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衣裙
2024-06-06 01:28:07
作者: 小島
岳疇的某一任前女友曾經對他說,我發現你的心至少可以分成八瓣,每一瓣看起來都像真心。
說完這句話,兩人就分別成了前男友和前女友。
岳疇的前女友很多,多到他自己如果想要按照時間順序回溯一番,都很有難度。
前女友種類繁多,環肥燕瘦,美艷或者清純,博士學位或者高中畢業,家境優渥的白富美或者咖啡店打工的學生妹,身穿棉麻手戴銀手鐲的文藝女青年也有,騎著摩托車環遊中國的酷帥姑娘也有,做生意的女老闆有,離了婚帶著孩子的單親媽媽也有。
這裡面有大約一半的人,心存過幻想,以為可以靠自己的一己之力,收服這位黃金單身漢,言情劇里不都演了嗎?高富帥見多了白富美,忽然看見一個平凡少女,就覺得,哇她真是好清純好自然好不做作我真的好喜歡她!然後一頓霸總戲碼之後,王子和公主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只是這一半的人忽略了一個問題,那就是,高富帥並非只是見多了白富美。
高富帥什麼都見過。
即便想演出純情戲碼帶著高富帥去夜市吃吃地攤,感受感受平民生活,或者調侃自己十塊錢三雙的襪子穿了能把腳跟染色期待立一立平民美少女的人設,或者穿著樸素乖巧頂著齊劉海希望營造一種初戀感以便在一圈白富美中殺出重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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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通都沒用。
高富帥什麼都見過。
類似的純情戲碼,在你之前,他大概已經從不同的人身上,看過八百多遍。
岳疇的另一半前女友,就不會抱有這種幻想,合則聚不合則散,來去自由。這一半的前女友裡面,有一些現在還是朋友。
「我不會跟你結婚。」岳疇跟任何一個女人在一起,都會在確定關係之前說出這句話。
你想吃什麼餐廳隨便挑,想要衣服包包首飾都可以送,開車接送也沒有問題,要不要發生關係完全尊重你,但是就是一句話,這句話從來沒變過,「我不會跟你結婚。」
我不會跟你結婚,並且我們一定會分手。你如果接受這個前提,還願意在一起,那就在一起,之後的所有事情都是你情我願,沒有負責不負責一說。如果不接受,沒關係,祝你一切都好。
拒絕岳疇的女人,如果天色晚了,岳疇也會送她回家,如果那天天氣很冷,岳疇甚至會在女人家樓下的粥鋪讓老闆打包一份皮蛋瘦肉粥送上去,當然以後也就再無聯繫了。
在畫壁鎮第一次看見祁麟本人的時候,覺得很漂亮,但是也就是漂亮。
之後看見祁麟推著一板車的東西,準備去集市上賣,艱難推上那個緩坡的時候,岳疇的腦海中忽然閃現出了很多畫面,一些小時候的畫面。
他上前去搭了把手,祁麟擺攤的時候他幫忙吆喝了一會兒。
再之後,岳疇就跟著岳鄉明走了。
然後看見祁麟,就是在自己家酒樓的偶遇了。
一天,陳雨田給祁麟打電話,「你有沒有空?過來當個口譯?」
祁麟:「口譯?我?你們還是請個專業的吧……隨便找個英語專業的學生都行啊。」
