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之人
2024-06-06 01:47:35
作者: 化相
一般來說,尋常中毒處理及時,不會有性命之憂。但這銀針刺得深了些,毒亦霸道,放血只暫緩了它在葉彎彎體內擴散的速度。
顧清宴眸光一沉,「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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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音落的瞬間,銀光已拔出劍,橫在二毛的脖子上。
「還不快老實交代,毒針是哪兒來的,解藥在哪?!」
「不是,不是我。我怎麼會害老大!珠寶拿走後,小民擔心招來麻煩,只顧著藏起來了……」
二毛面色慌張又焦急,不似作假。顧清宴眉頭微動,電光火石之間,似有什麼即將被揭開。
他卻已顧不上,「銀光,滅蟲粉的化解方子,速速尋來!」
事態緊急,銀光拱手領命,徑直躍出窗外,踩上房頂向藥鋪而去。
葉彎彎好歹也是藥商之女,扯上顧清宴的衣袖,指了指自個兒的嘴巴,又做著漱口的動作。
顧清宴意會,「二毛,去備壺水來,要快!」
二毛點頭,急急向外跑,半路見一胖子托著茶壺慢悠悠地走著,直接上手搶了來。
京兆尹傻眼了,反應過來十分火大,一路緊追。
身子胖,自然跑得慢些。到了地方,京兆尹已是氣喘吁吁,「小賊,連本官的東西都敢搶……」
葉彎彎漱了口,也不擔心咽下有毒的唾液了,口中亦是清爽不少,大著舌頭道,「濃鏘東藝吶,不駝,學得挺噲。(你搶東西了,不錯,學得挺快)」
好在二毛是聽懂了,指了指她手裡的茶壺,又瞟了眼京兆尹。
顧清宴瞧著京兆尹是格外礙眼又呱噪,「方才查案不見朱大人,怎麼現在有空了?」
聽葉彎彎的聲音,她的舌頭已出現麻痹症狀,手臂上的筋脈也隱隱泛黑,有向心臟方向延伸的跡象。銀光怎麼還沒回來?
京兆尹看清茶壺在誰手中,再一聽這話,頓時冷汗津津,後悔不迭。還未想到說辭,忽見一人翻窗而進,小心肝更是嚇得一顫顫的。
銀光遞上藥瓶道,「大夫說專解小兒誤食殺蟲之毒,一次兩顆。」
她才不是小孩呢。
葉彎彎倒出三顆,和水吞服。舌尖漸漸泛出苦澀,噁心反胃和頭暈的症狀,似乎也有所緩解。
「如何,可好些了?」
顧清宴溫和的聲音入了耳,在葉彎彎還未完全清醒的腦袋裡飄來盪去,心臟又亂了章法。
「好像,還得緩一會兒。」
******
木盒裡的毒針經過查驗,果真沾染了滅蟲粉,極有可能是兇手作案後遺落。
毒針殺人,傷口確實會很小,但不至於幾次查驗都沒發現,除非遺漏了哪裡。
顧清宴再次上前查看屍體,有了懷疑的兇器,注意點自然有所不同。很快,他發現了一個極細的針孔,位置明顯又隱蔽,確實容易讓人忽略。
所有線索串聯在一起,這起毒殺案,終於離水落石出不遠了。
顧清宴召來掌柜,「你這客棧,可有通醫術之人?」
顧清宴身旁便是葉彎彎,剛解了毒,面色還有些蒼白。
掌柜猜大夫應該是給葉姑娘找的,許是突發了慢性病症。
「前段日子,人字號住進了一位孔大夫,醫術高明,就是診金貴了些。他的回春三十六針,在民間很有些口碑,大人見見?」
「除此之外,可還有其他人?」
難道這位大人是嫌診金貴了?聽說有的人錢財不缺,卻吝嗇得緊。瞧這位大人年紀輕輕,對葉姑娘多有維護,不像是這種人吶。
掌柜的困惑,自是沒有表現出來,他想了想,「專業的大夫再沒有了。不過……週遊周學子善針,草民的風濕腿經他診治,療效很好,若是針灸,大人不妨找他看看。」
週遊?
