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己者

2024-06-06 01:47:53 作者: 化相

  輔國公府,志武院。

  葉彎彎又恢復了一日三餐清淡的苦行僧生活,據丫鬟說,這樣傷口癒合快,配合藥膏,不會留疤。

  打小習武,她什麼傷沒受過,留不留疤,哪有大口吃肉來得重要。

  可丫鬟又說,「女為悅己者容,若姑娘他日遇到心儀男子,定後悔沒好生保養容貌了。」

  

  「只看重容貌的男子,我才不喜歡呢。我娘說了,皮相最不由人,最不可取,倘若兩人心意相通,則世間萬物不可阻也。她和我爹就是這樣,和和美美,長長久久。」

  「恕奴婢大膽問上一句,令堂平日面容如何?」

  「那還用說,我娘不管什麼時候,賊漂亮了。」

  「這就是了。姑娘,在心儀之人面前,我們總是期望自己是最好的樣子,所以『悅己者』,更多說的是女子面對心儀之人的忐忑。」

  「好像…有那麼點道理。」

  葉彎彎也說不上來,為何那刻腦海會划過顧延之的臉龐。

  後廚依照禁令,不讓葉彎彎有任何偷吃的機會,她卻是一次也沒來過。

  倒是墨芷院那邊,派人送了一些開胃的小食到志武院。

  「嗯,果然是我娘的手藝,」

  顧平嘗了嘗果脯,邀功道,「我就說本公子出馬,沒有搞不定我娘的時候。葉彎彎,我娘這是謝謝你救了我和大哥呢。」

  「你娘的手藝,比我娘好太多了,好吃。丘斐,你要不要也吃點?」

  葉彎彎遞過食盒,顧平又抓了一把,「他呀,不愛吃甜食。」

  丘斐道,「葉姐姐,昨天賽場的事謝謝你。」

  「大家都是朋友,以後就不要客氣了。」

  「就是。葉彎彎,我跟你說個好笑的事。昨天蔡老將軍帶兵制住瘋馬群,送去了馬棚,誰知道張吉那幾個倒霉鬼在那裡,身上一股馬糞味,怕被人看見,說什麼也不走,非得等天黑。後來…哈哈哈,笑死我了…」

  「後來怎麼了?」

  顧平笑得前俯後仰,一開口就忍不住笑。他拍拍丘斐的手臂,示意替他接著說下去,丘斐道,「瘋馬群被制住時餵了藥,關在馬棚里腹瀉了一下午。張吉他們趁天黑回去,結果被巡夜隊發現,巡夜隊全吐了。現在帝都都暗地裡叫他們『掏糞三人組』……」

  葉彎彎跟著笑出眼淚,「哈哈哈…太有畫面感了……」

  平日張吉可沒少冷嘲熱諷他們,好不容易出糗,怎麼也得笑得夠本。奈何丘斐這人太佛系,確認過笑聲,葉彎彎是同道中人沒錯了。

  顧平頓時有種相見恨晚之感,兩人湊到一塊,一個認真八卦,一個豎著耳朵,吃著零嘴捧場。

  「我跟你說,還有個好笑的事,聽說太僕寺的人,昨天是從狗洞……」

  ******

  「你們聊什麼呢,這麼開心。」

  紀溫閒拎著竹籃進來,將東西放在圓桌上,「小月牙面色紅潤,恢復得不錯嘛。」

  「紀溫閒你送禮?難得,難得,我瞧瞧……」

  顧平上前掀開蓋布,果然是不能指望有驚喜,「雞蛋!紀溫閒,你還真是好意思。看看丘斐,再看看你,還不如空手來呢。」

  「雞蛋怎麼了,那也是花了本公子六文錢的。小月牙,我聽春華樓的姑娘說,用雞蛋里的蛋清敷臉,有美白嫩膚的功效,這可是不外傳的保養秘方哦。保准你用了,一天美過一天。怎麼樣,本公子是不是很貼心?」

