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線
2024-06-06 01:28:05
作者: 小島
睡了一覺起來,早上九點。
鄭吳驍洗漱,去外面吃早飯,吃完早飯還是不甘心,又去網吧看祁斟的博客有沒有更新。
更新了。
最新的一篇叫做「到家啦」。
「昨天坐車回家,旁邊那個人一路都在吐……我差點都被搞吐了。」
發布時間是今天早上,大概半小時前。
原來當鄭吳驍到達S市的時候,祁斟也在同一天回老家了!
那等於說,祁斟之後的博客,基本上就不會更新關於祁麟生活環境的內容,鄭吳驍當然也就無從提煉有用信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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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吳驍頓時有點懵。
要憑藉目前的信息,找到祁麟,還是非常非常困難的。
鄭吳驍坐在網吧里,發了一會兒呆,然後,又把祁斟有限的博文,從頭到尾重新看了幾遍。
最後,他把目光停留在「印象派」那篇博文的配圖上。
這張照片是從室內拍的室外,長江,還有長江對岸。
照片裡晨霧瀰漫,整體看起來朦朦朧朧的。
鄭吳驍的腦海里冒出三個字,「天際線」。
天際線,就是一個城市的輪廓,一般是由城市裡的高樓大廈構成。
鄭吳驍把祁斟拍的這張照片下載下來,然後用軟體進行了銳化,調整了對比度……本來這張照片裡,長江對岸的景象是非常模糊的,但是經過操作,長江對岸的景象變得比較清楚了。
並不是說清楚到能看到那邊的建築名稱,但是能看清楚長江對岸的建築高低起伏的一個形狀。
那就是天際線了。
在這張照片裡,從左到右看,先是有高樓,然後是很矮的樓群,然後又有高樓,然後又是矮的樓群,然後又是高樓。
有一點點像不規則的、歪歪扭扭的一個W字母。
祁斟的博文里提及過明月飯店,但是沒有提及過明月飯店和祁麟家的相對位置關係,所以鄭吳驍無法用它來判斷祁麟家的具體位置。
但是這張「印象派」照片,是從祁麟的窗戶往外拍的,鄭吳驍只要沿著S城的長江北岸一直走,一路觀察長江對岸天際線的輪廓,如果看到同樣的W形狀的天際線,那麼就可以說明,祁麟家就在附近了。
鄭吳驍把經過調整的「印象派」照片列印出來,用筆沿著天際線,畫出了一條輪廓。
然後去旅館收拾東西,退房的時候把照片給旅館老闆看,問他知不知道這是那裡,旅館老闆搖搖頭。
也是,這張照片裡高樓不算很高,矮樓不算很矮,而且每棟樓都是非常普通的方方正正形狀,沒有什麼圓柱體啊或者稍微特殊的形狀,加上一些過於模糊的地方,是鄭吳驍用軟體也無法修正的,所以即便是當地人,也很難一眼看出個所以然。
鄭吳驍花了兩塊錢買了一張S市地圖,研究了一下,長江在S市流經的長度很長,也就是說,這種南北隔江相望的地方很多,當然,鄭吳驍感覺照片裡的位置,不會是在很偏僻的地方,至少應該是熱鬧地方。
鄭吳驍打聽了一下S市的公交線路,有沒有那種沿著長江北岸一路開的公交車,回答倒是五花八門,總之,公交車都是從A點到B點,也許有的時候在長江北岸走,有的時候就拐到別的地方了,這都不好說的。
那就打車吧。鄭吳驍叫了一輛計程車,讓師傅沿著他所指的線路開一遍,速度儘可能慢一點。
計程車大概行駛了十分鐘後,一個鄭吳驍完全意想不到的情況發生了。
下雨了。
開始還算一般大,後來越來越大,烏雲密布,電閃雷鳴,傾盆大雨。
鄭吳驍看了看車窗外,別說長江對岸了,大概距離計程車一米以外的東西都看不見。
師傅:「我沒法往前開了,前面有一段路積水,我要是開過去,發動機會進水。」
這樣的天氣,鄭吳驍打車也毫無意義,於是讓師傅把他送到附近的旅館,鄭吳驍下車,辦了入住。
誰知道,這場雨下了三天。
有時候非常大,有時候一般大,有時候比較小,有時候停一停……雨停多半是在深夜,到了早上又開始了。
鄭吳驍心想,這齣門是該看看黃曆哈……
其間也去看了祁斟的博客,有更新,都是發的小貓,就是武松和小老虎,現在養在余道寧家裡,養得肥肥胖胖的。
第四天,雨終於停了,鄭吳驍退了房,準備去長江邊走走。
悶了三天,鄭吳驍感覺自己的四肢百骸都快發霉了,而且好多天沒跑步了,感覺關節都不靈活了,他得動動。
今天先沿著長江北岸走走。
雨過天晴,到處看著都非常清新,要不是背著行囊實在不方便跑,他真想隨便跑個十公里。
鄭吳驍就一直走,一直看長江對岸。
今天其實他沒有抱很高的期待,但是當他走了兩個半小時以後,他忽然發現,長江對岸的天際線,正是和照片一樣的、歪歪扭扭的W形狀。
他愣了幾秒,有點不敢相信,然後開始仔細比對,發現是的,真的和照片裡一樣。
鄭吳驍的心裡開始湧出一連串的驚嘆號。
他轉頭看了看身邊的環境,這一片有很多小店,看著挺熱鬧的,很有生活氣息。
祁麟就是住在這一帶了吧?
