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個官兒能有多少事
2024-06-06 01:51:01
作者: 化相
葉彎彎覺得自個兒最近大概犯了秋困。這不,一覺醒來太陽又已落山。
可今日與以往有所不同。
她揉著眼起身,問靜候在紫藤花架外的銀光,「夫君回來了嗎?」
「尚未,」銀光眸色微閃,低下頭道,「許是宮中有事耽擱,夫人不必擔心。」
「辭個官兒能有多少事啊。」
葉彎彎伸著懶腰,慢吞吞往外走去,「說不定夫君就回了。我去門口接下他。」
三兩步她已行至月拱門。
身後,銀光雙唇瓮動又很快抿住,緊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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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黑。
夜風蕭涼。
相府門口懸掛的燈籠搖搖擺擺。
葉彎彎站在牌匾下,裹著披風,不時踮腳張望。
等了有一會兒,路口終於出現零星燈火,朝相府而來。
隨著距離漸近,看清火光源於一盞蓮花宮燈。拎著它的人身形隱沒在寬大重紫披風裡。葉彎彎看過一眼,失望地垂下腦袋。
這不是顧清宴。
至於是誰,等不到想等的人的葉彎彎此時並不感興趣。
銀光觀察更為細緻,見拎宮燈的手塗了寇丹,走動間腳下露出繁複的裙擺,猜測這或是位養尊處優的富貴女子。
如此,夜間獨行,行跡更顯鬼祟。即便是女子,眼下銀光也不敢掉以輕心,當即厲喝,「什麼人!?」
府中侍衛迅速出動。眨眼間,葉彎彎前方多出道弧形防禦牆。
來人不為所動。止步台階,摘下兜帽向著興致缺缺的葉彎彎福身一禮道,「見過孫小姐。多年未見,孫小姐可還記得我?」
竟是曾經照顧過她,又被外祖母認作義孫,如今已是安親王側妃的苳雪!
自她嫁進王府,她們確實沒怎麼見過面了。
葉彎彎意外道,「當然記得。」
她從後面走出,擺手示意侍衛們退開,「外祖既收了你為義孫,還叫什麼孫小姐。喚我名字便是。」
「當年若非孫小姐說動老太君,苳雪哪能如願以償,還有了這份體面。孫小姐恩情,苳雪一直銘記在心。又豈能不知進退,與您相提並論。」視線不動聲色掃過相府四周,苳雪面上流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窘態,「今日來的匆忙,不曾備帖,不知能否到府上討杯茶水喝?」
「都多少年了,苳雪你說話還是這麼文縐縐,一點沒變。難得來我這一趟,別說茶水……」
「夫人——」
眼見勢頭不對,銀光快步阻在兩人中間,繃著一張臉俯首勸葉彎彎道,「夫人,這恐怕不妥……」
且不說安親王府與相府不合已久。苳雪早不來晚不來,偏偏今夜前來。怎麼看都像是有所圖謀,不得不防。
葉彎彎不曾想他會這般戒備,看了看欲言又止的苳雪,沉默稍許,拍著銀光的肩道,「來都來了,有什麼妥不妥的。」
她將披風裹緊了些,引著苳雪往裡走,一邊同她閒聊道,「本來是等顧延之,沒想到等來了你。也不曉得他忙什麼,這晚還沒回。」
