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對他好

2024-06-06 01:48:20 作者: 化相

  葉彎彎回了志武院,關起門呼呼大睡,直到餓醒,已是日暮時分。

  她飲了壺涼茶,胡亂往嘴裡塞兩塊糕點,抄著盤兒,睡眼惺忪向外走去。

  涼亭邊,竹林下,此時卻多了一抹人影。

  啪啦――

  瓷盤摔落,糕點滾了一地。

  葉彎彎光著腳丫,向那人後背撲了過去,「顧延之,你還知道來呀――」

  嘴裡雖埋怨著,扣著他腰身的力道卻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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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猝不及防被抱,那背影一顫,驚得扯落了竹葉。

  眸色幾經變換,漸漸沉靜下來,他眉梢一挑,笑道,「許久未見,小月牙越發熱情了。看來往後,本公子要多多走動才是。」

  「紀溫閒?」

  葉彎彎鬆了手,退後兩步。那人轉過身,依舊是眉眼俱風流。

  「小月牙怎這般失望?本公子可是一回帝都,就來看你了。」

  「誰要你來看了。」

  葉彎彎頹廢坐在涼亭的台階上,露著腳丫,腳底沾了泥土石子也不知痛。

  「小月牙三番兩次錯認了人,本公子都不同你計較,你倒是脾氣大的很。」

  紀溫閒就地坐在她旁邊,矮身抬起她的腳,毫不嫌棄地將腳心泥土蹭到自個兒的衣衫上,然後脫了鞋,將白嫩嫩的腳丫放進去。

  葉彎彎看得一愣愣的,「你……」

  「我?方才不是說過,本公子剛到帝都就來看小月牙你了。一路風塵僕僕,衣食用度不甚講究,所以本公子這衣衫談不上乾淨,鞋也不是一日一換,但能為小月牙盡一份力,本公子也是義不容辭的。」

  葉彎彎瞬間覺得,見鬼的溫柔,剛才通通都是錯覺啊喂。她一想到,這雙鞋裡都是大男人的腳丫子汗臭,恨不得立刻、馬上甩飛腳上的鞋……

  紀溫閒隔著鞋按住她蠢蠢欲動的腳,笑得越發肆意,「小月牙這是做什麼,莫不是當真要賴上我,嫁與本公子為妻了?」

  「胡說什麼,誰想嫁你了!」

  「哦——本公子倒是忘了,小月牙不知我帝都風俗。這女子若是被男子瞧了腳,是要娶回家的。小月牙你說說,你是願意本公子娶你,還是讓本公子白白占了這便宜?」

  說完話,紀溫閒手上的力道隨之鬆開,葉彎彎卻是不敢再亂動。

  經這麼一鬧,她心裡的煩躁也去了不少。葉彎彎兩手環住小腿,腦袋搭在膝蓋上,整個人無精打采的。

  「小月牙又有心事了?」

  紀溫閒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把扇子,慢悠悠晃著,也不催她。

  葉彎彎沉默了一會兒,「我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最近總覺得心裡不踏實。我想見顧延之,我懷疑顧延之躲著我,可他是真的很忙。我還給他添亂。我明明想對他好,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想對他好...」

  紀溫閒看向葉彎彎,搖擺的扇子漸漸停了下來。

  她化著帝都時興的妝容,口脂點的人面桃花,衣裳是柒州最好的雲錦緞,頭飾是帝都最貴的金巧閣。初初看去,不開口的確有幾分帝都閨閣女子的模樣。

  可她眼裡的光,沒有當初那般熱烈而純粹了。

  「人都是這樣,目光圍著一個人轉的時候,容易迷失方向,丟失本我。小月牙,你現在真的快樂嗎?」

  「我...」

  葉彎彎張口欲答,扇柄敲在了她頭上,紀溫閒站起身道,「不急,慢慢想。給自己一點時間。」

  他將摺扇揣回袖兜,摘了竹葉放到唇邊,輕輕吹起來。

  曲調悠長,如晨霧中的風,山澗里的流水。

  葉彎彎不善音律,頂多會哼哼採藥曲,自然欣賞不來他高超的曲藝技巧。但自幼奔跑在山野,她對蟲蟻鳥獸,江河百川很是親近,隱隱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熟悉氣息。

