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 搓澡
2024-06-06 01:28:46
作者: 小島
2004年年初。
請記住𝕓𝕒𝕟𝕩𝕚𝕒𝕓𝕒.𝕔𝕠𝕞網站,觀看最快的章節更新
這陣子,岳家兵荒馬亂的。
因為非典疫情,2003年,岳家的酒樓和遊輪公司,生意都慘澹,所以到了過年的時候,發給員工的獎金就非常有限。
大部分員工都是理解的,非常時期,能保住飯碗就不錯,但是財務主管不這麼認為,她覺得獎金太少,雙方談崩之後,她就走了。
馬上就是春節了,對於酒樓來說,是特別繁忙的時候,是旺季,這個檔次的酒樓,是城中團年飯的熱門之選。
慘澹了好長時間的生意,正等著春節來個翻盤,結果財務主管在這會兒撂挑子,怎不讓岳疇的爸媽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也想到一些人選,但是信得過的人不懂財務,懂財務的人又不怎麼信得過。
這時候,岳疇想到了祁麟,跟家裡商量之後,讓祁麟過來救急。
在差不多的時間,岳疇的堂哥岳鄉明一家也回到S市,準備闔家團聚共度新年。
岳鄉明的妻子張蕊也是搞科研的,他們有一個3歲的女兒,小名茜茜,十分可愛。
岳疇上次見到茜茜,她還是個幾個月大的寶寶,這次見面,就已經是個小丫頭了,穿紅著綠,年畫娃娃似的。
茜茜看見岳疇,一口一個「叔」,奶聲奶氣,甜甜蜜蜜,岳疇特別喜歡她,開車帶她去江邊玩沙子,路上看見什麼好玩兒的,都買給她玩兒。有一天,他和茜茜一起路過一家童裝店,茜茜看上一款帽子,岳疇就把所有顏色都買了。
回來之後,張蕊看見奼紫嫣紅鋪了一沙發的帽子,愣了,對岳疇說:「回頭你有了娃,不知道慣成啥樣。」
岳疇:「哎呀,難得我們茜茜看得上。」
岳鄉明:「你也老大不小了,有合適的就結了。」
岳疇:「這不是沒合適的嘛。」
岳鄉明:「挑花眼了?」
岳疇:「沒人要啊。」
張蕊:「你就瞎說八道吧。」
岳疇乾笑了幾聲,三人又聊起別的話題了。
前陣子,岳疇分手了,和之前無數次短暫戀情的分手一樣,岳疇的心裡基本上是風平浪靜的。
在這一次分手之後,他忽然對戀愛喪失了興趣。
女人的美麗、溫柔、可愛……這些曾經讓他感到快樂的東西,現在感覺不到快樂了。
他只覺得,都是重複。無論談多少次戀愛,不過一遍遍重複流程罷了。
天氣好的時候,他喜歡在自家陽台的躺椅上躺著,看看外面急吼吼的車和人,心裡想,這破日子,大家過得還挺趕,緊趕慢趕,緊趕慢趕,趕著往前走,前頭又有啥呢?
在某些了無生氣的狀態里,他會忽然想起祁麟,不知道怎麼的,他的腦海中會出現一些很家常很瑣碎的場景,比如兩人買菜做飯,牽手遛彎,說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
等他回過神來,他又會被自己這些無意識的念頭驚到,他發現自己在想到祁麟的時候,會開始期望平靜、安穩、長久的相伴。
而這種平靜、安穩、長久的相伴……不就是傳說中的……結婚?
而他是從沒想過結婚的。
跟所有的女朋友,在交往之前,他都是說清楚了的,他不結婚。
在交往的過程中,他也從未想過要和對方結婚。
當祁麟做完疤痕修復手術之後,為了感謝岳疇給她介紹這麼好的醫生,請岳疇吃過飯。
吃飯的時候,岳疇說:「可不可以問一下,這疤到底怎麼來的?實在好奇。」
之前岳疇問過此事,祁麟只說「被人劃的」,岳疇也就沒有多問,現在既然手術也做了,疤也會慢慢消失,他覺得,應該可以問問了。
祁麟想了想,跟岳疇簡單說了說她和鄭吳驍的故事。
「原來如此。」岳疇說。
岳疇:「你來S市,就是這個原因?」
祁麟:「嗯,感覺……有點待不下去。」
岳疇:「你們倆……現在呢?」
祁麟搖搖頭,「沒有聯繫了。」
說這話的時候,祁麟的眼中有一閃而過的憂傷,大概一秒鐘之後,她又重新微笑起來,她對岳疇說:「還是說正事兒,今天主要是感謝你來著……」她舉起手中的飲料,是要碰杯的意思。
岳疇看著祁麟的眼睛,不知道怎麼,有點入神了似的。
過了一會兒,他終於回過神來,他也舉起飲料,「不客氣,乾杯。」
得知祁麟想考註冊會計師,岳疇就幫她四處打聽,告訴她打聽結果的那天,岳疇忽然有種衝動,他想非常認真地再問問祁麟,要不要……試試?
