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萬、別亂動

2024-06-06 01:49:57 作者: 化相

  毒沼澤是什麼地方?

  體格強壯的男子進去,能僥倖活著出來,必定也去了半條命。

  就顧清宴這身子骨,吸口毒障,亦或被蛇蟲鼠蟻咬上那麼一口,小命就能直接丟裡面咯。

  ——我要和你一起。

  一起個屁。

  她是去救人的,可沒想再搭上一個。

  毒沼澤上空濃霧罩頂,看不清裡面情形。但從周邊寸草不生,蟲蟻繞道,也能猜出一二,這是個極其危險的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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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顧清宴只能死死壓抑住追上去的衝動。

  目送葉彎彎消失在濃霧深處。

  小姑娘說的對。

  他進去,只會成為她的負累。

  既答應了小姑娘要相信她,他便該給予足夠的信任。

  他會在這兒,等著她出來。

  即便人早已看不見。

  顧清宴仍久久凝視著那毒沼澤。

  留守在此的囉囉們,現下也都醒了酒。很快有囉囉認出,顧清宴就是昨晚和二當家把臂同游的那人。

  但他現在,跟昨晚那笑吟吟的模樣,又全然不像一個人。

  儘管他只是站在那兒,負手而立。整個人卻面色漠然,散發著拒人千里之外的氣息。

  誰也不敢靠近半分。

  而此時身處毒沼澤的葉彎彎,四周景象皆是詭異。

  草木枯敗之處,密密麻麻的蛇蟲匍地游弋,花姿艷麗之處,蜂蝶斗大如拳。而兩者之間,便是咕嚕嚕冒著泡的黑沼澤。

  誤入此地者,多半會選百花妖艷的那條路。

  至少看起來相對安全。

  葉彎彎也選了這條。

  她的想法更簡單,另外兩條路…太醜了。

  嫌棄地繞過沼澤,葉彎彎朝著花叢走去。

  那些花兒紛紛搖曳了起來,花盤抖擻著,抖擻著,似乎格外興奮。那些蜂兒蝶兒也像收到召喚,向這邊聚攏,嗡聲陣陣。

  葉彎彎看著這熟悉的陣仗,撇了撇嘴。

  要不是大鬍子說,砍掉的花會成為養分,養出更怪異的東西。真的,她早連花瓣都給它削沒了。

  當初整個地盤差點兒讓她砍光,咋就不長教訓呢。

  葉彎彎大步踏進花叢,當即察覺有東西靠近,但她連彎月斧都懶得抽一下。

  那朵大花緩緩朝著葉彎彎後背傾去,花盤陸續綻開。忽的,大花停在了半空,像是受到驚嚇,花枝一陣劇烈顫抖,繼而蔫耷了下去。蜂蝶更是敏感,嗅到她身上的氣味,四下奔逃。

  葉彎彎穿過花叢,沿路並沒有找到那個醉酒的囉囉。

  她身後的一朵朵大花,或是哆哆嗦嗦垂著葉子,或是顫顫巍巍閉著花盤,似是在…集體裝死。

  事實上,葉彎彎連頭都沒回一個。

  她琢磨著,人如果不在花叢,那就是另外兩處了。又或者,再往裡走……

  葉彎彎瞟了眼濃霧更深處,旋即晃了晃腦袋。

  要是跑到蛇道里,說不準還有半條命。再倒霉點,就是掉進黑沼澤,也不定有口氣。但要闖亂石林去了,她可沒能耐救出來。

  ******

  葉彎彎轉身朝著蛇道找去。

  嗅到陌生氣味,盤在枯叢里的蛇紛紛動了起來,將闖入者層層包圍。遠遠近近,約莫有百十來條。顏色或紅或綠,或銀或花,嘶嘶吐著信子,蛇眼冷冷盯著她。

  「欸,知不知道你這樣的,最適合做蛇羹。還往前頭湊。」

  葉彎彎彎下腰,朝最近那條蛇伸了手,「算了算了,帶你回去加個菜。」

  那條金環蛇弓直身,猛地一下竄上來。葉彎彎捉住它七寸的同時,不可避免被叮了一口,溢出淡淡血色。

  但她的面色毫無變化。

  拽起蛇身,葉彎彎繼續向前走。反倒是那金環蛇,不知為何乖覺了起來,一點兒掙扎都沒有。

  而那些圍著的蛇,也紛紛讓開道兒。還生怕葉彎彎落腳地方不夠,一群五顏六色的蛇,扭作了一團。

