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杯

2024-06-06 01:28:44 作者: 小島

  今天就是居民院拆除施工的日子了,大家陸陸續續往居民院走去。

  這些年,大家都相繼搬家了,分散在Z市各處。

  余道寧去居民院的路上,拐進一家早點鋪吃了個早點,看見一個頗為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原來是自己的高中數學老師徐老師,正坐在角落裡吃餛飩呢。

  余道寧笑著喊了一聲:「徐老師!」

  徐老師一抬頭,看見余道寧,愣了一下。

  余道寧:「我是余道寧呀!」

  徐老師:「噢噢噢……」嘴上這麼說,表情還是一頭霧水。

  余道寧笑道:「數學很差的那個,後來去學美術了。」

  

  因為Z市每年選擇美術高考的學生並不多,在余道寧那時候更少了,余道寧這麼一說,徐老師一下子就想起來了。

  徐老師:「余道寧啊……現在在哪兒工作呢?」

  余道寧就三言兩語說了一下,然後和徐老師寒暄了幾句,還幫他把早餐錢付了,之後就繼續前往居民院。

  徐老師坐在早點鋪,繼續吃早點,早點鋪老闆笑著對徐老師說:「老徐,你學生呢?」

  徐老師:「是啊。」

  早點鋪老闆:「桃李滿天下啊。」

  徐老師:「咳……」

  徐老師已經退休很久了,有時候走在街上,會碰見當年的學生。這些年,他帶過的學生裡面,有好幾個,數學特別好,他印象很深。不過,當多年之後,他和這些學生在街上迎面碰見的時候,他認得對方,有時候遠遠看見,還會沖對方笑笑,但是對方一臉漠然,早就不認識他了。

  隨著退休的時間越來越長,走在街上,能認識他,叫他一聲徐老師的人,就越來越少了,也許當自己更老一些,大概就再也沒有當年的學生會記得他了。

  完全沒想到,好長時間以來,第一個熱情招呼他的學生,竟然是當年數學一團糟的余道寧,他基本上就沒關注過她,精力都放在數學尖子身上,還有那些中不溜的,稍微能挽救一下的學生身上,余道寧這樣的,屬於挽救不了了,就算了。

  徐老師吃著餛飩,心裡有些感慨。

  祁斟和祁麟一起走去居民院,路過了「天籟琴行」,祁麟駐足,笑道:「還開著呢?」

  祁斟:「看著生意不錯。」

  確實,琴行租下了隔壁店面,整體擴大了,還重新裝修過了,比過去更加敞亮。不過,依然有著落地玻璃窗,透過落地玻璃窗,裡面依然是放著本店最貴的鋼琴。

  過去,祁麟無數路過這家琴行,無數次隔著玻璃窗欣賞裡面的鋼琴。對當時的她來說,這是她可望不可即的生活。

  不過……

  祁斟:「姐,你家那架鋼琴比這還貴吧?」

  祁麟大笑起來,「我不知道啊。」

  祁麟和鄭吳驍在那套能看見長江的房子裡租住了幾年,之後在S市買了房子,搬家之後,鄭吳驍買了一架鋼琴送給她,祁麟請了老師,每個周末過來教她,現在她已經彈得有模有樣了。

  從畫壁鎮搬來的發財樹就放在鋼琴旁邊,早已換了大花盆,鬱鬱蔥蔥,茁壯成長。

  這些年裡,祁斟碰見過一次孫小南,孫小南在深圳,那邊氣候好,他的身體也好了很多。他媽媽萬霞也過去了。當年跋扈彪悍的萬霞萬輝姐弟倆,後來也慢慢消停了,過去他倆的名字,全市人民都聽說過,現在的話,年輕一點的人,都沒聽說過這兩個名字了。

  唐棠早上出門去居民院的時候,她爸媽也要出門,於是開車把她送過去,唐華和蘇亞莉還有事情,就不去看拆除了。

  一家三口坐在車上,唐華開車,母女倆坐在后座,蘇亞莉換了智慧型手機,安裝了微信,唐棠正教她什麼用,忽然看見一個添加好友的信息,點開一看,是一個名叫「靜靜的雪」的人。

