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控燈

2024-06-06 01:27:56 作者: 小島

  在余道寧和祁麟念大一上學期的時候,唐棠的爸媽準備把唐棠送回原本的高中,念復讀班。

  她根本不想出門,出門讓她感覺很窒息。之前出門碰見祁麟拿到錄取通知書,就夠她崩潰很久了。後來也出過門,在幾乎不會碰見鄰居的深夜裡,她下樓扔過垃圾,之後在寂靜的居民院裡走了走。

  她想,大家都走了,就她一個人還留在這裡。

  內心深處,她是想再考一次的,只要考上大學,之前的事情就成了前塵往事,可以揭過翻篇。

  在心情比較平穩的時候,她嘗試拿出課本和試卷,想看看書做做題。

  但是課本試卷上的字,她常常覺得看不清,眼花,使勁眨眨眼睛,能看清了,但是……看不懂。

  一個漢字連著一個漢字連著一個漢字……湊在一起是什麼意思?

  過去能夠輕鬆理解的一段文字,現在看起來,雲裡霧裡。

  花很大力氣理解了一個知識點,但是沒幾分鐘,又忘得乾乾淨淨。

  她的手開始無法控制地發抖,這個事情她沒有跟爸媽說。

  

  握筆的時候,連ABCD都寫不好,寫出來的字,就跟剛學寫字的小孩寫出來的那樣,線條顫顫巍巍,每個字都寫得很大。

  睡不著覺,有時候一晚上能睡著兩三個小時,有時候一分鐘都睡不著,睜眼到天亮。人瘦了好多斤。

  月經也不來了,她都不記得上一次月經是什麼時候了。

  她想對爸媽發火,對爸媽自作主張的高考移民行為感到憤怒,但是一想到爸媽也是為她好,她就把怒火咽回去了。

  她也想揮舞拳頭,把什麼東西狠狠揍一頓,但是她覺得不行,這樣不好,所以只能把揮舞的拳頭揮向了自己;也想把什麼玻璃杯啊花瓶啊扔在地上,聽那四分五裂一身脆響,但是也覺得不行,所以她只好把自己給砸了。

  即便她特別特別特別不想去復讀班,但是她還是順從地去了。

  復讀班裡主要有兩種人,一種確實成績不好,另一種是成績好但是發揮失常想要再搏一把。

  唐棠去了就有三種人了,第三種——被趕出考場的。

  在成績不好的那一撥人里,有兩個是唐棠當時的同班同學,男生,看見唐棠就笑嘻嘻地打招呼,但是這種笑嘻嘻裡面,內容比較複雜——沒想到你這種乖乖女還挺有心機手段,之前沒看出來啊,是裝乖的吧?

  那種成績好的,對唐棠就很有敵意——如果沒有你們這些走捷徑的人,也許我就已經考上理想大學了。

  在這種環境裡,唐棠的健康情況就更嚴重了,在某天放學的時候,走在路上忽然暈倒,被路人送去醫院,後來唐華和蘇亞莉趕去了醫院,醫生認為唐棠的身體已經過於虛弱,精神狀態也不穩定,應該靜養,如果現在讓她再去備考,怕是要出大事。

  唐華和蘇亞莉把唐棠接回家,唐棠的身體本就一般,現在是瘦得臉頰都往裡頭凹進去了,頭髮都是枯的,雙眼無神,夫妻倆看了,心裡就無比痛苦自責。

  給唐棠吃了醫生開的安眠藥之後,唐棠睡著了,夫妻倆在房間裡小聲地討論應該怎麼辦。

  關於此事,兩人已經無數次後悔,無數次咒罵自己,無數次吵架……現在事已至此,兩人只能考慮解決方法了。

  唐華:「實在不行,就不讓她高考了,咱們多給她攢點錢,攢夠她一輩子衣食無憂的錢。」

  蘇亞莉:「錢不錢的,只是一方面,她才這個歲數,不念大學,能幹什麼呢?天天在家待著,不是越來越嚴重嗎?」

  唐華:「你說這些我能不知道?問題是她現在身體情況沒法考大學啊?現在沒帶她去看精神科的醫生,沒有確診,但是我知道她這就是抑鬱症,比我當時還嚴重。」

  蘇亞莉愁得撓頭,「那就讓她天天在家待著?」

  唐華想了想,「你妹不是在郊區有個院子嗎?上次咱們去過,是在那個什麼山的山腳下,又是陽面,太陽挺好的,要不把唐棠送過去住一陣子?可能在那邊曬曬太陽,山裡頭轉轉,身體能養好些?」