苳雪聞言,只恨不得進府的路再短些,再快些。眉心不自覺皺起,撕碎她一路勉強維持的假象。
葉彎彎沒瞧見,她回頭叮囑銀光去了,「找個人給夫君送件披風,怪冷的。」
銀光勸阻不住,正猜度苳雪意圖。乍然聽到這話,心裡頓時有種說不出的滋味。等葉彎彎進了府,他不由望向皇宮,黑沉的鷹眼隱含憂慮。站了幾息,方轉身邁進相府大門。
安排侍衛送披風的事,倒好似被遺忘了般。
……
當年安親王上明山求娶,幾乎轟動整座帝都城,卻少有人知,那是第二次提親。此前安親王還請過皇族冰人說媒,被蘇老太君禮貌溫和又不容置喙地拒絕,當事人之一苳雪更是罰跪孔聖人像。
彼時,堂前苳雪脊背挺直眼神倔強,堂後蘇老太君愁眉不展連連搖首。葉彎彎不解,外祖母待苳雪一向很好,為何不肯點頭這樁你情我願的婚事。
「正是為苳丫頭著想,外祖母才不能答應。安親王並非她的良人。」蘇老太君思慮重重,嘆息總結道,「此子胸有野望,心難容情。」
張義恩伏誅,朝堂班子重洗,以顧清宴與慕容玦為首隱隱形成兩股新勢力。雖說洛楓書院素來中立,卻有人擔心因葉彎彎的緣故,他們日後會站在顧家這邊。
慕容玦堂而皇之求娶蘇老太君身邊親近又看重的人,就是一種必贏的試探。若她不允,龍椅上的帝王定心生猜忌。若她允了,這樁婚事就會成為一道制衡。
參雜諸多算計的感情,即便再深再真,終也有傷心入骨的一日。蘇老太君又怎忍將她養在膝下,悉心教導十幾年的孩子,嫁給這樣一個人呢。
「可是,」葉彎彎撓撓眉毛,發表了下自個兒的意見,「我從來沒見苳雪這樣堅定過。外祖母這麼做,豈不是叫那什麼…親者痛、仇者快?」
「你這丫頭又胡亂用什麼詞。你倒是說說,怎麼就親者痛、仇者快了。」
「您看,這會兒你倆都不高興,不就應了親者痛?」葉彎彎掰著手指一根根數,有模有樣分析道,「再來按您的話講,怎麼選都會稱了一些人的意,豈不是仇者快。既然這樣,您還不如高高興興答應苳雪。至於以後的事……有人敢做初一,我們也不必怕做十五,定叫他們知道,誰才是好欺負的軟柿子!」
小姑娘一臉神氣,天不怕地不怕的。
蘇老太君撫著她發頂,將這話琢磨一番,慢慢笑了,「前路莫測,吾輩自勇而往之。彎彎這話說的很好。是外祖母的心老咯。去吧,去叫苳雪進來。」
兩人又談了什麼,葉彎彎不知。只記得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苳雪眼睛紅通通出來笑著向她拜謝。臨了,還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
——婢子不會讓老太君和孫小姐為難的。
直到近年,葉彎彎才想明白其中含義。自出嫁後,苳雪不回山,也從不與她往來,將自己藏在王府後院,分外低調。這份疏遠與淡漠的背後,是為了不給旁人半分利用可能,不願給她們添麻煩。
而今,她半夜只身前來,葉彎彎又怎會拒之門外。
但如何也沒想到,甫進前廳,苳雪抓著她的手臂,開口就是平地起驚雷,「孫小姐,相爺被今上困宮裡了,不日將有牢獄之災!」
忍到現在,苳雪的焦灼急切全無遮掩,叫毫無心理準備的葉彎彎和堅持留下的銀光皆是一驚。
銀光更多是驚疑不定,她居然是來送消息的?!真的假的?
葉彎彎則是驚怒交加,自家夫君進宮辭個官,怎麼還搞到要坐牢的地步?!