心跳情不自禁就開始加快了。
他又看了一眼照片,照片從祁麟家裡拍的長江,是沒有遮攔的,這意味著祁麟家肯定是在一個比較高的樓層。
鄭吳驍開始在這一片走動觀察,在心裡過濾排除掉那些較矮的房子。
走著走著,一家紅色招牌的小店出現在他的眼前。
老東北餃子館。
鄭吳驍從來沒有對一家餃子館如此魂牽夢縈過!
簡直是夢中情館!
鄭吳驍看見這家餃子館的時候,一激動,差點走路都順拐了。
甚至生出了一種近鄉情怯之感。就好像一走進去,就能碰見祁麟似的。
他冷靜了一下,現在根本不是飯點兒。
他還是慢慢走進了餃子館,找了個位置坐下,點了一份芹菜豬肉餡兒的餃子,店老闆給他打了一碗餃子湯。
他感覺自己距離祁麟很近很近了。
吃完餃子,繼續在附近轉悠,鄭吳驍發現了,這是一個大學周邊。但是因為當時祁麟考上大學這事兒就很少有人知道,所以鄭吳驍並不知道祁麟其實在這個大學念書。
經過他的一番觀察,鎖定了兩棟房子,感覺從這兩棟房子的較高樓層拍出去,都應該會是祁斟那張照片的樣子。
鄭吳驍先去第一棟房子裡面轉了轉,感覺內部環境比較髒亂,然後去了第二棟房子,這棟房子明顯乾淨很多,以他對祁麟的了解,基本上是會選擇這棟房子的。
考慮到照片中沒有遮攔,一二三樓肯定不可能,四樓鄭吳驍不太確定,五樓六樓可能性大。這棟樓總共六層。
這是一棟筒子樓,走廊一通到底,走廊的左側是每家每戶的大門。鄭吳驍準備把四五六層的走廊走一遍,通過觀察門口貼的東西,或者放著的鞋子,或者一些雜物,來看看能不能判斷祁麟住在哪個屋子。
這棟樓的居民素質明顯比較高,門口即便放一些雜物,也收拾得規整,鄭吳驍將四五六樓走了一遍,竟然沒有發現任何端倪。
他的心裡有一點淡淡的失望。
正在這時,他聽見了一點微弱的聲音。
叮叮噹噹,叮叮噹噹。
江風陣陣,祁麟掛在窗戶上的那串風鈴,被吹得叮噹作響。
當時鄭吳驍正在五樓,他感覺到聲音是從他的上方傳來的。
他飛快地跑到了六樓。
聲音停了。
靜候了一會兒,又是一陣江風,風鈴輕微地響了兩聲,叮噹。
鄭吳驍感覺聲音來自這層樓的中間位置,於是往前走了幾步。
聲音又停了。
鄭吳驍站在走廊上靜靜等待著。
終於,一陣綿長的江風吹起來了。
叮叮噹噹,叮叮噹噹,叮叮噹噹,叮叮噹噹……
鄭吳驍隨著風鈴聲,輕輕地往前走,當他走到一處房門前,停下了腳步。
風鈴聲是從這個房間傳出來的。
祁麟住在裡面。
鄭吳驍在門口站了很久,終於敲了敲門。
沒有人應,祁麟沒有在家。
鄭吳驍感覺全身有些僵硬,深呼吸了幾口氣,站在走廊上。
他準備等祁麟回家。
太陽落山了,天慢慢黑了,盛夏的夜晚,依然溽熱難消。
鄭吳驍看了一下手錶,九點一刻了,祁麟還沒有回家。
他在走廊上已經待了幾個小時了。
當一輛黑色的轎車開到樓下的時候,鄭吳驍正坐在走廊上,車燈很亮,即便鄭吳驍在六樓也感覺到樓下的空地一下子亮了好多。
鄭吳驍站起身,往樓下看去。
從副駕里走出一個女子,身穿一件大約是淺黃色的連衣裙,襯得腰肢纖細,梳著一個松松的低髮髻。
不是祁麟是誰?