陳雨田:「你忘了現在是暑假吧?」
祁麟:「那你們找個正經翻譯啊。」
陳雨田:「是這樣的,酒樓里有個商務宴請,人家有翻譯,不過咱們酒樓這邊最好備一個會英語的,你知道咱們酒樓的菜,長江里的這個魚那個魚的,還有一些食材也比較小眾,人家過來的商務翻譯,不一定能翻譯菜單上這些東西。」
祁麟:「等於說,讓我過去,也不是翻譯他們的對話,就是幫忙給人解釋一下菜單是嗎?」
陳雨田:「對!是這意思!我們領班指定讓你過去,放心,給的錢還行。」
祁麟想了想,「行吧。」
陳雨田:「那我今天過來一趟,把菜單給你帶來,你提前熟悉準備一下。」
祁麟:「行,過來請你吃餃子。」
陳雨田笑道:「又是老東北嗎?換個別的行不行?」
祁麟:「麻辣燙?」
陳雨田:「行!」
當天,S市下起了大雨,陳雨田打車過來,把菜單給祁麟送過來,兩人吃了一頓麻辣燙,相談甚歡。
之後兩天,一直在下雨,祁麟仔細查字典,把菜單上各種各樣的菜名都翻譯了一遍,並且熟悉背誦了下來。
大雨終於停了,這一天,祁麟得去陳雨田工作的酒樓幫忙做口譯了。
盛夏時節,她一般喜歡穿涼爽的闊腿褲配涼鞋,上身穿個簡單的襯衫。今天這種情況,她就穿了一身淡黃色的收腰連衣裙,顯得正式一點。
商務宴請是午餐,口譯工作非常順利,大概下午兩點的樣子,祁麟就準備離開酒樓了。
酒樓裡面是有中式庭院的,經過幾天的大雨,裡面的植物看起來碧綠透亮,水池裡游弋著錦鯉,祁麟不禁在庭院裡逗留了一會兒,看了看魚。
忽然,她聽見有人叫她的名字,於是循著聲音看過去。
是岳疇在叫她,祁麟沖他點點頭,笑了笑。
不過今天岳疇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奇怪。
平時岳疇看見她,一般都是笑嘻嘻的表情,今天的表情,很不一樣,有點愣愣的。
祁麟也沒有多想,準備寒暄幾句就走了。
岳疇朝她走過來,將祁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說不清是什麼表情。
兩人站在水池邊看了一會兒魚。
岳疇忽然開口,「你今年多大?」
祁麟:「快25了。」
岳疇沉默了幾秒,「……哦。」
祁麟笑了笑,「有什麼問題?」
岳疇搖搖頭,「沒……什麼問題。」
大約是想打破沉默,岳疇說:「你想餵魚嗎?我去拿點魚食過來。」
祁麟是挺想餵魚的,於是點點頭,「行。」
岳疇拿來魚食,兩人各自抓了一些投入水池,水池裡的錦鯉一陣歡騰。
因為抓過魚食,手上有點腥,兩人又蹲在水池邊洗了洗手。
祁麟感覺逗留的時間差不多了,就跟岳疇告辭,準備回家了。
岳疇頓了一下,「你急著回家,是有什麼事情嗎?」
祁麟:「也沒什麼事,就是差不多回去了。」
岳疇:「要是沒什麼事的話……你想不想去長江邊上走走?」猶豫了一下,「我的意思是,能不能陪我去長江邊上走走?」
今天的岳疇看著不太對勁,身上充滿一種抑鬱低落的氣息,祁麟就沒有一口拒絕,猶豫了一下,沒說話。
岳疇:「我沒別的意思。」
祁麟:「那走吧。」
從酒樓到長江邊有一段距離,岳疇讓人把車開到酒樓門口,然後開車載著祁麟去了長江邊。
兩人倚在江邊的欄杆上,看著滾滾的江水。
岳疇:「你看過《三國演義》嗎?」
祁麟略微尷尬地笑了笑,「沒看過。」
岳疇笑起來,「四大名著啊!」
