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不就是法
2024-06-06 01:49:20
作者: 化相
一屋子視線或直白或隱晦,紛紛飄向葉彎彎。
葉彎彎毫無所覺,掏出厚厚一疊銀票揚了揚,「我自個兒有。劉管事早準備好了。」
她手中多是五十兩一百兩的大面額,約莫近千兩。
眾人啞然。
得,這位才是真真不差錢的主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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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糧商會,大門口。
高月匆匆下馬,台階處候著的婢子緊隨入府,匯報著帝都來客突然登門的詳細情況。
「你說那木頭臉陪姑娘去逛街了?」
靈州較之柒州,噥腔軟調里多了份率性,那婢子回道,「是呢會長。您看,要不要奴派人去請莫大人過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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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月抿抿唇,眉眼微沉,「不用。下去忙你的吧。」
婢子便不再跟著了,只看著高月的背影有些納悶,感覺會長心情更差了呢。
高月急步往裡走,遠遠瞥見大堂中人,迅速斂了心底情緒,打起十二分精神應對。
「貴客臨門,高月有失遠迎。怠慢之處,還望二位欽差大人見諒。」
不卑不亢,不慌不亂。少有人在違背朝廷召令後見到欽差駕臨,還能這般淡定。
紀溫閒敲著摺扇,慢悠悠打量著堂下一身男兒便裝的女嬌娥,扇柄有一下沒一下落在掌心。卻見高月始終維持著行禮的姿態,優雅而沉穩,似不受半點影響。
眉梢微微一挑,紀溫閒這才指著椅子道,「高會長不必多禮,請坐。今日我等為何而來,相信高會長瞭然於胸。你若有苦衷,不妨明言。」
高月落座,抬手揮退下人。
她垂眸,像是思索如何措辭。然而心裡卻很清楚,紀溫閒先以威勢懾人,再施以寬厚,從她跨進門檻那刻起,談判已然開始。她居下風,很被動。
但這還不是她最擔心的……
念及堂中坐著的另一人,高月抬了抬眼角,狀似不經意掃了那人兩眼。只見顧清宴一心剝著堅果,好像並沒有插手的打算。
高月深吸一口氣,這人能避則避吧。事已至此,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抬起頭,言辭懇切道,「能為朝廷效力,是萬糧商會的榮幸,豈敢言苦?這次籌糧我等有負朝廷厚望,傾靈州之力,也只勉強湊足六成,實在慚愧。」
高月面帶愧意,說到此處,更是搖頭沉沉嘆息。
忽而她又像想到什麼,雙眸迸發出驚人亮光,拱手稱讚道,「聽聞特使大人仗義疏財,援助災區,行跡著實令人感佩。相信有您在,定能早日解救漯州百姓於水火。」
仗義疏財個鬼!
好一個唱作俱佳,好一個高月,難怪能將靈州接洽的官員耍得團團轉。紀溫閒總算體會到了何為「巧言令色,狡詐成性」,莫胡為形容得分毫不差。
且看她字字句句讓人挑不出錯,半點口風不漏。話里給他戴高帽,卻是上趕著送一堆麻煩過來,這妥妥的蛇蠍美人吶。
「高會長有所不知啊,」紀溫閒斜斜靠向太師椅背,搖著扇子大吐苦水,「你快別叫我特使了,本公子是聲名所累,錢財招禍事。朝廷連我這個閒人都不放過,忒不要臉了。我與高會長,也算是同病相憐。」
說到這兒,紀溫閒合攏摺扇,抬眼直直凝視高月,似含憐惜,嘆道,「可誰讓咱這胳膊,擰不過那大腿呢。
朝廷開這個價,高會長能出六成,實屬厚道。本公子明白得很。
不若這般,高會長多費費心湊足剩餘四成,本公子願替你向朝廷說和,所有米糧……包括商會之前應下的六成,每斗單價提三文。
如此一來,高會長對下面好有個交代,本公子也能交了差。你我互惠互利,高會長以為如何?」
這話說得極其漂亮。
單價漲三文,數量以萬記,可是筆不小的錢財。此舉既承認了朝廷壓價的事實,又站在萬糧商會的立場向朝廷爭取利益。更難得的是,紀溫閒親口作保,從始至終姿態放得很低,擺出了十足的誠意。
可惜了……
高月掩去眼底複雜之色,從善如流改了口,語氣溫和不少,「紀公子好意,高月心領。但此事非我不願,實是不能。萬糧商會籌糧原只有五成,念及聖上良田改革之策於我靈州大恩,各糧戶東拼西湊這才追加了一成。現如今,多的,一粒也沒有。」
紀溫閒聞言,緊握扇柄氣極而笑。天下第一糧倉沒有糧?簡直天大的笑話!
他賣慘,她跟著哭窮,變臉快得跟戲法似的。
這可真是塊難啃的骨頭!