  小圓臉側趴在膝蓋上,她聽著曲,難得安靜下來。內心的煩躁,自我厭棄,隨著時間流逝,仿佛都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漸漸安撫,趨於平靜。

  ******

  次日,志武院的丫鬟覺得有些奇怪,姑娘少見的晚起了不說,也沒有像以前一樣火急火燎地催她們上妝。等打扮妥當了,她還慢悠悠地吃了個不算早的早點。更讓人困惑的是,姑娘都走到了院門口,卻不是去找國公爺,而是拿起角落的木桶...拎水澆竹子。

  難道姑娘是打算放棄摘國公爺這朵高嶺之花了?不能吧。她們可是很看好姑娘的誒……

  「葉彎彎——」

  顧平前腳剛跨進院子就扯開了嗓,竹林遮擋著葉彎彎的身形,他逕自向屋裡走去,嚷嚷道,「葉彎彎,我娘新做了果脯...咦,又不在。這一天天的,躲哪裡去了——」

  食盒重重擱在桌上,顧平出了屋剛巧撞見葉彎彎從竹林深處走出,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你聾了?!在也不吱聲。」

  葉彎彎拎著空木桶向角落走去,一邊回懟道,「我在院裡半天,你不也沒瞧見?」

  「你――!」

  顧平跟在她後頭,氣哼哼道,「明明是你躲著我,不敢見我!怎麼,這回躲不掉了吧。」

  葉彎彎放好木桶,往涼亭方向回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躲你?我為什麼要躲你。」

  「你心裡清楚。說好替我討一座水池,看看你這,竹子都成林了。用腳指頭想也知道,答應我的事是沒戲了,所以心虛躲著本公子。葉彎彎,你就這點出息?!」

  葉彎彎恍然大悟,「你不說我差點忘了......」

  顧平正氣著呢,聽了她這話,險些噴出一口悶血,敢情他還是自作多情庸人自擾,這野丫頭壓根都沒放在心上!

  「水池的事確實成不了。不過...」

  葉彎彎坐上石凳,胸脯拍得槓槓響,「江湖兒女一言既出絕不反悔,下次你有什麼事,包我身上。」

  「廢話!難不成你還想賴帳。」

  顧平心情好了那麼一點,倚著亭柱抱怨道,「你這段時間到底幹嘛去了。斐斐問我不少回,我竟答不上話。要不是他來過兩次也沒遇見你,還以為我矇騙他呢。」

  自然是為了見你大哥,起的比雞早睡得比牛少,天天蹲點守著逮人了。

  現在想來,真真不像是她做出來的,若是以前,若是以前……她早扛著斧踹了門衝進去拎起人就跑了。

  唉,她突然有那麼丁點理解顧平了。他倆看見顧延之,都慫。

  「小斐找我有什麼事嗎?」

  「還不是一心想著修改條款。斐斐在某些事情上,相當固執。」

  顧平對此很無奈,想想他也是可憐。娘親一有什麼新做的糕點果脯,總少不了要他送志武院一份。斐斐也天天惦記著葉家藥行條款吃虧的事。一個兩個,都催著他往這裡跑。

  別人不知情也就算了,葉彎彎這個野丫頭難道不知道,他每天編藉口偷偷去學武,是件又費腦子又費體力的大事?怎麼就這麼不讓人省心。

  葉彎彎也意識到,最近確實忽略了身邊的太多人,內心不免有些歉疚,「找個時間,我們仨兒聚聚。」

  「早該如此!」

  顧平拍上她肩頭,一錘定音,「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了。我找丘三哥告假,再去約斐斐,申時在...客來酒樓,對,就客來酒樓,不見不散。」