鄭吳驍幾乎就要叫她的名字了。
這時候,從主駕走出一個男人,走到祁麟跟前,和他說話。
兩人聲音不大,加上汽車一直是發動的狀態,有發動機的聲音,六樓的鄭吳驍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
忽然,男人伸開雙臂,意思很明顯,就是「可不可以抱一下」的意思。
祁麟大概說了句什麼,然後男人就輕輕地抱住了她。
祁麟大概一米六五的身高,那個男人,鄭吳驍目測一米八幾,跟自己可能差不多,雖然夜晚光線不好,鄭吳驍也看出那人是個帥哥。
而且是個多金的帥哥。
祁麟沒有任何反抗的意思,還伸手拍了拍那個男人的後背。
鄭吳驍站在六樓,一時間大腦空白。
他胡思亂想過那麼多可能性,怎麼沒想到,祁麟可能早就不是單身了呢?
兩人結束擁抱,又說了幾句話,然後道別,男人坐上轎車,開車走了。
祁麟開始上樓。
鄭吳驍一時不知道作何反應。
三樓、四樓、五樓……
祁麟腳步輕盈,很快就走上來了。
鄭吳驍慌不擇路地跑到走廊盡頭的陰影處,藏了起來。
祁麟走到自己家門前,開始掏鑰匙,掏出鑰匙之後,開門,進屋,關門。
鄭吳驍有種自己在做夢的恍惚感。
耳邊又響起他媽跟他說的,「人家給祁麟介紹的對象,多少也是領導,祁麟只要點頭,嫁過去養尊處優吃香喝辣,一輩子衣食無憂,你呢?你能給她什麼?祁麟得等你大學畢業,你才能開始工作,從跑腿的小嘍囉開始干起,一個月累死累活,掙仨瓜倆棗,貧賤夫妻百事哀聽說過嗎?到時候,就算祁麟再怎麼不物質,不貪圖富貴,也多少能琢磨過味兒了吧?也能明白,為了你,她放棄了什麼?你能保證你不變心,你能保證她不後悔嗎?
剛才那個男人,看著倒是不像什麼領導,但是開那樣的車,肯定非富即貴。
鄭吳驍慢慢地走到了祁麟的房門口,伸出手,手指彎曲,好像馬上就要敲門。
門裡面傳來窸窸窣窣的走動聲,整理聲。
鄭吳驍彎曲的手指在靠近門的位置停留了很久,最終沒有敲下去。
兩年多了,在祁麟孤身出走,異鄉立足的時候,他都沒有幫到她什麼,現在人家生活步入正軌,他又跑來幹什麼呢?
鄭吳驍放下了懸空的手。
他慢慢地走下樓,沿著長江不知道走了多久,然後隨便找了一個旅館住下了。
他準備買明天的車票回家。
還剩不到一半的暑假,他想,大概就是在家幫忙看看店吧,也許幫忙送送貨什麼的,騎著電動三輪車。
他又想了想那人開的黑色轎車。
整個晚上,鄭吳驍都是一種半夢半醒的感覺。
這種感覺一直延續到第二天買到回老家Z市的車票,坐上回Z市的大巴車。
窗外風景流動。
鄭吳驍想到,在1999年年底的時候,祁麟就是坐著這樣的車,這樣的路線,反方向地從Z市到了S市。
在大巴車的搖晃中,鄭吳驍睡了過去。
假若他日相逢,
我將何以賀你?
以眼淚,
以沉默。
——拜倫《春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