偏偏她還搶先一步提及良田改革,堵了他的後話……
一時間,紀溫閒看向高月的眼神漸生不快。
高月亦無奈。
可惜紀溫閒誠意雖足,卻解決不了她的難題。而或許能解決這事的人,現下自顧不暇,以他心性倘若此時得知真相,誰也不敢保證靈州是福是禍……
高月不由悄悄瞥向那人,卻正對上他沉默卻銳利如刀的眸光,心尖猛地一縮,極快地低下了頭。
事實上,顧清宴並不在意這個小插曲。
他清理乾淨指間沾染的果皮屑,將絹帕丟棄一旁,看著剝好的兩碟果仁,頗為滿意地撥了撥,「既然貴商會沒有糧,本官也不多叨擾了。小天,咱們換個地方坐坐。本官記得,靈州大牢的茶就很不錯,可以請商會諸位管事一同前去品品。」
萬糧商會管事十二人,皆為靈州大糧戶,以高月馬首是瞻。顧清宴這是,掐住了高月的咽喉啊。
不料他突然發難,高月急而拍桌,怒聲道,「顧大人,你這是濫用私刑!」
顧清宴勾起唇角,三分笑意宛如月牙,「濫用私刑?高會長半年前不是見過麼?」
高月登時想起半年前,昏暗牢獄裡,那些個在靈州囂張跋扈的貪官從嘴硬到哭爹喊娘的醜態。而顧清宴那張冷若冰霜的臉,連同他令人髮指的手段,深深刻在高月那段黑暗無光的回憶里。
她張了張嘴,最終頹廢坐下。
是啊,她見過。連官都畏懼他,活生生的閻王爺,他可不就是法?
******
堂中沉默無比。
審訊十二管事的命令並沒有立即執行,顧清宴給高月留了點時間。
這場談判里,他不動聲色觀察許久,發覺高月似有隱瞞。但顧清宴沒空玩你來我往的試探。她若夠聰明,該明白接下來如何做。
此時,高月視線垂地,內心正在天人交戰。
顯然顧清宴不按常理出牌,打亂了她的陣腳。她親眼見過大理寺的刑罰,也清楚顧清宴絕不是說說而已。十二管事到了他手裡,還能回得來嗎?用同伴的性命去隱藏這個秘密,值得嗎?這世間,真的有能瞞過大理寺的事情嗎?
太多的自我質疑,幾乎要擊潰高月的心理防線。
她甚至想將那件事脫口而出。但話到嗓子眼,兀的卡住。
不能說!高月背後冷汗直冒。這樣冷情冷性之人,告訴他,只會是一場災難!
或許連顧清宴都沒料到,他激起了高月的恐懼,但這種恐懼到達臨界點,反而產生了牴觸,與他的初衷背道而馳。
「萬糧商會各位管事都是守法之人,此次籌糧亦出力不少,還請大人明察。」
高月撩袍拜倒,額頭緊貼冰涼的地面。 她甚至已經在思考如何傳遞消息,讓十二管事守口如瓶,如何去清理那些帳冊和痕跡……
紀溫閒落得輕鬆看戲,此時卻也納罕,這女人莫不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真是自找麻煩。顧清宴摩挲著指腹,睇了高月一眼,「想好了?」
隨著他這句森冷如冰的話出口,大堂瞬時猶同烏雲罩頂,又像是被無孔不入的血腥氣包裹。整座屋子幽暗而陰冷,如墜地獄。無端讓人心生涼意。
高月齒間生寒,說不出話來。
她狠狠掐了一把手心,將要點頭,卻聽外面傳來對話聲,其中一人嗓音很是耳熟――
「…有機會,在下帶你去東城門,那兒有家老店,炒米粉極為地道……」
「好啊好啊,這靈州真是個好地方。」
往大堂這邊來的兩人,正是一路吃著糖果子的葉彎彎和老實抱著一堆吃食陪聊的莫胡為。
走著走著,後面沒了說話聲兒。葉彎彎回頭一瞧,見莫胡為隔老遠傻站著,朝他招手道,「嘿,你磨蹭嘛呢?」
莫胡為猛然回過神,定睛看向大堂。
那裡面確確實實跪了一人,伏地不辨身形。他沒看錯,也不會認錯。
她終究還是冥頑不靈!
莫胡為三步並兩步到了葉彎彎跟前,將吃食一股腦兒塞過去,自顧奔向大堂。
什麼情況?!
葉彎彎被砸的一臉懵,緊接著,她震驚了!
看莫胡為抱著的時候,油紙袋長度只到下頜,怎的換了她,會被袋口遮住眼睛?是這些裝糖葫蘆、烤串、香脆卷的油紙袋變大了?還是說……她個子太矮?
不,一定是她抱東西的姿勢不對。
然而,東西買太多了,其中一些油紙袋莫胡為壓根沒放穩,葉彎彎不敢胡亂動。視線受阻,還得防著袋子掉下去,葉彎彎一門心思放在護吃食上頭,走得小心翼翼,是以進了大堂,她也全然沒察覺屋內近乎詭異的安靜。
路過莫胡為,葉彎彎遲緩的步子頓住。
「咦?」
她攏了攏抱著油紙袋的手臂,眼神困惑,「……我錯過什麼了嗎,怎麼就跪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