試試認真交往,試試認真在一起。
但是他沒有說出口,他沒敢,他不確定自己是否能維持一段長期關係,而祁麟,肯定是想要長期關係的。
時間來到2004年春節期間。
大年二十九,一大家子在岳鄉明家裡吃飯,吃完飯就各自回去了,因為岳疇家非常近,他又想多和茜茜玩兒一會兒,就沒走。
為了乾乾淨淨迎接新年,岳鄉明準備洗澡,因為明天大年三十,肯定事兒多,沒空好好洗澡,所以今天洗。
不是隨隨便便用個香皂肥皂那種洗澡,而是讓老婆張蕊用搓澡巾幫他好好搓一遍。
岳疇坐在客廳里和茜茜玩兒積木,就聽見廁所里非常熱鬧。
張蕊:「哎呦呦,不得了不得了!嘆為觀止啊我跟你說。」
岳鄉明:「嘿嘿,有貨吧?」
張蕊:「太有貨了!我給你說,你一會兒稱體重去,能輕兩斤!」
岳鄉明:「手臂手臂!給我搓搓手臂!」
張蕊:「哎呦,手臂也很有貨!」
岳鄉明:「嘿嘿!」
張蕊:「還能得意是不是?」
岳鄉明:「回頭我幫你搓澡啊老婆!」
張蕊:「哎你別亂動,我得沖一下地上,全是你身上的泥!」
岳鄉明:「是嘛!」
張蕊:「沒戴眼鏡看不見是吧?我把眼鏡給你拿來,你瞧瞧!」
岳鄉明:「不用不用!」
然後是張蕊拿著蓬蓬頭對著地面一頓沖的聲音。
張蕊:「好了好了,剩下的你自己搓得著了,你自己來!」
岳鄉明:「我不,我要老婆給我搓!」
張蕊:「哎呀你這小腿啊膝蓋窩啊,自己搓嘛!」
岳鄉明:「我不!老婆搓得好!」
張蕊有點無語,又開始給岳鄉明搓膝蓋窩。
張蕊:「嘖嘖嘖,你身上可真是臥虎藏龍……」
岳疇在客廳里聽得一通笑。
笑完之後,又生出一種羨慕,覺得這種雞毛蒜皮的日常,也挺溫暖。
說是交了那麼多女朋友,哪個又能到給你搓泥的關係?
不過是吃吃飯,送送禮,上上床,到分手的那天,好像彼此也沒有真正了解過對方。
一遍一遍一遍一遍地重複這種淺嘗輒止的關係,就真的很好嗎?
岳疇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的後背,小時候是爸媽幫忙搓後背的泥,長大之後都是自己搓,自己搓總沒有別人幫忙那麼乾淨。
快過年了,他也挺想有人幫忙搓搓後背的呢。
想到這個,他不禁有些想笑。
大年三十早上,他查了一下郵箱,收到一封郵件,標題是「請問你是岳疇嗎?」
岳疇有些納悶,但還是回復了郵件,「我是。」
一小時後查看郵箱,回復來了,「我是小魚兒,你記得我嗎?之前你建議我考美院,我真考了,考上了,謝謝你。我的QQ已經沒有了,我是這次過年回家偶然發現筆記本上記過你的郵箱,就發個郵件過來試試。沒什麼別的,就是謝謝你,祝你一切都好。」
岳疇回覆:「也祝你一切都好,小魚兒。」
大年三十,酒樓里客人爆滿,生意好得不行。祁麟過來幫忙,也忙得不行。
祁麟穿著一件羊毛衫,看起來很美。
岳疇看著忙忙碌碌的祁麟,覺得,祁麟要是佩戴一點首飾,肯定更美。
比如耳環,比如項鍊,比如……戒指。
當岳疇冒出這個念頭之後,這個念頭就消不下去了。
他忽然非常想送祁麟一個戒指,鑽戒。
雖然他知道這個想法無比荒誕,無比離譜,簡直可笑至極。
但是他無法打消自己非常想要把一個鑽戒戴在祁麟手指上的願望。
他覺得自己可能是瘋了。
在這一天忙完的時候,他是想送祁麟回家的,但是去財務一問,祁麟已經走了。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上午,岳疇去了城裡最好的銀樓,買了一個鑽戒。
岳疇當然是覺得自己瘋了,但是……人要那么正常幹什麼呢?