  唐棠:「這誰?你認識嗎?」

  蘇亞莉搖搖頭,「不認識。」

  唐棠:「那就不通過哈。」

  蘇亞莉:「我仔細看看。」然後仔細看了看對方的頭像和介紹,對方的頭像是一個小男孩。

  蘇亞莉恍然大悟,「噢噢噢,認識認識,這不是小靜嘛!照片是她兒子。」

  唐棠:「小靜?」

  蘇亞莉:「就是高金宇的老婆呀!你見過的。」

  蘇亞莉:「1999年,過年的時候,他問大家借錢,不記得啦?」

  唐棠:「想起來了!她怎麼有你微信啊?」

  蘇亞莉:「去年他倆回來一趟,小靜去店裡做了美容,帶著兒子,她頭像就是她兒子。當時互相存了手機號。嘿,她也裝微信啦!」

  唐華把唐棠送到居民院門口,然後就開車走了。唐棠一下車,就看見鄭吳驍站在居民院門口,正在鼓搗手裡的相機。

  唐棠:「哈嘍。」

  鄭吳驍:「哎你來啦。」

  唐棠:「就你到了?」

  鄭吳驍:「余道寧也到了,在裡面轉悠呢。」

  唐棠:「那我進去找她。」

  鄭吳驍:「行。」

  唐棠往居民院裡面走去,裡面已經有各種施工的車輛機械了。走著走著,唐棠回頭看了鄭吳驍一眼。

  唐棠和關霖一起看電視的時候,唐棠指著一個男演員說:「好帥啊。」

  關霖點點頭,「確實很帥。」

  關霖:「我發現你特別喜歡這種長相,上次你說一個男演員帥,好像也是這個長相。」

  唐棠笑道:「大概因為我高中喜歡過一個男孩是這種長相。」

  關霖:「原來如此。」

  唐棠看了關霖一眼,「喂,此處應有吃醋環節。」

  關霖笑道:「你現在還喜歡他嗎?」

  唐棠:「不了。」

  關霖:「你現在喜歡誰?」

  唐棠:「喜歡你。」

  關霖大笑,「那我吃什麼醋?」

  關霖:「我很高興你過去喜歡的人是帥哥。」

  關霖:「說明你審美在線。」

  關霖:「而我,被一個審美在線的人選中。」

  關霖:「這說明什麼?嗯?」

  唐棠:「說明人有失手馬有失蹄!」

  然後兩人大笑起來。

  唐棠很喜歡和關霖在一起,唐棠可以跟他無話不說,關霖不會對唐棠某些時候的敏感或者情緒化指手畫腳,他只是默默地傾聽,然後給她一個陽光開朗的回覆,告訴她很多事情都沒什麼大不了的。