這人之前指認過莫胡為,顧清宴對他有點印象。
封鎖線解除,眾人聚在一起。
掌柜介紹道,「這位就是孔大夫,這位是周學子。」
孔大夫兩鬢斑白,約莫五十多歲,舉止有些怪異,細看之下,才發現是跛腳。
而週遊身材瘦弱,見了禮後也不多話,手腳拘束,似乎整個人習慣了蜷縮成一團。
「本官近日拾到一根針,二位瞧瞧,可有眼熟的?」
銀光攤開放在布巾上的銀針,那孔大夫只看了一眼,便擺手道,「這針,不是老夫的。」
葉彎彎奇道,「你都沒看看針袋少沒少東西,怎這般確信?」
孔大夫掏出針袋,嘩啦打開,金光閃閃,亮瞎眾人的眼。
「哇塞!傳說中的金針,孔大夫,你可真有錢。」
葉彎彎的小手差點就摸上去了,孔大夫一把拍開,傲嬌地收了起來,「這是老夫的病人所贈,小丫頭,自己有錢不算本事,有本事的讓別人給你花錢。」
「厲害,厲害。」
孔大夫用的是金針,自然和布巾上的針無關。
週遊細細瞧了瞧,意外道,「這正是學子近幾日不小心丟失的銀針,想著不打緊,等科考過後再補齊。怎會被大人拾得?」
倒是嘴硬。
「周學子何處丟失,本官就是從何處拾得。本官已查明案情,周學子此時認罪自首,還有輕判的機會。」
「既是丟失,哪還記得地方,學子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葉彎彎哪懂他們說的文字遊戲,見顧延之都揭穿了,也不用再憋著,破口大罵道,「幹了壞事還不敢承認,沒本事,就別干呀。還沒有公德心亂扔東西,我小命差點兒就沒了!奶奶個腿,以為你是個慫包,結果是膿包,壞到流膿!」
******
秀才遇上兵,有理尚說不清,更何況是不占理,週遊漲得臉色通紅。
「你,你…不可理喻!聖人言,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誠不欺我。」
介於此處引用了名句,文化不高的葉彎彎也沒聽出哪裡不對。
顧清宴一拍茶几,冷聲道,「週遊,本官給過機會。你要證據要道理,本官就讓你死個明白。」
最開始,顧清宴是沒注意到衣櫃,隨著案情進展,廚子殺人、石生偷印章、二毛盜珠寶一件件揭開,由始至終無人提起的柜子就顯眼起來。
也許柜子凌亂,根本不是因為翻找東西,而是為了掩蓋藏過人的痕跡。
因為這一切的發生,時間串聯太過巧妙。從作案的時間段推斷出,兇手應該是早有預謀地藏在了柜子里。
案發當晚,莫胡為摔門而去,不久石生前來找仇飛飲酒,為偷取印章下了蒙汗藥。
石生離開後,躲在櫃中的週遊出來,因房間昏暗,拿了夜明珠借光。週遊將滅蟲粉倒進酒杯,浸泡銀針,最後銀針刺入仇飛臉側的黑痣,直通頭顱。
殺人後,出於莫種原因週遊走到了窗邊,手中銀針不慎掉落,因太過細小,又擔心傷到自己,只得挑了長桌上幾個可疑的盒子扔入河中。
隨後,為混淆視線以防萬一,他又將杯中的毒藥倒入酒壺,欲嫁禍石生。布置好極具迷惑的現場,週遊匆匆離開。
更具巧合的是,二毛前來盜竊珠寶帶走毒針,無意間掩蓋了兇手痕跡,案情變得撲朔詭譎。而廚子酒後泄憤,更是讓這起毒殺案完美藏匿起來。
可謂是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
顧清宴抽絲剝繭,仿佛親眼目睹了整個案發當晚的事情一般。週遊聽得心驚,面上卻作惶恐之態。
「大人,學子怎敢做出如此惡事。難道只因一根丟失的銀針,大人便要將莫須有的罪名扣在學子身上不成?」
顧清宴指尖敲著桌角,緩緩道,「小小投毒案,還不值得本官費心思歪曲事實。你的成敗,都在這銀針上。」
仇飛的屍體幾乎看不出破綻,加上兇手隱瞞作案手法很完美,這是毒殺案錯綜複雜的成功之處。
而這一系列舉動的背後,恰恰證實了只有週遊才做得到的事。
疑點有三。
一,週遊身材瘦弱,符合藏在衣櫃的條件,且會施針。
二,死者黑痣處針眼極小,且只有一個,沒有多餘表皮破損的情況,說明兇手手法十分專業。
三,蒙汗藥只能致人短暫昏睡,且期間受到刺激隨時可能醒來,偏偏死者中的是滅蟲粉這種劇毒。顧清宴檢查屍體時,死者指甲卻沒有斷裂或者污垢的跡象,面部也無中毒的痛苦神情。死者生前沒有任何掙扎,渾然不覺。這足以說明兇手是個用針高手,對穴位以及快速致命有很深的了解。
銀針普通,卻不是人人會用,用到極致,方能殺人無形。
這麼隱秘的手法,隨隨便便一個人撿到針就能做得到,那普天之下,還要醫館幹嘛。
顧清宴直指要點,週遊心知敗局已定,耗下去,也不過是時間問題,乾脆利落地認了罪。
「寧坐千金堆,不換閻王顧。都說這天底下貪不可怕,但凡染血,顧大人盯上的就沒一個逃得過。學子週遊,今日受教了。」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
萬沒料到,平日裡只知埋頭苦讀,性情孤僻的瘦弱學子,竟謀劃了這樁毒殺案!