  瞧著顧平風風火火的背影漸行漸遠,葉彎彎也跟著開心起來。

  直到她回屋,偶然瞥見隔簾後的條案,身形一滯。上面放著的是乘霧,和治療寒疾的一些藥包。

  她本想親手送出去的……

  半晌,目光轉向顧平剛送來的食盒,葉彎彎上前打開。

  裡面有三層,每一層的果脯都不同。她端出碗碟,拿過藥包放入底層。又找出丘斐曾送她的三色琉璃盤,將果脯各自倒了些進去,放在最上面一層,這才將蓋子合得嚴嚴實實。

  食盒挽在手肘間,葉彎彎抱起乘霧,轉身出了志武院。

  ******

  思遠院,書房。

  案桌上沒有往日堆積如山的文書,只余筆墨紙硯,三兩奏章,略顯冷清,隨意擱置的淺藍封麵皮的江湖畫本,更是格格不入。

  不過,一切在銀光進門後,有了變化,多了些物什。

  一盆栽,一食盒。

  「彎彎姑娘說,食盒裡裝的果脯很好吃,主子隨身帶些,餓了也方便充飢,讓您多注意身體。還有這個…彎彎姑娘說它叫乘霧……」

  「她人呢?」

  「出府去了,說是太久沒走動。要去私塾看看葉義,回一趟藥居刷馬,晚點還約了二公子、丘小公子聚聚。」

  倒是個好的開始。

  顧清宴笑了笑,又生出了疑惑,她的轉變未免太突然了些……他遲疑了一下,問道,「昨天我離開後,她…如何。」

  銀光覷了他一眼,「彎彎姑娘好像挺失望的,回了志武院沒再出來。不過傍晚時分…隱約聽到院裡傳出過吹曲的聲音,有一陣兒。」

  「吹曲?」

  顧清宴眉峰微蹙,忽而問道,「溫閒可回來了?」

  「紀公子昨日就回京了,得知虎賁將軍的幼妹堵在他家門口,直接去了春華樓躲清淨。」

  春華樓?

  只怕是金蟬脫殼,躲進志武院了。

  顧清宴揉著額角,也分不清這是好事還是壞事,「今日起,暫停巡查府衙,那些官員也不必再過府述職了。」

  「喏。」

  銀光領命退下。

  經過這段時日的折騰,相信那些個不安分的官員晝間發奮夜裡難眠的日子,怕是要過上數月才能緩過來了。

  這彎彎姑娘,算不算是間接為帝都百姓,做了件好事?

  灰羽想歸這麼想,但自家主子疼愛彎彎姑娘,眾人早看在眼裡。主子如此急著推離彎彎姑娘……

  「你還有事?」

  灰羽回過神,見顧清宴就差在臉上寫著『本官想靜靜』幾個大字,極有眼色道,「屬下告退。」

  退出書房,灰羽卻是神色凝重起來,多了抹深思,以及憂慮。

  主子如此急著推離彎彎姑娘,豈非是證實了他之前的猜測。

  能牽扯到消失近百年的巫族,主子的病,哪裡是寒疾那般簡單?

  或許情況,比他所猜測的更嚴重。

  嚴重到縱使主子手握權勢謀略過人,也一籌莫展,甚至因此,不敢心有所愛。

  灰羽看了眼閉合的房門,心事重重地離開。

  房內案桌上,食盒大敞,旁邊放著裝著果脯的三色琉璃盤,還有一個拆開的藥包。

  顧清宴盯著那株乘霧失了會兒神。

  他年幼曾聽一老者提及過,乘霧生於人跡罕至的深山絕壁,周遭毒物為巢,很少能有完整的一株。所以世人只知乘霧其葉,善解百毒,而不知其枝至陽,克陰寒,其根至陰,能制邪毒。

  彎彎這個傻丫頭,送些附子、白朮之類的草藥也就算了,想送乘霧枝,居然整株都搬了來。

  可她越是如此,他就知,他做的還不夠多。

  顧清宴拿起那淺藍色的江湖畫本,緩緩翻看,想到有人曾因此捧腹大笑,不自覺跟著翹了翹唇,「嬉笑怒罵,自在隨心。你的生活,本就該一直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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