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智若愚？

  莫胡為動了動唇，沒接話。

  

  「沒錯過沒錯過，小月牙正巧趕上了，」紀溫閒擱下摺扇，上前拿開遮擋葉彎彎視線的幾個大油紙袋。引著她向上座走，一邊給她解惑，桃花眼裡閃過一絲興味，「咱們這位莫大人不畏強權，替人求情來著。英雄救美，這齣好戲才剛開始呢。」

  英雄救美？

  葉彎彎回頭，多看了兩眼莫胡為身旁同樣跪著的人。

  那人低著腦袋，看不清樣貌，但似乎剛有過激烈的情緒，胸口起起伏伏，顯出了女子特有的線條。還真是個女扮男裝的姑娘！

  「好香，聞得我肚子都餓了。小月牙你這是買了一條街不成？」

  各種食物香味夾雜著油腥氣往鼻尖竄，紀溫閒抱著一堆吃食，同她說笑。恰巧葉彎彎今天收穫頗豐，對吃的話題極有興致，以至於剛生出『莫胡為英雄救美的女子是何模樣』的那點好奇心，還沒來得及激發就被拋之腦後。

  「沒呢。靈州好吃的太多了！半條街都沒逛完，已經拿不了了！！嘿嘿，這回你們可有口福了。這個是玉米酥、這是烤蹄筋、還有這個香脆卷、薄荷凍……」

  葉彎彎眉飛色舞報著名兒，陸陸續續將吃食分了出去。

  轉頭見小天小地一手按刀，一手拿著油紙袋，仍舊跟木頭樁子似的站在顧清宴身後，不由納罕，「你們怎麼不吃啊？」

  小地瞥了眼自家主子，異常嚴肅道，「我等不餓。」

  瞧瞧紀公子那兒吃食堆成小山，自家主子卻空空如也。畫面如此淒涼，他們又怎能雪上加霜。

  哎，主子太敬業了。這會兒十有八九在想解決萬糧商會這個麻煩，到底選哪種酷刑會更快。他用身心生動詮釋著『熱鬧是他們的，我什麼都不需要』，多麼強大孤獨又可憐。

  自家主子都這麼慘了，他就算餓死，也誓要跟主子同甘共苦！

  葉彎彎不過是眼風掃到兩人過問一句，自不能體會到小地的良苦用心，「哦」了一聲便低頭忙正事。

  她從懷裡取出一個布包，據說這東西是什麼靈州三寶，正適合顧清宴嬌氣的胃。

  揭開層層軟布，她捧到他眼前，咧嘴一笑，「吶，給你帶的。珍珠包，純素餡的。」

  十來顆白胖軟和的的小包子趴在軟布上，每圈褶子正中點了一抹綠珠，青翠欲滴，很是玲瓏可口的樣子。

  顧清宴隔著騰騰熱霧，對上那雙圓澄澄的清澈雙眸，眼底寒意逐漸褪去，接過她手中軟布溫言道，「珍珠包名揚九州，是靈州三寶之一，聽說很難買。怎麼想到帶這個？」

  「剛巧遇上了唄。排老長隊了，不過我運氣好，最後一份給趕上啦。」顧清宴捏了顆珍珠包，吃相極其優雅，直教葉彎彎看得有些饞。

  也不知，珍珠包是個什麼滋味。

  葉彎彎咽下口水，懊惱地晃晃腦袋，飛快甩走將他指尖珍珠包叼過來吃掉的念頭。

  跟挑食的人搶吃的什麼的，太墮落了！

  葉彎彎很心虛，眼神亂飄，囫圇道，「延之哥哥你要趁熱吃，別學小天他們。擱涼了味兒散了。」

  「嗯，這珍珠包名不虛傳，美味的很。」顧清宴乖乖連吃了數個，滑嫩鮮美的菜汁流淌在唇舌間，竟也讓他嘗出絲絲甜意，多了幾分口腹之慾。

  笑意悄然爬上眉梢，融去他容顏之下深藏的刻骨冷厲。顧清宴稍稍側首，「你二人自去用食，勿要浪費他人好意。」

  小地欣然領命，小天卻站一旁面色遲疑。作為同伴，小地一眼就看穿他的想法，毫不客氣地用刀柄偷偷戳著他往外走。

  笑話！葉姑娘是什麼人，他們倆加起來都打不過，有她在，主子的安全級別可是直線飆升。那些暗地裡的尾巴要真敢趁機動刀子……嘖，不長眼上趕著往槍口撞，該擔心的人是他們才對。小天這人，正事上刻板了些，這般沒眼力見地待下去，沒的壞了主子此時好心情！

