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非得這樣嗎

2024-06-06 01:51:03 作者: 化相

  那些打壓過的世家、得罪過的望族,在相爺高居廟堂尚且明殺暗刺不斷,一旦辭官消息傳出,哪個肯放過報復的大好時機?

  而小皇帝如今心心念念的,是獨攬皇權。他猜疑相爺,忌憚相爺,已失了最初信任。即便相爺堂堂正正提出辭官,他嘴上應了,又能有幾分真心實意?

  是以,辭官這事從一開始就不能放在明面上談,不能陷入被動。為避免可能面臨的瘋狂反撲,也為了今後不受打擾的安寧日子,相爺決定置之死地而後生。

  小皇帝想要下手,相爺便將計就計,等著他們坐實「鐵證」,拿他下獄,藉此假死脫身。

  「怎麼會這樣?」

  葉彎彎喃喃鬆手,一屁股跌回椅子裡。她低頭捂著臉,瓮聲道,「……就非得這樣嗎?」

  銀光知道,她這自言自語的話並不需要回答。畢竟當初他也這麼疑惑過,不甘心過。但最終,還是選擇相信相爺。

  他也是這麼勸解葉彎彎的,「夫人,你要相信相爺。他能做出這樣的決定,想必,這已經是最好的法子了。」

  「我信他啊。」

  若不是因為信他,信他做的決定。她這會兒早不顧一切,跑到皇宮把人帶出來了。

  

  葉彎彎抬眼,淚水盈眶,哽咽道,「可我也會心疼他,替他委屈啊。」

  「我夫君明明是臨啟最好的官,為什麼他要忍受這些?」

  「不該是這樣的。」

  「憑什麼呀!」

  一句又一句,字字忿忿不平,卻又充斥著無可奈何的不公。

  銀光不敢與之對視,默默移開了眼。

  可心中亦不好受。

  憑什麼?

  或許不是「憑什麼」,恰恰是因為相爺沒有憑仗,沒有能夠在皇權下能夠護持他的憑仗,才只能如此。

  前廳逐漸陷入靜默。

  羅行虎從隔壁將軍府翻牆過來見到這副景象,邁門檻的步子都縮小不少,「嗬,怎麼了這是?倆大活人悶不吭聲的,還以為沒人在呢。」

  聽到這熟悉的嗓音,葉彎彎喉頭一梗,朝羅行虎看去,眼眶裡打轉的淚珠瞬間忍不住嘩啦啦地往外流,「羅叔你怎麼來了?」

  像是普通的打招呼,又像是受了委屈怪長輩晚來的孩子,聽得羅行虎心肝一顫。

  再瞧見她那一臉的眼淚珠子,跟見了天上落紅雨似的。

  三兩步跨到葉彎彎身邊,虎背熊腰的老爺子手足無措道,「彎丫頭咋了這是?別哭啊,哪個欺負你了?告訴羅叔,看羅叔揍不死他。」

  ……

  葉彎彎從小到大就沒這麼憋屈過。

  護在心尖尖上的人,被囚困,被背叛,被算計,被誣陷,她卻只能看著,只能忍著。說過的保護,全成了屁話。

  平生第一次,她覺得自個兒太沒用。

  「淨瞎想,哪個敢說你沒用?」

  聽葉彎彎委委屈屈倒豆子般說完顧清宴眼下的處境,羅行虎意味不明地嘖了一聲,大掌摁在她頭頂,抬起沮喪著小臉的腦瓜道,「彎丫頭不就是想讓顧家小子堂堂正正辭官,順便給他出個氣嘛。這有什麼難的。」

  「羅叔你有辦法?!」

  葉彎彎又驚又喜,緊緊扒住羅行虎手臂,霧蒙蒙的眼眸里多了些往日神采。一直守在旁邊不打擾的銀光也忍不住偷偷豎起了耳朵。

  「我沒有,」羅行虎笑著否認,拍拍她的腦袋道,「不過彎丫頭你,可以有。」

  「我可以有?」

  葉彎彎指著自己,沒明白這話的意思,眼巴巴等著羅行虎解釋。

  羅行虎也不打算繞彎子,從袖口掏出一根纏著紅繩的鑰匙交給她道,「這幾年跟著顧家小子,你也學了不少字,鑰匙就拿著吧。你要的答案,都在成親時老爺給的木盒裡。」

  成親?