  葉彎彎打小見慣這種情形,對此半點不覺意外。

  快走完蛇道的時候,她終於找到了那囉囉。人躲藏在黑沼澤和蛇道交界的灌叢里,唇色發紫,腿上扎了半截布料,地面還有少許黑血。

  「你們咬的?」

  葉彎彎瞥了眼身後跟著的眾蛇,又看了看意識昏沉的囉囉,對手臂上的金環蛇道,「你乖點,回頭我不烤你,燉著不難受。」

  摸摸蛇頭,她鬆開了手。金環蛇吐吐信子,當真乖乖盤在她手臂上不動。

  扛起那囉囉,葉彎彎向外走去。

  蛇群游弋在黑沼澤邊緣,朝她遠去的背影嘶嘶吐著信子,好似不舍。

  那囉囉倒懸半空,迷迷糊糊睜開眼縫,恍惚對上無數雙冷冰冰的蛇眼。當即白眼一翻,嚇昏了過去。

  剛出濃霧,面前呼啦一下子湧上大把人。

  得知消息趕來的戚老三,見葉彎彎無大礙,迅速接過有氣兒進沒氣出的醉酒囉囉,帶到一邊做緊急處理。

  天光傾瀉,葉彎彎一時不適應,抬手遮了遮眼。

  聽聞有人誤闖黑沼澤,跟著三當家下山來瞧熱鬧的囉囉們,分外好奇二當家在裡面的境遇,正想開口探聽探聽。

  卻見她手臂盤著一條……

  「金環蛇——!」

  一聲驚呼,眾人對上那冷森蛇眼,無不連退數步。

  白皙的手掌匆匆撥開人群,顧清宴看見眼前情景,瞳孔猛地緊縮, 「彎彎,你別動。千萬、別亂動——」

  他的唇瓣,在微微發抖。

  朝著葉彎彎走近,顧清宴緊盯那條金環蛇。

  揚手吸引著它的注意力。

  金環蛇張了張毒牙,弓起身,準備衝出去滋上一口膽敢挑釁它的人類。

  「啪嘰——」

  葉彎彎一巴掌拍下高昂的蛇頭,「老子抓你給延之哥哥補身子,你想的倒美!」

  金環蛇挨了揍,頓時軟趴趴成麵條,翹了翹尾巴,不敢動了。

  顧清宴見狀愣了愣,繼而眼帘微垂。

  看著收回的掌心,他忽的一笑,不免帶了幾分自嘲。

  他還以為自己足夠鎮定。

  以為看著她平安出來,可以不必再懸心。以為她同眾人歡談,等等也沒關係。

  可他所有的「以為」呀,其實是壓抑,是假象。

  只需「金環蛇」這一根稻草就可通通打碎。

  蛇的乖順、彎彎的放任……

  分明很容易看出來,不是嗎。

  他卻沒有半分察覺。

  他竟失了引以為傲的判斷力,洞察力。

  他竟……

  也有關心則亂的一日。

  ******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戚老三沒什麼廢話,初步處理後,讓人抬著擔架,帶那中蛇毒的囉囉往回趕。

  一眾跟來看熱鬧的囉囉們,見葉彎彎左有壓寨郎君,右有金環蛇,是挖不到有關黑沼澤的消息了。只好緊隨著三當家,帶上「二當家抓蛇給壓寨郎君補身體」的最新八卦,意猶未盡地離開。

  剩下兩人,慢吞吞走在後頭。

  「壞蛇,誰都敢咬。等回了山,我就讓廚房把你燉成蛇羹!」

  葉彎彎忿忿揪了下蛇尾巴。

  盤在她手臂上的蛇身遊動一圈,金環蛇縮著尾巴,委委屈屈耷下了腦袋。

  下一瞬,它的七寸猛地被人捏住。

  鼻尖又嗅到那股氣味,害它挨了揍的氣味,金環蛇頓時不敢張口了。

  顧清宴拎起蛇,看向葉彎彎白胖胖的小臂。她手腕處,有淡淡的血跡,其間兩個小孔格外刺眼。

  「它咬你了?!」

  眼見金環蛇就要命喪他手,葉彎彎急急搶了過來, 「秋風起,蛇兒肥,吃了身體暖和。要吃新鮮的才好。」

  又晃了晃手腕解釋道,「它傷不到我的,你看,一點事兒都沒有。」

  顧清宴捧起她的手腕,查看了下傷口,的確是金環蛇的齒痕。又擠壓了些血,色澤鮮紅。

  再看向葉彎彎的小臉,紅潤潤的。

  當真沒半點中毒的跡象。

  「這就是你說的,進黑沼澤不會有事的原因?」

  顧清宴取出絹帕,給她包紮著傷口。

  之前情況急,葉彎彎也沒來得及細說,這會兒想起來,嘿嘿笑道,「我爹說我皮,山里跑來跑去容易出事,小時候經常給我試藥。試著試著,我就長成這樣了。」

  試藥?