祁麟:「文化水平有限。四大名著連書帶電視劇加起來,只看過幾集《西遊記》。」
不知道這話戳中了岳疇的什麼笑點,一個勁兒地笑起來。
笑了一會兒,岳疇說:「沒事,我只是想說,我每次站到長江邊上,就會想起《三國演義》電視劇那個主題曲。」
祁麟想了想,「那個我倒是知道的。」
岳疇:「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祁麟一時不知道怎麼接話。
岳疇忽然看了看祁麟,「我妹要是還活著,跟你一樣大。」
祁麟震驚了,之前陳雨田跟她提過,岳疇家裡很有錢,就他一個孩子,後來岳疇自己提過,妹妹跟他長得不像,所以是個漂亮姑娘。
這中間的矛盾之處祁麟沒有細想過,現在聽岳疇這麼一說,陡然明白了。
祁麟一時有些語塞。
岳疇看著長江,「小時候家裡很窮的,寄人籬下,顛沛流離,跟著爸媽走街串巷,擺地攤,做小生意。後來慢慢就開小店了,我媽照顧店裡,我爸天天忙著送貨,我妹小時候就睡在櫃檯下面。他們常常忙不過來,我就會煮一大堆麵條,然後把之前的各種剩菜湯倒進去拌一拌,然後我跟我妹一起吃。」
「她胃口挺好的,只要是我做的,她都吃,吃得很香。」
「她晚上要是做噩夢了,不會去找爸媽,會來找我。」
岳疇停頓了一會兒,對祁麟說:「介不介意我抽根煙?」
祁麟搖搖頭。
岳疇點了一支煙,「昨天晚上我夢見她了。其實我已經很久沒有夢見她了。我想,她應該已經投胎轉世去了。很奇怪,我昨天晚上居然夢見她。」
然後又打量了一下祁麟,「夢裡頭,她穿一身淡黃色的連衣裙,跟你今天這身很像。」
祁麟忽然明白,今天岳疇看她的奇怪眼神是什麼原因了。
祁麟:「……要不我回家一趟,把衣服換了。」她主要是不想因為一身衣服勾起別人的傷心往事。
岳疇笑了笑,「我妹真的有一條這樣的連衣裙,應該是她第一身比較好的衣服,挺寶貝的,手洗,不讓太陽曬,怕曬了發白,都是陰乾。」
岳疇:「跟你說這些,你會不會覺得害怕,心裡發毛?」
祁麟搖搖頭,「不會。」
岳疇:「我妹15歲就死了,一輩子沒過過什麼好日子,後來的這些富貴,她只趕上了一點點兒。」
祁麟:「是……生病……?」
岳疇搖搖頭,「被人殺死的。」
祁麟驚得瞪大眼睛。
岳疇:「後來家裡生意慢慢做大了,一座城市,蛋糕就這麼大,利益就這麼多,你吃得多了,自然有別家就吃得少了,惹怒了一些人,花錢找人把我們兄妹倆做了,我死裡逃生,聾了一個耳朵,我妹死了。」
在祁麟的二十多年人生里,身邊從未有過這樣的事情,她簡直是非常震驚,話都說不出來。
岳疇看了看祁麟,笑了笑,「我妹也不愛看書。」
又指了指祁麟臉上的疤,笑道:「你上次跟我說是摔的,你覺得我智商是低於90還是怎麼的?我好歹是個名牌大學……退學生。」
祁麟笑了起來,想起陳雨田跟她說過岳疇考上過一所頂尖大學,念了一年就不念了。
祁麟:「名牌大學退學生這事兒……為什麼呢?」
岳疇笑道:「因為食堂飯菜不好吃,因為宿舍床墊不夠軟,因為學校花園不夠漂亮……」
祁麟:「……」
岳疇:「開玩笑的,因為是我家讓我考的,金融專業,我說了不想念,非讓我考,我考上是想證明我考得上,我退學是因為我說過我不想念。」
祁麟倒也不知道如何評價,於是沒說話。
岳疇:「別打岔,你的臉到底怎麼回事?」
祁麟也不想敷衍他,於是說了實話,「被人劃的。」
岳疇:「嫉妒你?」