  陳冬冬去居民院的路上路過了曾是英雄影碟屋的店面,這家店面在趙英雄之後,幾度易主,現在已經非常破舊了,店門關著,店門上寫著一個拆字,拆字周圍畫了一個圓圈。

  陳冬冬在門口駐足了一會兒,然後撿起一塊石頭,在門上輕輕地寫了一個「陳」字。

  在過去的很多年裡,陳冬冬每次去英雄影碟屋租碟,都會在記錄本上籤上自己的名字。

  趙英雄總說他的字難看。

  「陳冬冬,要不你好好練一下那個什麼龐,龐什麼來著,哦對,龐中華,寫字那個。」

  「你看看你寫的這字,這個『陳』字,寫的都是啥啊,那個包耳旁,縮成一團了。」

  「我語文老師都不管我,你管我。」陳冬冬說。

  陳冬冬用石頭在門上寫的「陳」字,那個包耳旁依然是縮成一團的。

  因為那個包耳旁縮成一團的時候,就是一個小小的心形。

  他每在影碟屋簽一次自己的名字,就是畫了一個小小的心形。

  不過,沒有人會知道了。

  所有人都到了居民院,大家開心地聊天,拍了好多合影。

  過了一會兒,拆除正式開始了。各種機械一起工作,很快,樓房就變成了一堆廢墟。

  一瞬間,感覺光陰似箭,歲月如梭。

  之後,大家一起吃飯,聊天,然後各自回到工作生活的城市。

  再次見面,是在婚禮之前。

  婚禮是在Z市最好的酒店舉辦的,高朋滿座,十分熱鬧。

  余道寧和祁麟都穿著紅色的中式禮服,兩個人都漂亮極了。

  婚禮現場,出了一件很搞笑的事情,兩個新娘都情緒穩定,兩個新郎看見新娘後都哭得稀里嘩啦,雖然朝夕相處,不過新娘這麼美麗的樣子,真是沒有見過,太過激動,無法控制。

  一整天的婚禮結束之後,深夜,他們跑去吃了一頓夜宵,感嘆那麼貴的酒席飯菜,也沒有啤酒烤串好吃。

  在夜宵桌子上,余道寧用點菜用的紙筆寫了幾個字,分別遞給鄭吳驍和祁斟,「送你倆一個新名字。」

  鄭吳驍一看,紙上寫著「鄭洖驍」,祁斟一看,紙上寫著「祁湛」。

  鄭吳驍和祁斟面面相覷,問余道寧:「什麼意思?」

  余道寧:「你倆眼淚太多了,必須加三點水。」

  眾人笑了半天。

  第二天,大家開車去了省城,去欣賞省天文館裡余道寧的大作。

  省天文館看起來挺宏大挺氣派的,人來人往,非常熱鬧,余道寧帶大家走到一號展廳門口,她的作品赫然出現在眼前。

  她採用了一種很有童稚氣息的扁平畫風,大面積是浩瀚美麗的星空,星空上有各種各樣的人造衛星、宇宙飛船、空間站……星空之下,是充滿煙火氣息的芸芸眾生,她畫出了記憶中的居民院,老老少少的人,街邊各式各樣的小店,文具店、飾品店、影碟屋、麵館……校園裡大家在做廣播體操,透過教室窗戶還能看見正在認真看書的學生,菜市場熙熙攘攘,小攤小販面前是綠油油的蔬菜水果。她還畫了警察醫生工人農民……關鍵是各種細節畫得非常精緻,路上兩個手提菜籃子,駐足聊天的女子,她甚至畫出了她們的表情,看起來就是兩個偶遇的街坊,正在愉快的嘮嗑;還有騎著自行車送孩子上學的父親,孩子手裡拿著氣球,好像剛剛在哪裡買了氣球,正歡天喜地地把玩;幾個老人在樹蔭下面下棋,好多人圍觀……