  葉家本就是藥行,有些特殊的秘法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

  絹帕打好結,顧清宴問道,「這事還有別人知道嗎?」

  「不怕中毒的事嗎。」葉彎彎想了想,開始扳著手指數,「這事我爹知道…羅叔知道……大鬍子也知道。現在,還有延之哥哥你知道。」

  葉天遙和羅行虎也就算了,怎麼連楊威也知道?

  顧清宴微微蹙眉,摸了摸葉彎彎的頭,「這事到我這兒就可以了,往後誰都不要說。」

  人心叵測。

  小姑娘百毒不侵,這事傳出去,只怕會給她,乃至整個葉家招來禍患。

  這話耳熟得很,另外三個人也說過。

  於是,葉彎彎乖乖點頭。

  兩人安安靜靜走了一會兒。

  葉彎彎無聊地踢了踢腳下的石子,忽然想起黑沼澤。

  「延之哥哥,我給你講講第一次進黑沼澤的事兒吧。」

  顧清宴正在想楊威這個人,聽到這話,才發覺忽略了小姑娘,溫溫一笑,「好啊。」

  葉彎彎放緩步子,兩人並在一起走。

  「那地方說是叫黑沼澤,但只要不傻,沒人會往裡面撲。當時我一進去,那水,黑不拉幾的,賊臭了……」

  「……斧子刷刷那麼幾下,倒下一堆的花。好些花盤裡,還流著白汁兒。聽大鬍子說,那東西滴在身上,能麻痹人的四肢。要再遇到吃血的蜂蝶,只有等著被宰的份……」

  「…蛇是挺多的,但跟這條一樣,沒什麼意思……」

  「…黑沼澤不好玩,我就接著往裡走。奶奶個腿兒,結果跑到亂石林里,差點出不來。」

  葉彎彎說到這裡,拍了拍小胸脯,望著顧清宴繪聲繪色道,「延之哥哥,你還記得昨晚那顆老樹吧。它的下面,就是亂石林,霧氣比黑沼澤還重,裡頭跟鬼打牆一樣,繞都繞不出來。可嚇人了。」

  顧清宴想起那顆老樹下吹不散的濃霧,原來那並非夜間景象,確實詭異,他放緩聲兒道,「那彎彎後來,是怎麼出來的呢?」

  「大鬍子啊。他把我帶出來了。幸虧有大鬍子,那鬼地方,我再也不想去了……」

  又是楊威。

  那樣詭異的地方,他又是怎麼走出來的?

  ******

  說大鬍子,大鬍子到。

  兩人剛爬上半山腰,就見楊威氣勢洶洶沖了過來。

  「你又跑黑沼澤去了?!說了多少回,不要亂跑……」

  人沒到跟前,高嗓門先亮了。

  顧清宴微微皺眉,上前兩步,恰好擋在了葉彎彎前方,「大當家的消息,未免慢了點。」

  楊威剎住腳,啞了啞火,「我去送葉爹,回山一聽到消息就下來了。這丫頭沒事吧?」

  他的眼裡,更多的是擔心和焦急,而非怒火。

  看清這點,顧清宴的面色隨之緩和下來, 「她沒事。是你手下人醉酒誤入黑沼澤,被彎彎救了出來。你誤會了她。」

  黑眸沉沉,無聲與楊威對視。

  這是在替彎丫頭出頭?

  楊威莫名就懂了他的意思,摸了一把絡腮鬍,楊威囁了囁嘴,看天看地,「彎彎吶,大哥這也是著急,說錯話了,你別放心上啊。」

  葉彎彎從顧清宴背後探出小腦袋。

  奇怪,大鬍子怎麼今兒個轉了性,沒先吼一頓再來好好說話。

  她眨巴著眼睛,「又不是第一次了。大鬍子,你居然還會道歉?」

  楊威心頭一梗。

  他奶奶的,他這都是為了誰?!

  還有外人在呢,能不能給他留點兒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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