  蘇亞莉想了想,感覺算是個好辦法,於是聯繫了蘇亞梅,說了這個情況,想要租她的院子,蘇亞梅當然是說什麼房租不房租的,隨便住,但是蘇亞莉還是執意給她房租,蘇亞梅也就沒推脫,找人去把院子拾掇了一下,之後唐華和蘇亞莉就帶著唐棠過去了。

  在這個階段,鄭吳驍是在念大二的上學期。他學的是信息工程專業,大二的課業挺重。

  他念書的這個城市,風景挺好,每年都有馬拉松比賽,挺多人報名參加。因為周邊自然環境不錯,還經常舉辦各種越野跑。

  從大一開始,他只要沒什麼事,就會去跑步,早期是在操場裡跑圈圈,之後是繞著學校跑,再之後就是在地圖上隨便挑幾條路夜跑。學校里有一些跑步社團,他都沒參加,就是一個人跑,想跑哪兒就跑哪兒,跑到汗流浹背全身濕透才回去。

  鄭吳驍進大學開始住宿舍,但是沒住多久就搬出去了。他早就散漫慣了,爹媽都不管他晚上幾點睡覺,玩多久電腦,宿舍管理員會管。而且限水限電,只能晚上某個時間段提供熱水洗澡,到了晚上11點就熄燈,宿舍里六個人,每天晚上要排隊洗澡,早上排隊拉屎,一天三頓還得食堂排隊打飯。

  鄭吳驍雖然算不上家境非常優渥的公子哥,但是從小到大的個人生活空間還是管夠的,他沒法適應這種小空間裡一大堆人的集體生活。何況他雖然散漫,但是有一套自己的時間管理邏輯,比如他喜歡夜跑,他跑完步回去洗澡收拾一通,就10點了,這時候感覺神思清明,會想看書,但是10點到11點宿舍巨吵,大家都在洗澡吹頭髮什麼的,等他們收拾完,就11點了,而11點就熄燈,鄭吳驍感覺什麼都幹不了。

  當然他基本上還是想適應和融入這種生活的,直到和李航起了衝突。

  鄭吳驍手裡有一張祁麟的單人照,就是余道寧發給岳疇那張,當時是用鄭吳驍家的相機拍的。照片裡祁麟身穿白色襯衫、米色針織開衫,背靠花樹,非常漂亮。

  鄭吳驍住校之後,因為宿舍里每個人都有個小柜子放衣服日用品,鄭吳驍就把祁麟這張照片沖洗成了較大尺寸,卡在自己那個柜子門沖里的那一面,這樣他每次打開衣櫃,都能看見祁麟,心情會感覺好一點。

  大一上學期上了一半的時候,室友們都很熟了,早上起來,「你們先走,等我降個旗就來」之類的對話也十分日常。

  某天晚上,臨近熄燈的時候,李航準備上床,忽然對鄭吳驍說:「哎,你衣櫃裡那張畫片,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鄭吳驍正在收拾資料,腦子在想別的事兒,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陡然反應過來,怒火騰的一下直衝頭頂。

  「你他媽把這句話給我咽回去,不然我打得你親媽都不認識。」

  那會兒不少男生愛貼美女海報,都是明星什麼的,李航偶然見過鄭吳驍衣櫃裡的照片,十分驚艷,順理成章的認為是某個明星的畫片。

  看見鄭吳驍的反應,他才意識到畫片裡不是明星,但他也不相信鄭吳驍能有這麼漂亮的女朋友。鄭吳驍是挺帥的,這他承認,能找著個班花系花也不奇怪,但是畫片裡的人就跟明星似的,已經超出他對於生活中漂亮姑娘的認知了。

  李航:「嘖嘖,反應這麼大,是你女朋友?」

  鄭吳驍遲疑了一秒,這個女朋友的問題,讓他感覺不好受,但是此時此刻也沒必要解釋那麼多。

  鄭吳驍:「對,我女朋友,有意見?」

  他遲疑的那一下,被李航迅速捕捉到了,「那可真是不好意思,哥們兒給你道歉。不過你什麼時候把女朋友帶來學校看看?讓大家開開眼啊?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種大美人呢。」

  鄭吳驍沉默了一下,「她在外地。」

  李航接著說:「這樣啊,那合影呢?你們倆總該有合影吧?合影給我們開開眼也行。」

  見鄭吳驍的臉色陰晴不定,李航接著說:「人也帶不來,合影也沒有,這什么女朋友啊?她是你女朋友的事兒她自己知道嗎?不知道?你自己意淫的吧?畫片不借我用,自己天天用唄……」