瘋就瘋吧。
祁麟,我想跟你交往,認真的交往,我想了解你,我也想讓你了解我,我想認識你的家人,也想介紹我的家人跟你認識。
這個鑽戒,請你收下,我覺得你戴上會很漂亮。
你可能會覺得我腦子有點問題,但是我覺得我基本上是正常的,我只是非常無比極其想跟你在一起。
拜託你收下戒指,這不是求婚,你不用有壓力,戒指收下了你也隨時可以扔,我就是……不知道為什麼……想送你戒指。
可能是大家都覺得,戒指是一種表示吧,雖然我也不知道這塊石頭能表示什麼……
但是又覺得它好像是能表示什麼。
我是非常認真地想跟你交往,衝著結婚去,衝著生孩子去,衝著過一輩去。
我對別人從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我想有人陪伴我,我希望那個人是你。
我也想陪伴你。
我希望能有這樣一個機會。
岳疇在心裡語無倫次地排練著。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就快到祁麟下班的時候了。
岳疇從衣服兜里掏出一個硬幣,準備向上一拋,正面是今天跟祁麟表白,反面……那就不跟祁麟表白。
硬幣向上一拋,落下來,反面。
岳疇拿起硬幣,馬上再扔了一次,這一次扔飛了,掉旮旯里拿不出來了。
岳疇不禁好笑。
他想起當年余道寧問他,自己要不要考美院的時候,岳疇告訴她,你就扔硬幣,正面是不考,反面是考。
余道寧扔了一下硬幣,正面,就是不考的意思。
余道寧馬上問岳疇:「這個到底是一次為準,還是三局兩勝啊?」「我再扔一次試試?」
當時的岳疇是這麼跟她說的:「你其實已經有答案了啊,對不對?」
「扔硬幣的時候,如果扔出一個結果,還想再扔,這難道不是說明,你潛意識裡想要的,本來就是另一個結果?」
「拋硬幣的精髓不在於你拋出了正面還是反面,在於拋出結果後,你是什麼心情。」
跟別人說話的時候,賊通透,輪到自己的時候,比誰都迷茫。
不僅迷茫,岳疇現在還很慌。
硬幣扔出了反面,按說是不表白的意思,但是……岳疇覺得,不行,他真的很想跟祁麟說。
他想送祁麟回家,然後找個合適的時候,跟她說一說。
祁麟下班了,岳疇跟她一前一後地走出酒樓的大門。
岳疇:「我送你回去吧。昨天晚上,本來準備送你回家,結果你已經走了。」
祁麟:「對,我騎自行車回的。」
岳疇:「大過年的,讓你回不了老家,還早出晚歸,過意不去。」
祁麟:「又不是沒給錢。」
祁麟:「實在過意不去,可以再給點兒。」
岳疇大笑起來。
岳疇:「我今天送你回去吧,車都開出來了。」
岳疇看見祁麟在到處張望,他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看見一個瘦瘦高高的男孩推著自行車站在不遠處。
祁麟對岳疇笑笑,「不用啦,有人接我。」之後就衝著男孩跑了過去。
祁麟坐上了自行車,兩人漸漸遠去。
鄭吳驍。
岳疇的腦海中冒出這三個字。
他的笑容僵在臉上,身上也有點僵,滿心的澎湃成了灰燼。
他覺得自己……十分可笑。
心裡一片空空茫茫。
他摸了摸衣服兜里的戒指。
茜茜過來了,拉了拉岳疇的衣襟,「叔……」
岳疇把她抱起來,「這麼冷,你出來幹什麼?」
茜茜:「玩兒。」
岳疇:「走,我們還是進去吧,別感冒了。」
茜茜:「好。」
進了大堂,岳疇把茜茜放在地上,忽然衣兜里的戒指掉了出來,茜茜看亮晶晶的,就撿了起來,在手裡把玩。
岳疇笑了笑,「送你了。」
酒樓大堂非常熱鬧,但是他覺得非常孤獨。
晚上回家之後,他給自己搓了個澡,躺在床上,感覺很累。
無數次的分手加起來的殺傷力,都比不過這一次悄無聲息的失戀。
也許明天就好了,他臨睡著前這麼安慰自己。
也許很久很久都好不了,他潛意識裡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