案情水落石出,天仇幫哪裡再忍得住,仇七上前就是拎起週遊,「奶奶的,居然是你小子!活膩歪了,敢給仇爺下毒!」
週遊腳不沾地,面色漲得通紅,卻是冷冷道,「放我下來――」
「還敢瞪眼,老子揍不死你……」
仇七的拳頭朝週遊揮過去,卻猛地中途垂了下來,抓著他的另一隻手也隨之鬆開,整個人痛得打滾。
週遊跌坐在地,指間赫然是一排銀針,「誰敢過來,我要他的命!」
天仇幫眾人怒目而視,卻心有忌憚。京兆尹更是直往後躲,嚷著捕快將他包圍。
週遊自知困獸之鬥,不過得片刻喘息,仰天大笑道,「人是我殺的又如何?他該死!你們一個個,被蒙在鼓裡瞧熱鬧的樣子,當真是可笑至極!」
仇飛當初在柒州就沒少欺辱他,到了帝都還是毫無收斂。那天他實在氣憤難忍,趁機偷溜到了仇飛房間,躲在柜子里,想找機會教訓仇飛一頓。
誰知,那晚他卻聽到了太多的秘辛,太多的不公。
一切,就都變了……
週遊一反常態,舉止更是猖狂。
「仇飛在柒州不過一個無賴,憑何拿州試第三?你天仇幫,可敢說!我週遊一身才學,遇人不淑,州試遭遇不公,尚且搏上一搏,身為州試榜首的你――莫胡為,你又做了些什麼?哦不,你什麼也沒做,哈哈哈,州試第一,不過爾爾!還有你――石生,口口聲聲稱自己無辜,被你們這些滿身銅臭壓在腳底無出頭之日的寒門學子,難道生來就有罪?!至於你――」
週遊一一責問在場的人,最後直指顧清宴,「鼎鼎大名的顧寺卿,我今日說出毒殺仇飛的緣故,你可敢徹查!」
顧清宴眯了眯眼,未及答話,半空忽的射來一物,週遊捂著後頸猛地倒地,嘴裡溢出血跡。
「銀光,要活的――」
「喏。」
銀光尋著暗器方向追去,顧清宴看似走得不緊不慢,卻是很快到了週遊身邊。
「你可還有話要說?」
週遊捂著脖子的手不斷有血從指縫滲出,他喘著粗氣,已是強弓末弩,「我殺的,是該殺之人,雖死不悔。不過是死的時辰,來的早了些,他們怕了,顧寺卿,你可敢……」
「查」字還未出口,週遊終是斷了氣。猩紅的血,順著他垂落的手掌滑落在胸前,衣衫盡染,好似綻開了一朵墨蓮。
「你不該,這麼急的……」
一聲嘆息,在顧清宴合上他瞪大的雙眼瞬間,消彌在唇齒。
銀光很快回來,到了顧清宴身邊,低聲回稟道,「主子,銀光無能,那人在逃竄過程中,墜樓身亡了,查不到身份。」
「罷了。這件事,才剛剛開始。」
顧清宴回了座位,淡定地喝著茶,在眾人竊竊私語中,看了一眼京兆尹,「案犯死前已經認罪,真相大白。朱大人,你不結案還在等什麼?」
「哦,哦!結案,下官這就結案。」
京兆尹揩著一頭虛汗,這都叫什麼事,案子剛破,兇手就當場被暗殺,幸好,幸好顧寺卿沒讓他再接著查……
******
科考之期未至,清風客棧已接連死了兩名學子,大多數人都不想沾染這晦氣。官兵撤離後,紛紛要求退房。
一時,清風客棧冷清無比。
客棧小二清洗著地上的血跡,止不住地嘆氣,連帶葉彎彎瞧著,心口也有些悶,「顧延之,我之前覺得吧,週遊這人挺討厭的。」
「你想說什麼?」
「我也不知道,就是胸口有點堵,週遊討人厭是討人厭,可他…也挺可憐的。」
「人各有命,多想無益。」
顧清宴斟上一杯茶,放在一旁的空座處,「莫學子,你說本官說的對不對?」
「寺卿大人說的話,自然是有道理的。」
都說患難見真情,莫胡為是客棧殺人案後,第一個支持她相信她是無辜的人,葉彎彎現在怎麼瞧他,怎麼親近。
見他走過來,自個兒往旁邊挪了挪,騰出大半地方,拍著板凳招呼道,「莫胡為你來了,坐這兒,坐這兒。」
莫胡為笑了笑,正欲落坐,顧清宴卻是指著另一處道,「茶已備好,莫學子還是坐這兒比較好。」
顧寺卿看人的眼神,向來都這麼壓迫力十足?
