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又有什麼錯
2024-06-06 01:49:55
作者: 化相
閔舟山內酒氣熏天,鼾聲一片。
都太陽照屁股了,這座醉了酒的元寶山,依舊巍然不動,反倒添了幾分懶洋洋的萌態。
支起小窗,顧清宴透過林蔭疏影散落的微光,審視著一枚玉珏。
這正是離京之際,靜王慕容亥交給他的雙龍玉珏。
想當初官船大火,他生死不明。慕容亥就曾多次向銀光他們旁敲側擊這玉珏的下落,可見有多重視。
是以閔州這個地方,他遲早免不了要來一趟。
但在顧清宴看來,調查的著手點並不該放在雙龍玉珏上。
先帝贈與玉珏,告知慕容亥此人在閔州。
慕容亥查過另半枚玉珏,早在先帝御駕親征的途中不知去向。
而那支曾於閔州扭轉戰局的神秘軍隊,除先帝無人知其來歷,此後也不曾再現世。
以此推論。
若三者當真有所聯繫,那麼先帝給的玉珏反而只能是契機,而非線索。
想要有所發現,倒不如從先帝當年在閔州停留過的地方查起。
又或者,查查那支神秘軍隊。先帝駕鶴西去後,他們的補給、操練、生存,總該有些蛛絲馬跡可尋。
「嘭——」
門外忽的傳來響動,籬笆圍牆的木柵欄被撞開了。
雙龍玉珏迅速握攏,顧清宴眸光乍然冷冽。
外間腳步漸近,似在小跑。
「延之哥哥——」
伴隨著這呼喊聲,虛掩的竹門也被推開了。
顧清宴神色頓柔,旋即啞然失笑。
也對。在這閔舟山,眾人大醉,這會兒莽莽撞撞到訪的人,除了她還能有誰?
手心悄然鬆懈下來,他回過身,面上不禁染上一抹溫和笑意,「彎彎怎麼這麼早就過來了?」
「不早了!」
葉彎彎跑得小臉兒通紅,仰起頭,兩眼亮晶晶看著他道,「延之哥哥,我們放炮竹去吧。我還沒教過你呢。」
取貨的時候,顧清宴想到小姑娘愛玩,養傷許是困了太久,故而又捎了兩箱炮竹。
沒想到昨晚剛放完煙火,她就等不及要玩炮竹。還記著之前的玩笑話,要帶他一起去。
小姑娘興之所至,顧清宴自是不好拒絕。
他摸著她的腦袋瓜,笑夸道,「這麼久了還記著呢,彎彎真是個信守承諾的好姑娘。」
******
葉彎彎可不敢在閔舟山放炮竹。
一個不小心擾人清夢,犯了眾怒,她怕是會被滿山追著打。
她帶顧清宴去的,是座無主荒山。
「再往後走的半座山,都是墳地。閔舟山上的兄弟,無父無母,又沒人斂屍骨的,都葬那兒了。」
葉彎彎指了指前方,沒再繼續走。
她蹲下來,開始往布袋外掏炮竹。
顧清宴打量周圍,腳下不慎被絆了下,一截白森森的骨頭翻了出來,上面還有啃噬的痕跡。
顧清宴微微眯起眼,「…那這半座山,又是什麼地方。」
他若沒看錯,這應該是人身上的腓骨。
葉彎彎漫不經心道,「墳場啊。這兒以前死過好多壞人。」
墳地,墳場。
所以她這是,挑了座墳山放炮竹?
嗯……
其實這樣,挺好。
吵不著人。
顧清宴上前搭把手,很快一切準備妥當。
葉彎彎教他炸響第一個。
點燃長長的引線,兩人迅速後退。
葉彎彎踮起腳尖,軟乎乎的手掌捂住他兩耳,「很吵的,要捂耳朵!」
她似乎忘了,自個兒捂了顧清宴的耳朵,他是聽不到的。
顧清宴卻從動作中明了,也伸手捂住她的小耳朵,隨之微微彎下了腰。
炮竹炸裂,發出轟然大響。兩人相視一眼,皆是笑意燦然。
葉彎彎自小孩子王,玩起炮竹花樣多了去了,山中轟隆隆熱鬧了小半晌才消停。
兩人坐圓石上歇息。
葉彎彎突的嘆了口氣,顧清宴側眼,「怎麼了,彎彎玩的不開心?」
葉彎彎一手托腮,一手拿樹枝戳著地上的人骨頭,「小時候覺得炮竹挺好玩的,現在還玩…延之哥哥,我是不是很幼稚啊?」
「不會,我就從沒玩過炮竹。」
顧清宴拂了拂衣袖,手搭上膝蓋,撐著額頭定定望向她, 「但因為彎彎,今天玩的很開心。」
小姑娘心情壞的快,好的也快,瞬間被安慰到了。
蹦蹦跳跳朝著炮竹跑去,「延之哥哥你等等我,我把最後一點兒放完,我們就可以回去啦。」
******
葉彎彎沒讓顧清宴久等。
她從昨晚的煙花里想到了新花樣,將七八個炮竹引線錯開,一個連一個綁在一起。
點著後,噼里啪啦連串響,一下子放完了。
葉彎彎樂顛顛跑回來,「延之哥哥延之哥哥,你瞧見沒有,我剛才,剛才厲不厲害!」
顧清宴沒答話。
他半垂著眼,眉頭微蹙,像是受到了某種困擾。
葉彎彎不禁放緩聲兒, 「延之哥哥?」