  葉彎彎還是頭一回,見人能把小氣當體貼,發揮得如此爐火純青,「你還真是…會說話呀。」

  「捧美人在手心,是我等憐香惜玉之人不可推卸的責任。小月牙,稍稍感動就好。」

  葉彎彎扯出一個假笑,偏頭遞出食盒,「顧平,你還要不要來點?」

  「來點來點,某人說話簡直要酸掉牙,吃點甜的緩緩。」

  紀溫閒不甚在意地笑笑,在丘斐旁邊落了座。

  「瘋馬群亂了馬賽,真是可惜……丘小公子,需不需要在下的幫忙?」

  「紀公子這話什麼意思,我聽不明白。」

  「丘家馬場本有三分之一的機會,拿下養馬權。但經過昨天那麼一鬧,良機已失。太僕寺為了大事化小,已內定了今年的冠首。丘小公子接下來,是回去讀書,還是和在下合作,不妨考慮清楚。」

  顧平疑道,「你送禮都這般小氣,會有這麼好心?」

  「在商言商,雙方各取所需。你們可以先想想,再給我答覆。」

  丘斐拱手道,「多謝紀公子,我和阿安再商議商議,三日內必有答覆。」

  「那好,我等你們三日。不過別說沒提醒你們,這普天之下,可沒有比本公子更雄厚的資金支持了。」

  提起賽馬場的事,倒讓丘斐想起一個疑點,「紀公子知道養馬權內定,那馬群發瘋的事調查如何,應該也知道?」

  「聽說是登州兩家馬場內鬥,殃及池魚。生意場上的事,你小子也有興趣?」

  丘斐搖頭,「賽場瘋馬癲狂之象,與風追相類。鬧市之事過後,我問過丘家馬場採購草料的僕從,他們說那批草料運送回來的路上,與另一家運草料的車撞上,弄混了一些。現在想來,那批草料應該就是運到了踏雲別苑。滿車的有毒草料,偏偏在臨近馬賽的時候出現在帝都,我該注意到的,如果當時我報了官……」

  紀溫閒截住話題,「即使你報官,也改變不了什麼,沒有人會在意,也無從查起。更何況,生意場上的事,哪有你小子想的那麼簡單。」

  顧平拍拍丘斐的肩,「斐斐,你不要太自責了。」

  「我不懂,人的私鬥,為什麼要牽連無辜的馬?馬者,甲兵之本,國之大用。昨天死去的每一匹寶馬良駒,能配出多少優良馬種,他們想過沒有?昨天死去的每一匹寶馬良駒,將斷送多少將士未來在戰場上更多保命的機會,他們想過沒有!阿安,我有機會阻止的,哪怕是試試……」

  「丘小公子痛悔昨日,不如放眼今後,好好考慮一下我的建議。」

  「你這人怎麼滿嘴生意,沒看到丘斐正難過著呢,」葉彎彎都看不下去了,揮手趕人,「趕緊走,趕緊走……」

  紀溫閒手捧心口,傷神道,「我來國公府,第一個見的就是小月牙你。你這樣,本公子真的很難過。罷了罷了,我也該去找延之了,晚了,他可是要吃醋的。」

  走到門口,像是想起什麼,他回頭挑了挑眉,「那竹籃底下有新出爐的話本,送給你解解悶。小月牙,不要太感動哦。」

  ******

  涼風習習,顧清宴在亭中煮茶。紀溫閒踏入思遠院,像是看稀奇般,圍著他轉了一圈。

  「日理萬機的大忙人,今兒個怎麼有空煮起茶來了?」

  「你來晚了。」

  「美人享有優先權,你懂的。」紀溫閒落坐,逕自端起一杯茶,「不過志武院也太小氣了,連杯茶都沒人奉,還是你…噗――」

  紀溫閒吐著舌頭,手掌不停扇風,這也忒燙嘴了。

  始作俑者沒有半分愧意,緩緩道,「算著時間你也該過來了,剛煮的。」

  算著時間?

  知道某人會吃醋,沒想到吃起醋來這麼陰險,還不承認喜歡小月牙?