莫胡為還沒來及開口,葉彎彎已是挪了杯子,放在自個兒的旁邊,「站這麼久不嫌累?一個杯子,拿過來就是了。」
顧寺卿的面色,似乎更不好看了。
莫胡為乾笑兩聲,坐在顧清宴剛指的座位,拿過茶杯飲了一口,「坐這兒挺好的,方便欣賞欣賞河景。」
葉彎彎聳肩,「真不知道你們讀書人腦袋都想些什麼,天天看河景,也沒見看夠。」
顧清宴拎起茶壺,遞給葉彎彎,「沒水了,去廚房燒點來。」
「客棧不是有小二,我還想跟莫胡為說說話呢。」
顧清宴瞥了眼正在擰抹布上的血水的小二,「你確定小二現在去燒的水,你喝的下去?」
「呃不了,不了,還是我去,我去。」
葉彎彎抱著茶壺,老老實實向後廚走去。
「莫學子找本官,可是有什麼話要說?」
「週遊死前所言,寺卿大人想必心中已經有了猜測。在下此來,是為說兩件事。也算是,對得起週遊的怒罵了。第一件,仇飛死的當晚,我二人鬧翻,全因仇飛想讓在下為其科考舞弊。第二件事,公堂之上,京兆尹中途接到師爺的紙條,而後急於結案。希望這些,能幫寺卿大人上一二。」
顧清宴摸著杯身的花紋,玩味道,「你憑什麼以為,本官會多管閒事?」
「寺卿大人身居高位,又有破案之能,伸張正義之心,此事若有人能辦,非大人莫屬。」
顧清宴睇了他一眼,笑道,「本官坐高位,是來驅使他人為我做事,不是替無關緊要的人強出頭。人各有命,多想無益,本官剛說的話,莫學子這麼快便忘了?」
莫胡為愣了愣,終是被他嘲諷意味十足的眼神激怒,起身甩袖而去。
「是在下打擾了。」
瞧著他的背影,顧清宴微微搖頭。
週遊的前車之鑑猶在,怎還這般沉不住氣,難道他看人也有走眼的時候?
沒一會兒,葉彎彎回來了。
她放下水壺,奇怪道,「剛才我遇到莫胡為,他怎麼瞧著,臉色不大好?」
「客棧的裡間光影暗,沒準你看錯了。」
「是嗎?」
葉彎彎也沒太在意,轉而殷勤地給顧清宴續了茶水。
顧清宴拂拂水面漂浮的茶葉,看了她一眼,「有事直說。」
葉彎彎堆出一張笑臉,對對手指道,「是這樣的,二毛不是把銀子分給清平巷的百姓了嗎,我現在沒錢還莫胡為付的房錢,所以你能不能……」
「又想打劫我?」
「不是不是,這回是借。等商隊到帝都了,我就還給你。」
大概在葉彎彎眼裡,打劫和借,只有還不還錢的區別了。
顧清宴莞爾,倒也不在乎這點銀錢。
「那你自己,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沒想好,要不你多借我點兒,我在清風客棧再住一陣?」
還住這裡?
也對,科考盛事,帝都房源緊俏,客棧、寺廟、書院都住滿了人。也只有出過命案的清風客棧,尚能供人落腳了。
不過,他可沒見莫胡為有離開這間客棧的打算。
顧清宴沉吟一番,「河邊濕氣重,你身上的毒剛解,不適合再住這裡。你把銀子還了莫胡為,跟我回輔國公府。這樣一來,銀光他們幫你查葉家藥鋪有什麼進展,告訴你也方便些。」
「我就知道顧延之最好了,找銀光拿銀子去咯。」
週遊的死對莫胡為刺激不小,加上方才的事,難保莫胡為不會做出一些過激之事,招來禍患。而葉彎彎心思單純,莫胡為又有恩與她。
這種情況下,他二人若住在一個屋檐下,對葉彎彎來說,並不是好事。
顧清宴不緊不慢跟在葉彎彎的後面,臨出客棧時冷漠地瞥了眼人字號的方向。
「她不懂,人情債是還不完的。而我,只放心她跟一個人糾纏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