祁麟:「不知道,說是腦子有點問題。」
岳疇:「我認識一個皮膚科醫生,回頭我幫你問問。」
祁麟:「那倒不用麻煩……」
岳疇:「怎麼?這疤掛在臉上,還掛出感情了還是怎麼的?」
祁麟:「……那你幫我問問吧。」
不知不覺到了傍晚,岳疇:「上次你請我吃燒烤,我今天禮尚往來一下吧,想吃什麼?」
祁麟:「不餓。」
岳疇:「好,那咱們就去找點兒不餓也能吃的,喝湯還是喝粥?」
岳疇:「哦對還有水果撈。」
岳疇:「三選一總選得出來吧?」
祁麟:「喝粥吧。」
兩人去了一間粥鋪,點了一些粥和涼菜。
吃完飯,岳疇送祁麟回家。
送到祁麟家樓下的時候,祁麟下了車,岳疇也下了車,在昏黃的路燈下,他又將祁麟打量了一番。
祁麟:「如果因為這個衣服,讓你……心情難過的話,抱歉,以後不穿了。」
岳疇笑了笑,「你想穿什麼都是你的自由,這我可管不了。」
又過了一會兒,岳疇說:「不過也謝謝你,四捨五入,讓我大體看到了,我妹如果活到25歲,是什麼樣兒。」
想了想,「我說這個是不是又不太妥?很嚇人?」
祁麟搖搖頭,「她是你妹,我不會覺得嚇人的。」
聽到這話,岳疇忽然覺得有些感動,想到當時看著祁麟一個人推著板車的樣子,他和他妹,也有過一人推著板車的一個把手,用瘦弱的身體將一板車的貨物推到集市的時候。
岳疇忽然伸開雙臂,「擁抱一下可以嗎?」
祁麟笑了笑,「朋友那種?」
岳疇也笑了笑,「朋友那種。」
祁麟:「嗯。」
岳疇就輕輕抱住了她。
這一瞬間,他有點想哭。
祁麟拍了拍他的後背。
結束擁抱後,祁麟說:「回去吧,路上小心。」
岳疇:「嗯,好的。」
然後祁麟就上樓了,掏鑰匙,開門,進屋,關門。
家裡是出門時還沒來得及收拾的一些雜亂,她開始收拾。
在某個瞬間,她感覺門外好像有人,她輕聲走到大門的位置,側耳聽了一下。
沒有聲音。
她想,一定是自己獨居時間太長,過于謹慎導致有些杯弓蛇影。
現在住的房子在大學周邊,總體還是非常安全的。
她笑了笑自己,膽子真小,趕緊洗澡睡覺吧,不要胡思亂想了。
但是總還是有些心神不定。
她在晚上聽見響動的時候,一般是不敢貿然開門檢查的,因為關於晚上貿然開門導致的危險事情,她是在報紙上看過的,所以她不太敢開門。
過了一會兒,這層樓有一家人回來,熱熱鬧鬧的,正在走廊上說話,祁麟就打開了門,跟鄰居稍微打了聲招呼,然後往樓下看去。
她看見了遠處一個背著背包的背影,走在路燈下,無論身形還是走路姿勢,她都感覺熟悉極了。
不過大概三秒鐘之後,這個身影就消失在了轉角處。
祁麟站在走廊上,一時回不過神。
她心裡想著,難道……
又想,怎麼可能?
但是真的太像了,太像了。
雖然有點晚,祁麟還是給祁斟打了個電話。
祁麟:「我問你一個問題,你不准笑話我。」
祁斟:「你說。」
祁麟:「你有沒有告訴過鄭吳驍,我的住址?」
祁斟:「我怎麼可能告訴他?!」
祁麟:「好吧。」
祁斟:「怎麼了?」
祁麟:「沒怎麼。」
祁斟:「說。」
祁麟:「我剛才看見一個背影,特別像他。」
祁斟:「……姐你不是吧?你都產生幻覺了?」
祁麟:「我是不是第一句話就讓你別笑話我!」
祁斟:「這很難不笑話啊!」
祁麟:「……好吧,沒事了,睡覺吧,晚安。」
祁斟:「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