣來得匆忙,不慎誤傷幾位看守,還請今上見諒。」
慕容祈能說什麼呢。
從顧清宴出現在這兒,他就猜到會是這樣的結果,隨意擺著手道,「幾個不長眼的奴才,顧相無需放在心上。」
他哪敢見什麼諒。
就因為將顧清宴困在宮室,挨了蠢女人好一頓胖揍,還爆出驚天秘辛,他連說理都沒處說理去。
如今,地位更是平白低了不少。
這般想來,他這「姐夫」還真是……
好一個藍顏禍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