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崩之山

  發完飆，葉彎彎奪門而去。

  所過之處紛紛讓道，無人敢攔。

  衝出酒樓，她火急火燎往輔國公府趕。

  銀光緊隨其後，說清事由。

  今日本是一切照常。

  主子忙完諸多公務，移步院中涼亭捏麵人兒。

  忽感體寒心悸，便喚他回屋取藥。

  誰知他還沒走遠，主子突的吐血，倒地昏厥。

  府醫診脈過後，面色駭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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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隱晦提醒顧老太君準備後事。

  想起主子昏過去前，念著葉彎彎的名字，銀光不敢耽擱，匆匆出來尋她。

  而主子那邊，灰羽也已去請老神醫。

  這情況，明顯是蠱毒發作。

  但為何此次如此兇猛……

  或許只有見到老神醫，才能知曉一二。

  葉彎彎匆匆回了府，直奔思遠院。

  滿腦子都是「吐血」、「暈厥」、「後事」等不詳字眼。

  可她不信。

  不信這些字眼，會用在延之哥哥身上。

  明明早上，他們還一起喝著米粥來著。

  明明他說，等她回來，新麵人兒就做好了的。

  葉彎彎不信。

  怎知剛走到臥房外，她就聽裡面有道蒼老的聲音道，「…雪崩之山，老夫亦是無能為力。」

  「最遲今晚。」

  「還請老太君多多保重，早作打算。」

  言語間不乏扼腕嘆息。

  葉彎彎頓感心慌，疾步而入，色厲內荏道，「你這老頭，在胡咧咧些什麼？！」

  ******

  老頭鬚髮皆白，一襲灰衫。

  頗有幾分仙風道骨，隱世高人的意味。

  正是銀光口中的老神醫。

  他見葉彎彎怒沖沖走來，再想到她方才的話，便知小丫頭是來看顧清宴的。

  也不計較她的無禮，順勢讓開病榻，老神醫撫須嘆道，「老夫行醫半生，從不妄言。這蠱毒已入心脈。他活不過今晚。」

  「你胡說！」

  葉彎彎在床沿坐下，見顧清宴面色慘白，悄然拽緊他的衣袖，抿了抿唇道，「之前還好好的，怎麼會死。分明是你這老頭醫術不精！」

  「巫族之術，老夫潛心鑽研數十年，只解皮毛。於蠱毒之道，確然不精。」

  老神醫痛快承認，葉彎彎卻也無半分喜色。

  觸碰到他冰涼涼的手背，她心裡止不住發慌。

  不是說蠱毒沒有大礙的嗎？

  不是說他會活得好好的嗎？

  延之哥哥不會騙她的…

  還有羅叔，他也不會騙她的…

  對，羅叔，找羅叔。

  葉彎彎急急起身，恰見門外走進一人。

  正是羅行虎。

  宛如迷路的羔羊找到歸途。

  她欣喜又急切跑過去，拉著他往床邊走，「羅叔你快來，快來看看他。延之哥哥會沒事的對不對？」

  羅行虎當時坐在葉彎彎旁側，隱約聽到銀光的話。

  思來想去，他還是決定過來一趟。

  沒想到，真出大事了。

  「蠱作大動，毒侵心脈。」

  這結論，與老神醫無二致。

  葉彎彎見羅行虎沒了下文，不由焦聲道，「羅叔，還有救的對不對？」

  「你不是說他會沒事的嗎。」

  「羅叔你說過的呀。」

  她倔著小臉，固執地望著羅行虎。

  羅行虎嘆息一聲，大掌按在葉彎彎頭頂揉了揉，「彎丫頭啊，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縱使葉家有心幫忙，也要看顧家小子有沒有運氣，能抓到這個契機。