  別問他是怎麼看出主子心情好的，問就是葉姑娘在的地方不存在修羅場！

  小地多機敏一人，退下前不忘感謝葉彎彎分食之舉，撿著她愛聽的話，花式誇讚了一番。聽得小姑娘炫著一口大白牙，又連著送出去好幾樣吃食。

  坐著的站著的，都熱熱鬧鬧的，便顯得堂下跪著的二人，格外淒冷。可這會兒高月心裡，已是翻江倒海，驚詫莫名。

  這女子，到底是什麼來頭？

  冷麵護衛討巧賣乖，風流公子殷勤小意，甚至連笑裡藏刀的大理寺卿，亦是溫言軟語添了幾分人情味……

  一室殺氣，仿佛因她的到來，頃刻消彌。

  ******

  高月不得不好奇。

  而此刻，葉彎彎也再次留意到了堂下。

  莫胡為自不必說，兩人既是同鄉，又有過不少交集。就在半個時辰前，他還帶她逛街買過好吃的。擱在桌上的油紙袋尚且冒著熱氣，嚮導莫胡為卻還一直跪著。

  葉彎彎不可能無動於衷。

  莫胡為跪這麼久，沾上的必然不是什么小事。但他既然是『替人求情』，冤有頭債有主……

  葉彎彎眼珠一轉，看向那個女扮男裝的姑娘。

  她上前兩步，彎腰想要瞧瞧這是個什麼樣的姑娘。而與她有同樣想法的高月，正巧也抬起頭。兩人視線相撞。

  冷不丁對上一雙近在咫尺的杏眼，高月下意識往後縮了縮，卻將眼前這張臉看得更清楚了些。

  ……原來是她。

  原來，是她呀。

  認出眼前人，高月心底悄然嘆息，驀地生出一種冥冥間萬事早有定數的命運感。

  「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你？」

  相比高月過目不忘的本事，葉彎彎憑的是直覺。這姑娘不僅容貌看著眼熟，身上還有種似曾相識的獨特氣場。她覺得，自個兒以前應該見過。

  不過，直覺嘛，總是要求證一下的。

  葉彎彎往前挪了挪，蹲在高月跟前，與她視線齊平，兩眼直勾勾盯著。高月回望，她又撓了撓頭，似乎有點不好意思。

  一直壓抑的心情忽的鬆了松，高月取下發冠，將鬢角散落的青絲勾到耳後，露出進大堂以來第一個笑容，「我們見過的。半年前，在京兆府大牢，你救過我的命。」

  朱顏雲鬢的女兒妝扮，加上言語提醒，葉彎彎很快記起來了，「哎呀，是你呀。你是那個那個…高…高月。」

  高月點了點頭。瞧著她眸中不加掩飾的喜悅，由衷感嘆，帝都這口大染缸都沒讓這雙眼睛污濁，真好啊。真是好極了。

  兩人曾是獄友，相識短暫，卻也是一起吃過牢飯的交情，葉彎彎見了高月還挺親切的，托著下巴問道，「你這回，又出什麼事了？」

  又……

  她倒是一如既往的直接，毫不避諱。高月嘆息，「此事，說來話長……」

  「這樣啊，」葉彎彎捶了捶發僵的小腿，再蹲下去，怕是腳底板要麻了，「那我們坐著邊吃邊說，我買了好多好吃的。」

  高月目光若有似無飄向上首，面顯難色，「這……」

  得知莫胡為是『替人求情』，葉彎彎打算先搞清楚事情始末。即使認出了高月，除卻態度發生改變，她的原本計劃還是不動搖的。

  只是葉彎彎遺漏了一點，她眼中人畜無害的延之哥哥，在世人眼中，是掌生殺的活閻王，是註定讓人無法忽略的存在。

  葉彎彎順著高月的視線看去。布巾上的珍珠包還剩三四顆，顧清宴安安靜靜的，吃得很認真。

  他似有所感，看了過來。

  略略掃過高月，顧清宴眸光溫柔地落在葉彎彎身上，神色頗懊惱道，「瞧我，想起事來一時竟忘了。高會長還是快些請起。若讓人瞧了，誹我以勢壓人，鬧出誤會就不美了。」

  高月：「……」

  就您這做派，還需要別人誹謗麼。

  ******

  所謂的說來話長，不過是將籌集賑災糧之事再複述一遍。只是為了方便葉彎彎理解，高月說得更淺顯易懂些。至少葉彎彎在別館沒聽明白的事，經她這麼一說，清楚了十成十。

  「可賣玉米酥的老婆婆跟我說，你們靈州人生在谷堆老在谷堆，一輩子不為吃喝發愁的。怎麼會缺糧呢？」

  高月舉止優雅地撕著肉乾薄片，聽了葉彎彎的困惑，動作未停，只反問道，「彎彎這是不信我？」

  葉彎彎低頭咬了一口金燦燦的玉米酥，含糊道，「我娘說，狡兔三窟。你也是生意人。」

  高月難得噎了一下，小姑娘看著挺好哄的，這會兒倒精明起來了，……大智若愚？

  「那我也問彎彎你一個問題。如若米糧籌足，你想幫的是這位顧大人，還是漯州百姓？」

  好奇怪的問題，葉彎彎歪了歪腦袋，「為什麼要做選擇？延之哥哥拿到糧食，我們一起送去漯州就是了。」

  仿佛被她目中光亮刺痛，高月垂眸。短暫的沉默過後，無不感慨，「彎彎，我是真沒料到，今天居然會遇上你。」

  「想當初，如果沒有你的拔刀相助，高月早化作一抔黃土，何談為爹娘報仇，為靈州父老申冤？沒有你，就沒有今日的高月，亦沒有如今的萬糧商會……」

  似是下定了決心，高月起身朝葉彎彎拱手一拜，神情慎重，「籌糧不足確有內情，此事我瞞天下人，也不該瞞你。彎彎，你於我恩同再造。但有所求，高月絕無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