  「勞國公爺久候,紀某來晚了。」

  紀溫閒假模假樣請了罪,正經不過三秒,又倒回了椅靠,仍是風流紈絝的作派,閒閒道,「這不是丘家小子在那邊,過去談點事嘛。」

  顧清宴取來新茶杯,重新給他沖泡,傾壺間,將他未盡之言道來,「吞下登州朱氏,兼收丘家馬場,取二者之長,如此一來別說登州馮氏,不出幾年,以你的手段,拿下馬場界半壁江山不是難事。」

  「果然什麼都瞞不了你。登州馮氏崛起不過數年,能將老牌朱氏逼上絕路,不惜以毒草料栽贓馮氏,換取一線生機,馮氏不可小覷,要吃口肥的,自然不能放任它做大。如今朱氏計謀敗露,聲望下跌,只差一步跌入深淵,正是拿下的好時機。幾十年的底蘊,再加上丘家小子的養馬技術,這生意一本萬利呀……」

  「不過,丘家小子未必會答應你。」

  「若非你要保那小子,本公子萬千手段,也不至於這般為難。」紀溫閒慢騰騰吹著茶盞,睨了他一眼,「延之,登州兩家內鬥連累小月牙受傷,你就半點不生氣?」

  「被你盯上,他們沒好日子過。」

  顧清宴抿了一口茶,看向他,「想用葉彎彎來勸我,看來丘家小子比你想像中更有價值。」

  「『馬者,甲兵之本』,少年意氣,總想著為國為民,這種東西可比錢財驅使,更好用、更有用。」

  「馬者,甲兵之本?」

  顧清宴呢喃,有片刻失神,似乎很久以前,有人說過同樣的話。

  那個人……

  「你也想起他了?剛才那丘家小子,還真有他當年的幾分傻氣。」

  「慎言――」

  「好好好,我不說了。咱們還是說回賽馬場的事,昨天小月牙奮不顧身救你,我都被感動了,這麼好的姑娘都不要,你怎麼想的?」

  「沒事少去志武院,別帶壞了她。」

  顧清宴避而不談,反而更勾得人心痒痒,紀溫閒繼續在作死的邊緣試探,「收了她有什麼不好,晚上有人暖被窩,白天還能逗樂子,關鍵時候說不準能替你擋……」

  顧清宴一記冷眼掃過來,紀溫閒果斷打住,聳聳肩,「那你就忍著吧,現在不收房,以後有你哭的時候。」

  「沒什麼事,你可以走了,恕不遠送。」

  「又是逐客令?你們一個個好生沒良心!本公子甚感心痛……」

  顧清宴拿起一旁的書籍看了起來,對撐著亭柱,無病呻吟的某人視若無睹。

  「這裡的人,都好生無情,好生冷血。本公子還是去春華樓,找位善解人衣的姑娘,撫慰這心痛之症……」

  紀溫閒神情悲憤,哀怨地瞪了眼顧清宴,轉身離開。

  不料剛出小亭,他就殺了個回馬槍,哪還有什麼悽慘的扮相,幸災樂禍道,「我方才,送了一些話本給小月牙。」

  顧清宴翻過書頁,抬眼道,「話本?」

  紀溫閑邪邪笑道,「很火哦,一經出售馬上脫銷。都是根據昨天賽馬場英雄救美的真實事件改編,什麼『我與國公爺不得不說二三事』、『寺卿大人與女飛賊的愛恨情仇』、『帝都俠女風流記』,多版本、多角度,精彩絕倫。」

  「哦。」

  「我說這麼多,你哦一聲就完了?你不擔心,小月牙看了對你產生非分之想?」

  「不會。」

  答得這般迅速肯定,紀溫閒深表懷疑,「你怎麼知道不會?」

  顧清宴勾了勾唇,「她識字不全,不會浪費時間為難自己。」

  紀溫閒絕倒:「……」

  千算萬算,他怎麼沒想到這茬?!

  仿佛萬箭穿心,痛到他無法呼吸,一個善解人衣的姑娘已經撫慰不了他遭受暴擊的心靈了,怎麼也得兩個……

  ******

  出了輔國公府,紀溫閒並沒有直接去春華樓,而是繞府外半圈,翻牆進了志武院。

  第一次來,他便察覺有異,顧清宴居然撤走院子裡的暗衛。

  就好像這處院子區別於輔國公府,是獨立存在的,簡單,普通,而無拘束。

  心思花到這份上,還要他相信兩人之間沒點什麼,怎麼可能?

  紀溫閒摸摸下巴,笑得不懷好意,「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延之,這可是你送到眼前的機會,怪不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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