  木盒?

  葉彎彎接過鑰匙,恍惚想起還有這麼樁舊事。

  當時她對她爹送的「傳家寶」分外感興趣,跟著顧延之學了好一兩個月終於將千字文融會貫通。跑去隔壁尋羅叔時,他卻送藥材出京了,一去大半載。等人再回來時,葉彎彎早把這事忘之腦後。如今連木盒在哪裡,她都不大記得。

  找了有一會兒,才在臥房的博古架最上層看到。

  抓著袖子隨意擦去灰塵,葉彎彎將木盒打開。只見裡面放著一封信,還有一截暗紅短棍。

  短棍入手冰涼,看不出什麼材質。顛了顛,還挺有分量。適合揍人。

  葉彎彎將它別在腰間,轉而拿起那封她爹狂野註明「只有彎丫頭能看旁人看了找死」的信。

  屋內燈火搖曳,屋外月華如練。

  眼瞧著離亥時越來越近,房門仍舊緊閉,銀光心中不免焦急。視線轉向小院中負著手,貌似賞月的羅行虎,猶豫再三,上前拱手道,「恕在下冒昧,還請羅管事坦言相告,那木盒中裝的到底是何物?是否真能幫到相爺?如若不然,在下必須聽從相爺之令,帶夫人離京了。」

  倒是個忠心護主的。

  羅行虎瞥了他一眼,沉吟道,「裝的不是什麼稀罕物,不過一件遺物,一封家書。但你也不用太擔心,拿來幫你家相爺,還是綽綽有餘的。」

  什麼樣的遺物,什麼樣的家書,能夠輕而易舉化解相爺只能假死脫身的危機?

  銀光想不出。

  可見羅行虎言辭鑿鑿,氣定神閒,又忍不住生出幾分期待。

  「哐當——」

  後面突然傳來開門聲。銀光正要回頭,身側好似捲起了風,眼前掠過一道紅色殘影,很快就消失在小院。

  「夫人這是……」

  銀光吶吶看向羅行虎。

  羅行虎雙手抱臂不以為意,「這還用問,彎丫頭肯定跑宮裡去了唄。」

  銀光抬腳就追。

  身後羅行虎微眯著眼,慢悠悠地道,「老夫若是你,現在會選擇去明山。」

  快走出院子的腳步霎時頓住。

  銀光不傻,知道這事必然事關相爺、夫人安危。回到羅行虎身邊,拱手一禮道,「還請羅管事指點。」

  ……

  宮門高深,殿宇重重。

  宛如一隻夜間蟄伏的陰森巨獸。

  披甲冑持銳戟的兵士們在皇宮腳下無聲巡視。

  直到——

  噠噠的馬蹄聲,打破這一切。

  白馬紅衣,官道狂奔而來,端的是氣勢洶洶,肆無忌憚。令人見之心悸。

  巡邏隊長見狀,濃眉一擰,高聲喝道,「來者何人?!皇廷重地,還不速速下馬!」

  身後一眾士兵也紛紛持械對外,嚴陣以待。

  葉彎彎乾淨利落跳下馬背,掀去兜帽,同樣不客氣地吼了回去,「睜大狗眼看清楚,老子是懷化大將軍!老子要進宮見狗皇…見今上,還不讓開!」

  沒有人不認識她。

  顧相爺的夫人,臨啟朝的二品大將軍。

  不管哪個身份,都不是他們能輕易得罪的。

  「一群蠢貨,還不快收了兵器!」巡邏隊長假意呵斥著一眾手下,上前朝葉彎彎拱手道,「見過大將軍。不知大將軍深夜前來,可有今上手諭或是令牌?」

  「沒有。」

  屁的手諭令牌。慕容祈這狗東西不干人事,哪來的膽子敢給這種會讓他晚上睡不著覺、隨時可能被揍的東西給她?