「他奶奶個腿兒,這到底咋回事!苳雪你說清楚點。」
……
苳雪也是無意間在王府書房外聽到慕容玦和幕僚對話,才知龍椅上的那位早已容不下相府勢大,籌謀良久,終於忍不住動了手。
慕容祈將顧清宴囚困宮室,又命御武司、龍嘯營等親信軍隊暗中進行部署,於今夜亥時查抄相府在內數座府邸。再由慕容玦負責審問依附顧清宴的諸位重臣,天亮之前拿出鐵板釘釘的罪證,叫顧清宴再無翻身餘地。
「好個慕容祈,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狼心狗肺,忘恩負義,真特麼不要臉!」葉彎彎黑著臉聽完始末,一掌拍上茶桌,火冒三丈道,「敢動我夫君,老子先打斷他兩條狗腿!」
茶桌應聲而碎,葉彎彎怒氣沖沖往外走。銀光暗道不妙,正要阻攔,苳雪已先一步拉住了葉彎彎,「孫小姐,切莫衝動。若不小心走漏風聲,打草驚蛇,反倒會錯失救出相爺的良機。」
「狗皇帝囚我夫君,老子去討個說法哪裡不對?!」話雖憤懣,葉彎彎到底還是停下了腳步。
論對錯,自然是對。可皇權之下朝野之上,論的向來就不是簡簡單單的對錯二字。
苳雪掃了眼從始至終未曾放下戒備的銀光,知曉自己身份尷尬,不便多說,更不適合再待下去,遂向葉彎彎福身一禮道,「只怪苳雪人微力薄,幫不了孫小姐什麼。還請孫小姐多多保重,苳雪就不打擾了。」
葉彎彎見狀,從憤怒中抽離一絲情緒,又感激又歉疚道,「苳雪你不要這樣說,我該多謝你才是。我送送你。」
「孫小姐請留步——」
苳雪婉拒,抬手戴上兜帽,如來時般神秘離去。
廳中只剩兩人。
葉彎彎來來回回走了幾圈,忽而以拳擊掌,停下道,「不行!我還是得進宮一趟!」
正猶豫著怎麼開口的銀光一聽,登時急了,「夫人不可……」
葉彎彎擺手道,「不必再勸,我這回真不是衝動。剛才的情況你也聽到了。我不如夫君聰明,搞不定這種局面。但夫君可以,狗皇帝關他在宮裡,怕的不也是這個?放心,我只救人,暫時不會揍狗。」
不不不,這一點都不讓人放心。
銀光慌了,脫口而出道,「夫人您這樣做,會壞了相爺計劃的!」
……
…計…劃?
……會壞了相爺計劃?
這又是怎麼回事!?
一連串意料之外的狀況砸下來,葉彎彎腦殼都懵了,氣都氣不起來。暈暈乎乎坐回太師椅,揉著太陽穴道,「說吧,還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
銀光找了個切入口,坦白道,「其實相爺進宮前已吩咐屬下,亥時左右送夫人離京。」
為什麼要送她走?
葉彎彎下意識想拒絕,但又想到是自家夫君的決定,遂將這話咽了回去,轉而擰眉道,「怎麼又是亥時。」
自然是因為太早容易被人發現端倪,再晚又來不及。銀光解釋道,「今上要查抄,相府必然首當其衝。到時龍嘯營撲空,城中生亂,我們可以藉機從北城門離開。那裡有人接應。」
聽到這,葉彎彎總算反應過來哪裡不對勁了,「這麼說,夫君從一開始就知道狗皇帝不安好心?」
銀光點點頭,「是的。所以吳大人他們會被抓,家中將搜出帳本和跟相爺往來的信件。在刑罰或是家人性命受到威脅下,對相爺所有罪名供認不諱。」
知道的越多,葉彎彎越發不解,坐直身子問道,「這,這是為什麼啊。夫君為什麼要這麼做?我不明白。」
「自然是為了保住跟隨相爺多年的諸位大人。哪怕被貶,起碼還活著。」
這話不滿裡帶著些許無奈,聽得葉彎彎更糊塗了,又有些不安,身體微微前傾道,「我還是不明白。夫君既然都知道,為什麼還要稱了狗皇帝的意?」
狗皇帝容不下夫君,要他再無翻身之地,要拿他下獄,要問他的欲加之罪。明明這麼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夫君為什麼還要這麼做?!
想到顧清宴這麼做的結果,葉彎彎眼睛都急紅了,猛地起身一把揪住銀光的衣領低吼道,「不是說好辭官的麼,夫君他到底在做什麼?!為什麼瞞著我!」
「辭官哪有那麼容易。」
相爺說過,他不願夫人日夜懸心,但要是夫人問起,也無需隱瞞。銀光被迫仰頭,苦笑道,「狡兔死,走狗烹。相爺他退無可退了啊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