  唐棠:「畫得太好了吧!」

  祁麟:「余道寧你真是個天才!」

  鄭吳驍:「絕了!」

  陳冬冬:「太好看了!詞窮!」

  祁斟之前已經無數次來省天文館欣賞過余道寧的作品了,他喜滋滋地聽著大家的讚美,用雙手對余道寧豎起大拇指,「我的雙腳現在也是這個動作。」

  余道寧低頭看了看祁斟的運動鞋,大腳趾在上面頂起兩個尖兒。

  余道寧大笑起來。

  余道寧:「給你們看這個。」

  她指了指右下角自己署名的位置,在那個位置不遠處,她畫了六個人,正坐在路邊的長椅上聊天,因為畫得實在太過栩栩如生,大家一眼就認出來了,然後笑了半天。

  之後,大家準備在余道寧和祁斟的家裡好好玩兒幾天。

  小泥巴明年高考,她家裡早就把她送到省城讀書了,不過沒用,她成績還是不怎麼好,偏科很厲害,其他科目都跟狗屎一樣,唯獨語文一騎絕塵。

  這次大家都來省城余道寧家裡,她也來了。

  小泥巴對大家哀嚎,「愁死了啊!你們都不知道,我家給我報了多少補習班!嗚嗚嗚,我就是個廢物我以後能幹啥啊……」

  余道寧:「你語文那麼好,以後念個什麼漢語言文學專業啥的。」

  小泥巴:「那也得總分上得去啊!!!」

  唐棠:「你使勁補補,高考就是一場考試,你把應付考試那套東西多研究研究。」

  祁斟:「對,把高考對付完了,以後要幹啥再說。」

  鄭吳驍:「你語文好以後當作家去嘛,我們可以給你提供素材呀……哈哈哈哈哈……」

  余道寧:「沒錯沒錯,回頭你要想當作家,我們給你提供素材,記得把你寧寧姐姐的形象寫得光輝一點哈。」

  小泥巴猛搖頭,「不行不行,作家好窮的……」想了一會兒,「哎,等我走投無路的時候再說吧……」

  大家一通笑。

  在余道寧家玩了幾天之後,大家得各奔東西了,各奔東西的那天,陽光明媚,余道寧和祁斟站在路邊與大家道別。

  鄭吳驍和祁麟坐在一輛車上,唐棠和陳冬冬各自坐在一輛車上。

  余道寧和祁斟衝著這三輛車揮了揮手。

  鄭吳驍打開了雨刮器,雨刮器在車窗上輕輕晃動,是在回應余道寧和祁斟的揮手。

  之後,唐棠和陳冬冬也打開了雨刮器。

  這時,已經是2012年的年底了。

  從一個末日到另一個末日,我們還在一起。

  多年之後,鄭吳驍和祁麟回過一趟畫壁鎮,站在當年那個大坑邊上,鄭吳驍用手機放起了當年他們一起聽過的歌。

  If the world should stop revolving spinning slowly down to die,

  I'd spend the end with you.

  And when the world was through,

  Then one by one the stars would all go out,

  then you and I would simply fly away.

  如果世界停止轉動,

  慢慢走向滅亡,

  我會與你共度末日,

  那個時候,

  漫天繁星一一隕滅,

  我們遠走高飛。

  祁麟的生日是1977年9月5日,那一天,旅行者1號探測器發射。

  1990年,旅行者1號於距地球64億公里處最後一次回望母星,拍攝下了一張著名的照片。

  天文學家卡爾•薩根對此評論道:我們成功地拍攝了這張照片,當你看它,會看到一個小點。那就是這裡,那就是家園,那就是我們。你所愛的每個人,認識的每個人,聽說過的每個人,歷史上的每個人,都在它上面活過了一生。我們物種歷史上的所有歡樂和痛苦,千萬種言之鑿鑿的宗教、意識形態和經濟思想,所有狩獵者和採集者,所有英雄和懦夫,所有文明的創造者和毀滅者,所有的皇帝和農夫,所有熱戀中的年輕人,所有的父母、滿懷希望的孩子、發明者和探索者,所有道德導師,所有腐敗的政客,所有 「超級明星」,所有「最高領袖」,所有聖徒和罪人——都發生在這顆懸浮在太陽光中的塵埃上。

  2021年3月31日零點起,一封來自「中國天眼」的邀請函向全球發出,邀請全球科學家觀測宇宙。

  余道寧和祁斟如願去了一趟天眼小鎮遊玩。

  祁斟想起過去練書法的《千字文》,「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余道寧笑道:「想想我們這種凡人……真是不值一談。」

  祁斟:「哎呀……」揉了揉余道寧的腦袋,「你是我獨一無二的乖乖老婆寶貝,全世界全宇宙也沒有誰比你更可愛了。」

  余道寧:「夸,你接著夸。」

  祁斟想了想,「都到宇宙了你還想我怎麼夸!」

  余道寧:「閒的沒事別用大詞兒,回頭把我這個閾值整高了,你再怎麼誇我都覺得欠點兒……咱們勻著點兒夸啊,先誇我是8號樓3單元605最可愛,再誇我是3單元最可愛,再誇我是8號樓最可愛,再誇我是全小區最可愛……這樣的話,等夸到全宇宙最可愛的時候我已經七老八十了,循序漸進的差不多就夠用了。」

  祁斟給余道寧嘴裡塞了一口水果,「吵死了吵死了……」

  余道寧:「我這還叫吵?要不你去隔壁屋?」

  酒店隔壁屋住著祁麟和鄭吳驍,他們一起帶娃到天眼小鎮旅遊。

  兩家的娃此時都在祁麟和鄭吳驍的房間裡,各種沸反盈天,祁斟和余道寧隔著牆壁都能聽見那邊的聲音。

  祁斟:「那個……我就不過去了。」

  兩人笑了起來。

  祁斟拿起手邊的可樂,「來,乾杯。」

  余道寧:「為什麼乾杯?」

  祁斟想了一會兒,笑道:「為我們這種不值一談的凡人,為平凡的人生,乾杯。」

  (全文完)

  謝謝大家這麼長時間的觀看,祝各位超齡兒童節日快樂,永葆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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