  鄭吳驍一拳打在李航的臉上,李航瞬間眼冒金星,往後幾個踉蹌,感覺嘴裡都是腥的,一摸一手血,他驚呆了,看著鄭吳驍,「你他媽……」

  鄭吳驍又是一拳打過去,這回打的另外半張臉。

  李航開始瘋狂的拳打腳踢,踹了鄭吳驍好幾腳。

  其他室友開始拉架,其他宿舍的人涌過來圍觀,宿舍管理員趕過來了。

  後來,輔導員也來了,把兩人叫到辦公室調解。第二天,兩人都挨了處分。

  之後,鄭吳驍提交了一份校外租房申請書,聲明如有安全事故與學校無關,家長也簽名了,學校同意了,然後鄭吳驍就在學校附近租了一個小房子。

  他還是每天跑步,現在他感覺自在多了,他可以在任何時間洗澡,任何時間看書。

  他把祁麟的照片裝在了一個精緻的相框裡,放在房間最顯眼的檯面上。

  這陣子,他每天跑步回來,都會看見附近一個小花壇邊上,陰影里,坐著一個女孩。

  鄭吳驍沒有多管閒事的習慣,但是那個女孩總是在哪兒,而且都是挺晚的時候,他也就稍微多注意了一下。

  後來有一次,女孩忽然叫住了鄭吳驍,非常小心翼翼地問:「請問你是住15號樓2單元是嗎?」

  鄭吳驍:「對。」

  女孩:「能不能麻煩你一個事兒……」

  鄭吳驍:「你先說是什麼事兒?」

  女孩:「我住在你隔壁單元……我家是3單元,4樓,門口貼著福字那家……你能不能幫我看看,我家門口那兩個人,還在嗎?」

  鄭吳驍雖然感覺這個請求有點奇怪,但還是答應了,走到了女孩家門口,看見家門口沒有人。

  於是走回小花壇,「沒人。」

  女孩鬆了一口氣,「謝謝你。」

  鄭吳驍:「什麼情況?」

  女孩:「我爸媽,從老家過來,催我給錢的,我弟準備結婚。」

  鄭吳驍一時沒捋清楚這句話具體什麼意思。

  鄭吳驍生活成長的經歷,讓他對重男輕女的事情沒有概念。

  鄭吳驍:「你弟結婚就結婚,你爸媽……催你給錢?」

  女孩點點頭,「嗯,天天在我家門口守著,我最近都住的旅館。」

  鄭吳驍:「那你天天晚上在這兒守著?什麼意思?」

  女孩:「我家那個走廊有個聲控燈,他倆要是晚上在我家門口蹲守,那個燈就會一會兒亮一會兒亮的,我就知道他們還在。但是今天聲控燈好長時間沒亮了,我不知道是他們走了還是燈壞了,不敢過去看,就麻煩你過去看。」

  在聊天中,鄭吳驍大體搞清楚女孩的情況,女孩是外地人,在這個城市上班,普通文員,收入不高,掙點兒錢都上交爸媽了,爸媽重男輕女,各種壓榨她來養那個不成器的弟弟。因為弟弟準備結婚,錢不夠,爸媽就來這個城市找她,想再壓榨些錢,在她家門口蹲守一個星期了,在這一個星期里,女孩都是白天上班,晚上住旅館,好在爸媽不知道她公司在哪裡,不然肯定會去公司堵她。然後一到晚上,女孩就坐在這個小花壇邊上觀察聲控燈的動靜。

  聊天中,得知女孩名叫劉靜,鄭吳驍也跟她說了自己的名字。

  當天晚上,劉靜知道自己爸媽已經走了,就回家了,再往後,兩人見面就會打個招呼什麼的。

  時間到了臨近春節的時候了,有一天,劉靜驚慌失措地找鄭吳驍,說是爸媽又來蹲守了,而且還在門口大吵大鬧。

  她現在是老家根本沒法回,而在這個城市租的房子也沒法回。

  鄭吳驍有個同學是農村的,跟著外婆長大,跟外婆感情很好,外婆從沒到過大城市,那個同學就計劃這次過年讓外婆來這裡看看,問過年期間能不能帶著外婆住鄭吳驍租的房子,鄭吳驍過年要回家,房子空著也是空著,當然毫不猶豫就同意了。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鄭吳驍可以讓劉靜去住他那兒,躲一躲。但是房子同意給同學住了,就沒辦法了。

  看著劉靜,鄭吳驍就想到祁麟了,祁麟雖然和劉靜情況不一樣,但是也是過年不好回家的人。

  這次春節,已經是祁麟離家的第二個春節了。

  他不知道這次春節祁麟會不會回家,但是他直覺不會。

  想到祁麟身在異鄉,獨自一人……他就覺得心裡非常的不舒服。

  於是他看了看劉靜,「行了,你要沒什麼事兒,春節跟我回去吧,我家那邊過年還是挺熱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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