  巡邏隊長頓時面有難色,「還請大將軍見諒。按規矩,卑職不能放您進去。」

  「那就甭按規矩來!」

  葉彎彎占著理,此刻懷裡又揣著硬剛的底氣,沒在怕的。暗紅短棍一提,壓上巡邏隊長肩頭,輕敲了兩下,不耐煩道,「出什麼事,自有老子擔著!再磨磨唧唧耽誤事兒,信不信,老子現在先收拾了你。」

  慕容祈為防計劃泄露,保密程度很高。巡邏隊長並不知情。又哪裡真敢得罪顧相和葉大將軍兩座大山。

  他咬牙道,「放行!」

  葉彎彎見他識相,也沒再為難。一拍馬腹送走肉多多,轉身踏進皇宮大門。

  三年多醬油不是白打,錯綜複雜的宮道此時在她眼裡好辨易分。沒多久,就到了皇宮中樞位置。

  正爬著台階,欄杆後突然竄出一道人影,將她攔下。

  卻是昔日把酒言歡的好友,如今的皇帝近臣――丘斐。

  「葉將軍,別再往前了!這是安親王的陷阱,你現在趕、趕緊出宮去!」

  與此同時,安親王府書房內。

  收到葉彎彎闖宮的暗信,幕僚喜不自禁,豎指贊道,「王爺此計實在是高,高啊!這下縱使他顧清宴心有九竅,恐怕也脫不了身了。」

  慕容玦並不輕信顧清宴會為慕容祈所困。

  不知顧清宴底牌,慕容玦索性就釜底抽薪亂了他的部署。一個被顧清宴護得像張白紙有著慕容祈忌憚的兵力卻性情莽撞的葉彎彎,無疑是枚化被動為主動的好棋子。

  為了引葉彎彎走出顧清宴的保護圈,慕容玦故意讓苳雪聽到那番談話,並不著痕跡放她去相府送信。

  一旦葉彎彎去救顧清宴,或者找慕容祈算帳。最終,都將會變成一張顧清宴甘心認罪的束縛網。

  幕僚想到王爺只用個不起眼的內院婦人就攪亂顧清宴所有計劃,環環相扣算盡人心,笑得臉上的褶子跟嘴角一樣彎。

  慕容玦看穿他的想法,眉尖微蹙,心中那絲不適加重,警告道,「管住你這張嘴!記住,本王的側妃今日抱恙,不曾離開王府半步。」

  察覺慕容玦隱有不快,幕僚立即斂了笑意喏喏應是,暗地裡卻不免犯嘀咕。

  王爺對這位苳側妃說是在意,利用起來毫不猶豫。說是無意,又在她面前遮遮掩掩。態度讓人琢磨不透,倒叫他們勸也不是,諫也不是。

  ……

  宮燈明滅,台階延綿。

  丘斐正將得知不久的內情分析利弊說與葉彎彎聽。

  看他滿面焦急的模樣,葉彎彎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從前。

  志武院牆下的一聲「女俠」,如歸樓不醉不歸的一聲「葉姐姐」,似乎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說好的「來日可期」,如今也已漸行漸遠。

  她以為時間會慢慢掩蓋這一切,總有一天,他們會形同陌路。

  可事情好像不是這樣的……

  明明是略顯疏離的「葉將軍」,丘斐眼中的關心卻與過往裡並無二致。

  明明是有著大好前程的朝中新貴,卻在這充斥著陰暗的夜色里不要命地冒出來。

  或許,他那時並非是在理想和情義之間做出了選擇。

  而是選擇將一個追逐在耀眼的日光下,另一個深藏在跳動的心臟里。

  這樣的丘斐,誰能說他做的還不夠好呢。

  「小斐啊,」葉彎彎打斷勸說,輕喊舊時稱呼,揉了揉他的腦袋道,「別擔心。」

  這熟悉的動作和話語,仿佛一下子回到從前。

  令丘斐險些落淚。

  他以為,她那麼直的性子,一定會怪他的。一定不肯原諒他的。

  「葉姐姐……」

  葉彎彎嗯了一聲,沒有注意到丘斐在看她,以近乎仰望的角度。

  她的目光落在那一座座宮殿上,堅定無比道,「我會光明正大帶夫君離開。誰也攔不住。」

  那些見不得光的算計,或許很可怕。但並不能讓她的夫君畏懼、退縮。

  他只是沒有人能撐場子罷了。

  所以,她必須得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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