顧清宴恍然回過神,對上了她疑惑的神情, 「抱歉啊彎彎,我在想點事情。你剛剛說什麼?」
「也沒什麼。就是炮竹放完了,我們可以回去了。」
葉彎彎撓撓後頸,這才注意到他握在手裡的絹帕里還裹著東西,略感訝異,「咦,延之哥哥你拿著它幹嘛?」
那是小半截斷劍,鏽跡斑斑,劍柄覆滿泥污。
在墳場,這種東西時不時就能翻出一兩截,跟人骨一樣常見。
她剛剛還有翻出來半截。跟這個還挺像。
葉彎彎瞥向樹枝丟下的地方……
那破鐵不在了。
好吧,延之哥哥手裡拿的,就是她無聊翻出來的破鐵。
顧清宴卻目光緊盯著那斷劍劍柄。
那裡有處指甲大小的地方被特意擦過了,露出一枚菱花。
他沒想過,會在這裡看到這枚印記。
說來這菱花印記,與他也有幾分淵源。
此印記源於他曾祖父,是顧家標徽。自他祖父另立門戶後,只剩忠勇伯府一脈沿用這種菱花。
而出現在這裡的斷劍。
從鏽跡程度推斷,或許正是當初受靜王慕容亥派遣,前來尋找雙龍玉珏結果神秘失蹤的,賢妃遺留下的那批心腹所用之劍。
為何偏偏會是這裡……
顧清宴的神情略顯複雜,「彎彎你說這裡曾經死了很多壞人,具體是怎麼回事,你知道嗎?」
「我?我當然知道啦!」
葉彎彎在他身邊坐下,盤起腿,無不感慨,「那些人,還是我親手殺的。」
顧清宴愕然,親手殺的?
他驀然想起楊威講過的那件舊事。
果不其然——
葉彎彎的講述里,依舊是單闖閔舟山,連挑五當家。
依舊是名響群山,參加爭奪賽。
卻也有不同。
不同的是,葉彎彎不懂比賽技巧是真,但她實力強悍。當初她的作戰計劃,是她打頭陣,那些囉囉留下等信號。
囉囉們年輕氣盛,嘴上不敢有意見,心裡卻想大幹一場,是以私自行動。結果誤入這座無主荒山,最終全部慘死。
葉彎彎為他們報了仇。
但因為那些囉囉不遵命令,違反山規在前。死便死了,他們的親人得不到半分安置費。
最後還是葉彎彎跟楊威叫板,規矩不能壞,那就瞞住實情,由她抗下這事,替枉死的兄弟了卻牽掛。
即使這樣,葉彎彎偶爾也難免會想。
如果當時她帶上了他們,那該有多好啊。
小姑娘的失落溢於言表,顧清宴自是猜到為何,暗自嘆息一聲。
悄然扔下那柄斷劍,他虛虛環抱著她,撫著後腦溫聲道,「沒有人能事事萬全。彎彎,你已經做的夠好了。」
孤零零的斷劍,棄置在旁。
陽光下,那枚菱花折射著光。
既然慕容亥以為,數十名心腹是被張老賊的人所害……
那就讓他,一直這麼以為下去吧。
小姑娘又有什麼錯。
她無所畏懼的實力下,分明是顆柔軟無比的心。
而那顆心,不曾有陰影拂過。
他萬分感激於此。
******
荒山距離閔舟山略遠。
但葉彎彎慣會抄近道,是以半刻鐘就回到了山腳。
剛踏上石梯,忽聽身後傳來數道呼喊聲,「是、是二當家!」
「二當家等等——」
「二當家救命吶!」
顧清宴和葉彎彎回身,只見好幾個囉囉飛奔而來。
到了近前,個個身上帶酒氣,七嘴八舌爭搶著說話。
還一個比一個嗓門高。
葉彎彎就聽到「出事」、「不聽」、「救命」幾個模糊字眼,腦袋險些被吵成漿糊。
聽得她頭大,火也大!
然而沒等葉彎彎發火,顧清宴已不動聲色將她護在了身後。
看著這群醉醺醺,大著舌頭,險些懟到小姑娘臉上的人,顧清宴眸色微寒,「要麼閉嘴,要麼,滾!」
他睨視著眾人。
居高臨下,氣勢凌冽。
霎時驚得囉囉們打了個激靈,齊齊不敢言。
顧清宴冷著臉隨手點了一人,「你來說。」
那囉囉哆嗦上前,道出始末。
他們是交班不久的夜間巡邏隊之一,拿到昨晚大宴沒喝成的酒,約著一起補上。結果有個兄弟醉酒,不慎跑進了毒沼澤。
這不,他們急著回山搬救兵。正巧就遇上了二當家……
有傳聞,二當家曾入毒沼澤,毫髮無傷而出。就連三當家手裡那解毒障的藥,也是她葉家藥行所研製。
上山下山,多少耽擱時間。
是以,他們想請她幫忙先把人給帶出來。
「奶奶個腿兒,喝點馬尿就分不清東南西北!那地方也是能隨便去的!」
葉彎彎氣歸氣,事兒還得管。
她腳不沾地往毒沼澤趕,只匆匆道,「延之哥哥,我去去就回,你先上山吧。」
毒沼澤一聽就不是什麼好地方,顧清宴又怎麼可能放心她一個人去。
他快步追上去,拉起她的手,緊緊交握,「我要和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