  只是現在看來…

  這顧家小子運氣真的說不上好壞。

  若說好，居然這個關頭倒下了。

  若說壞，偏偏他又出現在這裡。

  看看床榻上的那個，又看看眼皮下的這個，羅行虎回到床邊，「我最多，替他續命三日。」

  「倘若三日內，尋不來真正救治之人……」

  「華佗轉世，也保不了他的命。」

  ******

  行完針，又餵過藥。

  顧清宴的面色，肉眼可見好起來。

  羅行虎寬慰了顧老太君幾句，也不多作逗留。

  老神醫見識到他的本事，知曉羅行虎對蠱毒研究更深，目光炯炯追了出去。

  顧老太君轉著木佛珠，看了看守在床邊的葉彎彎。

  沉沉一嘆，遂向嬤嬤示意。

  兩人悄然離開，回佛堂去了。

  屋裡來來去去的動靜，沒能讓葉彎彎分神。

  她看著顧清宴俊美靜雅的面容，好似等了許久許久，也沒等來羅叔說的「醒來」。

  葉彎彎拽了拽他的衣袖，癟癟嘴， 「延之哥哥，你怎麼還在睡啊？」

  顧清宴不答。

  好似真的只是睡著一般。

  「延之哥哥你不會有事的對不對？」

  即使續了三天的命，她也無法接受他快死的事實。

  「我還等著看雙俠傳下冊呢。」

  「還有麵人兒，你答應給我捏樂侯舞銀槍的。」

  「延之哥哥，你不能說話不算話的啊。」

  然而，無論她再怎麼拽他。

  從前低眸看她，笑吟吟答著話的人，仍安靜躺在那兒不動。

  葉彎彎難受極了。

  「顧延之你醒醒好不好？」

  …

  「顧延之你那麼聰明，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

  …

  「我都說這麼多話了，顧延之你好歹應我一聲啊。」

  …

  「彎彎。」

  絮絮叨叨的話，突然有了回音。

  葉彎彎抬頭望去。

  對上那雙清凌凌的眼眸。

  顧清宴勾了勾唇，溫聲道，「我聽到了。你喊我顧延之。」

  葉彎彎當然記得自個兒曾說過的話。

  不久前她才說，喊他「延之哥哥」 喊習慣了，改不過口。

  這…打臉委實有點快。

  葉彎彎被他笑得臉熱，連忙解釋道，「我，我那是怕喚不醒你。」

  「嗯，」顧清宴半坐起身，看著她道，「彎彎這般喚我，我聽了歡喜。便醒了。」

  ******

  醒來得知只有三天可活，又將如何渡過。

  若是從前的顧清宴，大概會很忙。忙著加快完成朝局部署，忙著妥善安排府中事務，忙著思慮怎樣利用自己的死亡下一步重棋。

  而如今的顧清宴，醒來看見了昏倒前掛念的小姑娘。

  那個在他認命時，為他搏過命的小姑娘。

  那個他藏在心尖，想每天每天陪著的小姑娘。

  他便無比清楚地知道，他得活下去。

  沒有比這個更重要的了。

  為此，顧清宴將身邊親衛暗衛一個不留，全部派出帝都接應暗探。下達死命，不惜一切代價，帶回數次逃脫、目前逃向渭水附近的巫族女子云微。

  這事也沒故意瞞著葉彎彎。

  得知關係到他的生死，小姑娘二話不說要跟著去。

  想著與其留她在府中坐立難安，出去走走或許更好，顧清宴便也答應了。

  時間緊迫，眾人騎著快馬，奔赴渭州。

  到了渭水河畔，順利與暗探會合。

  迅速以銀光灰羽小天小地，以及葉彎彎、暗探之主為首，兵分六路，進行地毯式搜捕。

  天一點點黑下來。

  葉彎彎這邊毫無進展，但她並沒有半分疲累或是氣餒。

  不放過任何一處，認真搜查著。

  直到夜空亮起煙霧彈。

  這是有人找到那巫族女子了！

  葉彎彎眸光大亮，利落翻上馬背，催著肉多多疾馳前往。

  趕到時，戰況激烈。

  被圍攻的女子，跟她差不多年紀。肩有彩羽，腰環鈴鐺。笑嘻嘻的模樣，好似玩樂。

  然而她動作一躍一揚間，眾人接連退避，閃躲不及的，便會中招落地。

  怪不得那麼多暗探，數次無功而返。

  在這巫族女子層出不窮，防不勝防的毒術面前，想要近身太難，更遑論捉拿。

  葉彎彎也不知，自個兒打小拿藥餵出來的體質，對巫族毒術管不管用。

  但找到人，便沒有放過的道理。

  她抽出彎月斧，迎了上去。

  「又來了一個。還是個漂漂亮亮的小丫頭，有意思有意思。」

  雲微閃身一避，笑嘻嘻鼓了鼓掌，半分不在意。

  葉彎彎發覺她輕功雖不錯，武藝其實並不高，當即毫不留情招呼過去，「今天，你必須跟我走！」

  「嘻嘻嘻，這話我都聽膩了。你們煩不煩吶。」

  雲微躲開她的攻勢，見斧光劃落數根彩羽，面色冷了一瞬，「說了不救，就是不救。你們找死，那就儘管來。」

  揚了揚手，圍攻的人又退下不少。

  葉彎彎行動如常。

  意識到這些毒術無甚影響，她抓住時機，一把躍了過去。

  雲微手臂被抓，神情愕了一愕，「你居然能這麼快解了我的毒術。果真山外有山。」

  俏皮地眨了眨眼，「那我送你個更好玩的。」

  她扭了扭身，葉彎彎頓覺手下異樣，不覺鬆了松。

  雲微笑嘻嘻滑了出去。葉彎彎低頭一看，手上纏了條拇指粗細的小蛇。

  「別亂動哦。」

  「它會鑽進你的皮膚，一點點爬遍你的全身。」

  「只要我動動嘴，它就會把你變得乖乖的。」

  「好不好玩？」

  ******

  輕飄飄的話，迴蕩在夜空。

  眾人前赴後繼的攻勢不由頓了頓。

  主子在意葉姑娘，他們都知道。

  雲微見沒人再上前，不禁又看了看葉彎彎，「原來你這麼重要啊。他們都怕你出事呢。」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都乖乖別動哦。」

  葉彎彎抬眼，在一眾靜默中彈了彈蛇腦袋，「還有更有意思的呢。」

  任由小蛇趴在臂上，她動作迅疾，再次朝雲微抓了過去。

  「你對我的寵物做了什麼！」

  「該死！你再敢壞我的衣裳，掉一片羽毛，我就……」

  話音落，羽毛刷刷落下，如雪花飄灑。

  葉彎彎攻勢更厲。

  雲微氣極，「你逼我的！」

  她抿了下唇，眸光異彩連連，「都出來吧。我的寶貝們……」

  空氣似是詭異地扭曲了一下。

  下一刻，鋪天蓋地的黑影自雲微身後滿起。

  眾人只見，那好似蠅蟲，密密麻麻的黑影，朝葉彎彎飛了過去。

  眨眼間，已將她整個人包裹起來。

  好似蟬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